今天读 “一本书”，叫陈冲。

书的扉页上写着：

“我是一个很古老的老天真，电影工作者。”

“一个古老的老天真”

陈冲，在中国影史上是传奇般的存在，但近些日子跟她名字放在一起的热搜关键词，倒不是 “演技”，而是 “文笔”。她写58岁的生日感悟，字句温柔动人，对岁月的敬重感恩与生命的期盼希望是隔着文字都能触摸到的真切。

这不是陈冲第一次因为文笔上热搜了，上一次是追念贝托鲁奇导演的微博，她不写悲痛，只写贝托鲁的奇音容笑貌，文字平和，感情汹涌：

“《末代皇帝》的制作像是一场八个月的的婚礼，庞大热闹而混乱，而我做了八个月的新娘，每天等待着贝托鲁奇将盖头掀开，又一次爱上我...”

只这一句便把那份珍惜与敬重坦露得透透的。

会写文的人，总能准确地把她想传达的感情，将她眼中的世界凿进你的心里——有网友看了陈冲这条微博，评论“没看过陈冲的戏，倒是被这文笔圈粉了，这是被演艺事业耽误的作家吧！”这个评论让人想起严歌苓对陈冲的一句打趣：

“唉，陈冲，你知道你这人的组成结构吗？你是半肚子诗，半肚子食！”

真的，多妙的一句描述！陈冲“这本书”里装着诗意的天真和接地气的鲜活，而文字和表演根本谈不上谁耽误了谁，它们是一体的，是陈冲表达自我的武器，是这本书的血与肉，是我们通向她的桥梁。

/ 她的过去

所有的书都有类目可分，亦有线索可循，而陈冲“这本书”的线索大概便是从演员到导演的身份变换。

“她是真‘戏精’”

武珍年导演去陈冲家中试戏，比起“试戏”，“面试”这个词大概更为准确——因为彼时陈冲毫无表演经验，只得又唱又跳，末了还表演了朗诵。而导演的眼睛永远是挖掘好演员最好的探测灯，即便陈冲的表演青涩又稚嫩，但武珍年还是一眼便看出了陈冲的天赋：

后来，便是大家都知道的剧情了——陈冲像是土里破出的新芽，那份灵气和天赋都有了攀援而上的机会，从国内到好莱坞，她比人们所想象的走得更远：

如此能打的履历便是陈冲真“戏精”之名的最好佐证。她于表演一途上的本能是与生俱来的——她天生便懂得如何讲故事。但与陈冲温柔平和、如叙家常的文笔不同，陈冲的戏是充满攻击性的，她便是所谓的“荧幕戏霸”，因为她所赋予角色的生命力是立体、饱满且充满辨识度的：细节处见细腻，具体处见张力。打她一出现，你就不能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

一如初初看来都是性感、风情的角色，在陈冲那也并非千篇一律的重复：

《红玫瑰与白玫瑰》，陈冲便是从张爱玲书里活生生走出来的“娇蕊”，是娇媚欲滴的红玫瑰。媚是入了骨的，每一根发丝都写着浪荡、风骚，但风情里还夹着少女的活泼和娇羞。这样的演技，借用豆瓣网友对陈冲的评价便是“张爱玲是可以瞑目了。”

而同是性感的“玫瑰”，到了《意》中便是浮动的情欲。陈冲穿着旗袍，一摆胯，那放荡和妖娆便倾泻而出。只是这不加掩饰的欲望底下难免便漏出了些不安和脆弱。

说到性感，又如何能漏得了《太阳照常升起》里那湿漉漉的“林老师”？“林老师”穿着透明的、湿着的雨衣去向“黄老师”告白的那一幕，陈冲那急促的喘息声都滴着水，都透着欲，每个换气声都是肉欲在滚动。

回顾陈冲的演员生涯，“陈冲”一书说是爽文倒也不为过。但这“爽文”的底色却并非全然地轻松和顺利。说到底，倘若没有将自己连根拔起的数次拆解、重组，哪里来的演谁像谁的炉火纯青？天赋和灵气是这圈子里的敲门砖，想要登顶需要长久地努力和发自内心的敬畏。而陈冲的心中永远有着把表演当成一项艺术创作的敬畏，于表演上下的功夫，从她对几位名导的观察中便可窥得一斑：

《色戒》— 写李安

“李安就是这样穿梭在中西文化之间，把好莱坞学到的系统的工作方法和严谨的体系带到国语片的拍摄中，又把中国片拍摄的的灵活机动性、随意性和一些不用花太多钱又能起到特别效果的聪明伎俩带到西片的拍摄中。这也许是他成长弧度直线上升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太阳照常升起》— 写姜文

“我当时就觉得姜文是一个永不疲倦的思想者，这样的电影中国没有过。姜文的故事永远不满足于告诉你一些司空见惯的、日常的事。”

