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里,每每看到周传雄清瘦的模样,都会让人感到一阵无法遏制的唏嘘。
曾经的“情歌教父”,在年过半百的年纪,奔波于三四线城市商演走穴,让人感到无比的心酸。
他着实不该就这样被掩埋在尘土之中,可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又怎会知晓周传雄心中所想,个中甘苦,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2004年7月,35岁周传雄在新加坡举办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
他等了太久,太久。
这场迟到的演唱会让周传雄在现场泣不成声,期间三度落泪,感慨万千:
”我曾以为我不会再出唱片了,直到有一天,在异乡的街头,我听到了一首自己的歌,这首歌在大街小巷不停地被播放着,因为这首歌,改变了我,因为这首歌,让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哪怕在冰天雪地里也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那首歌是《黄昏》,如今52岁的周传雄面对不远处的黄昏,怀念过去,怀念少年锦时,怀念自己的清白面庞。
他看着人群廉价的狂欢,也在不同的困境中,用消瘦的身体打破命运的堡垒,一次次重建自己内心的秩序。
这个时代,配不上他。
周传雄这个名字,不知从何时起,成为悲情的代名词。
也许是从他站在露天商演时开始的,那是在一个三线县级城市,50岁的周传雄站在被红色地毯搭建的狭小舞台上,脚边是不专业的音乐设备,下面是一脸冷漠的围观群众。
周传雄身材清瘦,斑驳