导演是演员的指向标，演员在导演手里成长绽放，而演员也是导演的镜子，倒映出导演的意志和他所想创造的“世界”——前提是导演是好导演，演员是好演员。而像陈冲这样的脱胎于角色去解读导演的演员，早就意味着她也具备用故事跟世界沟通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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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戏是她与世界沟通的方式”

陈冲的表达欲在“导演”这一身份上得到最大的满足，因为电影是一个导演思考审美的最终呈现，是她向世界沟通的方式。而陈冲的镜头表达与她的性格内核有着高度统一，是诗意的、也是精准的：以简洁的镜头推动情节，以细节表达人物——《天浴》里，初初下乡的文秀，纯洁且天真，她的洁白有静谧美好的草原风光做陪衬，此时的镜头语言也都透着温暖和煦。

▲这个时候的李小璐还是很灵的，演技能打

随着情节的推动，草原也与“脏了”的文秀一并变得黯淡。直到最后，随着文秀的死，草原也一并坠入寒冬。细腻的人物刻画与强烈的前后对比，陈冲天然便懂得如何感染观众，《天浴》能够笑傲当年的金马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了。

严歌苓的《本色陈冲》中记录了陈冲拍《天浴》时的一些感受——“那是热恋中头一次裸露”：

“思想的高度集中让我每一天都处在吸海洛因似的兴奋中。每一个清晨都是那么崭新，每一个黄昏都是那么感伤。每一片云、一条溪、一朵花都给我带来某一种预兆、隐痛和期待。”

陈冲的文字是细流，总能入人心，她的期盼、焦灼和压抑通过《天浴》的画面镜头也一并传达给了观众，而她对于电影创作的爱也一展无遗。但又何止是爱，还有敬畏。陈冲拍电影从不为表达而表达，对她而言故事内核比表达本身更重要。因为怀孕，陈冲放下了早已准备就绪的《扶桑》，这一停摆便再也没有重新开拍的打算，因为在她眼中——

“电影是需要一鼓作气拍出来的，停了一阵就会漏洞百出。我对人生的理解在变化，整个世界也在变化，原来我想说的东西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尊重剧本，也尊重观众，这样的导演叫人怎么不爱？所幸，她还在导戏，时隔19年的荧幕新作《英格力士》今年就要上映了， 由王志文、袁泉等实力派演绎，不妨让我们好好期待一番。

▲陈冲为袁泉讲戏

“她啊，是世故的老天真”

有主线，自然也有副本，而“陈冲”这本书的副本比起“演员到导演”身份切换这样稍显严肃正经的主线要有趣、轻松得多。

“由灵到肉，浑然一体的美”

近些年，除了客串一些小配角，陈冲很少出现在荧幕上了，倒总能在杂志大片中见到她的身影。而陈冲近期这些大片里，最喜欢的一组来自她和邬君梅共同演绎的《Madame Figaro》四月刊封面和内页，由冯海掌镜，主题是“如是我闻，戏梦此生”。从布景到光线都有种“岁月如歌”的厚重和沉朴，但最精彩的还是陈、邬之间微妙的反应——有着旧友相见的松弛喜悦，亦有着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两人的风韵和姿态，是迥异的，也是相通的——异的是这些年不同的经历，同的是都有着在岁月红尘里滚了个遍的怡然通透和鲜活蓬勃。唯一的遗憾就是太过“精致”了，她们的脸上不见半丝明显的皱纹，少了那么点岁月的烟火气，好在还有视频，将这份遗憾稀释了不少。

如是我闻，戏梦此生  //

而心中拍得最好的一组大片，则是陈冲去年和文淇妹妹联袂演绎的“双陈记”，年轻的无畏与成熟的丰满之间的碰撞着实精彩，陈冲、文淇两人的对望仿佛洞穿了彼此的过去、未来。InStyle优家画报选人选择这两人来为其十周年刊赋意，眼光是实打实的好。

“双陈记”的四个主题分别是：“流连知返”、“天真有邪”、“里应外合”和“喜新恋旧”。这个主题是真的妙，是说她们的性格特质，或许也是她与她生命中某个阶段的“段落大意”、人生体验。看双陈记的视频，单人镜头里的她们各自都有着笃定和自傲，但连贯而下的双人镜头切换，你忽地便能感受到那奇异的宿命感，这像是一场穿梭时空的对话。

这四个主题里，个人觉得最贴近陈冲的是“天真有邪”，因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她的际遇造就了她笃定沉稳的一面，但这“世故”里也永远保有一丝天真，这份活泼时不时便在她的采访、文字中漏出些踪迹来。陈冲上《鲁豫有约一日行》，采访时她说她不怕老，她怕朽，她怕失去改变的勇气。

说出这番话的陈冲，彼时已经57岁，但字里行间仍然是满满的少年意气。这个采访中还穿插了陈冲打乒乓球的片段，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大T恤，打起球来浑然忘我，丝毫没有这个咖位演员的架子和距离感，是真的接地气，也是真的热爱生活。她的文字中也常常冒着热腾腾的烟火气，读完心里便被浇上了妥帖和安乐。

// 微博片段

“跟孩子们逛书店，忍不住买了一本童书，这不是第一次了。孩子们说你真的越活越小啦？不知为什么我越老越喜欢童书。这本书中的仙人掌就想让人抱一抱，当然没人想抱他。其实我们都是仙人掌，越是带刺的时候越渴望人抱。我们只需要一点温情，有了它人间就有了希望。幸福就是在没有料想到的地方遇到了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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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什么时候觉得幸福？显然身体跟灵魂在一起的时候，利润跟理想统一的时候。但幸福也包括许多小小的时刻：读一本好书的时候，饭后跟家人散步的时候，跟志趣相投的人看戏聊天的时候，做出来的菜大家吃光的时候，创造力想像力有所表现的时候。。。请看看我这些天在家做的好菜。

幸福，就是要分享才有“同甘”的意味。而陈冲也不只喜欢分享这些琐碎的幸福，她也很喜欢分享一些好书，感兴趣的可以在她的微博搜罗一下，说不定你也能从中收获一些“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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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真的由来

“这块牌子上写着：‘别长大，那是个陷阱。’ 当然对很多人来说也许太晚了，长大哪是挡得住的事？但是我们可以保存一份永远的童真。以前在上海说人家'老天真'是有点在骂人的，但现在看来做老天真其实是最健康的。”

性格里的天真有审慎和理性的衬托才尤显珍贵，最后再分享一下陈冲14年一则关于男性阴柔的开阔性观点——她的“世故”里总有种洞察世事的深刻:

“在所有文化中，男孩从小被教育要”阳刚“ 并无视和压制气质中所谓阴柔的东西。但我最近读了一本关于双性心理的书，提到优秀的艺术家往往具有双性心理－不论性别而同时富有攻击和养育性、敏感和钢感、霸性和服从性。他们与世界的反应和交流便是加倍的，不仅拥有自己性别的，也占有了另一性别的优势。”

“她是‘恋爱脑’”

爱情，在陈冲的生命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大约是天性里的柔软多情，使得陈冲需要丰盈充沛的爱来源源不断地补充她那过度的善感，以保证她的情感触须能够时刻保持活力。

所以初恋失败给予陈冲的创伤是巨大的，她给朋友的信上写道“人必须要死一次才能真正成熟，才能真正的活着”。一次失败的恋爱仿佛抽取了她一半的生命，这样的她，似乎颇为“恋爱脑”。但倘若你读过她的爱情观，就不会下这样浅显的判断。

陈冲写自己曾经想要嫁给一个求婚者，那个人聪明能干、学识渊博，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决定嫁给他，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陈冲的爱炙诚而无所保留，她在爱情里并不盲目，相反地，她十分理智：既保有少女对爱情的无畏，也给予成人视角里宽厚的包容。这样的她遇见了彼得，这是一个懂她“丰富”的人，愿意接受她的光头，也愿意接受她的赤裸（这里指陈冲在婚后出演《诱僧》中的角色，需要剃光头还有一些裸露镜头）。再后来他们又有了一双女儿，陈冲就这样有了“一个强大的后方”，可以更勇敢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陈冲每每跟彼得在一起，

笑容都是温柔而幸福的。

然而，他们使她勇敢，也让她软弱，陈冲在生完女儿之后回归家庭，息影了好几年。而后即便是复出，她每每离开她们，甚至惶恐到总担心飞机会失事。她写给大女儿婷婷的一封信中有这么一段：

“最亲爱的婷婷：每次上飞机之前妈妈总想给你写信。妈妈非常害怕坐飞机，虽然我知道这恐惧是非理性的。我总是怕万一坠机就见不到你了，怕你会不记得、不懂得妈妈是多么的爱你。我最怕的是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会失去母爱，失去只有母亲才能给于的忠告。妈妈自己也是个女儿，我虽然42岁了，还是那么需要我的母亲，还是不能想象有一天我会失去她……”

被富足的爱浇灌着的陈冲实在是柔软平和到不行，她喜欢与家人在一起的所有活动，她尤其喜欢给他们做饭，她和她女儿还一起开了个英文美食博客，里面除了美食，还有各种温情融融的片段。陈冲眼中，爱的定义里，定有那句老话——和爱的人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日子便这样慢慢地过去了...

“我们一生最重要和值得的作品就是自己，它不理想，它充满矛盾，它永远有待于完善，但是它是我们的一切。没有自己，我们还配拥有什么任何其他？我们不但要坚持自己，我们要拥抱我们身体、灵魂和头脑里所有不统一的自己，在雕塑天使的同时安抚恶魔。”

以陈冲这番话作为“陈冲”这本书的结语是再合适不过了。陈冲此人的可爱不在于她的好，而在于她的丰富，好与坏揉就这样一个她——知世故仍天真，历风尘而通透。这样的人，难得，这样的“书”，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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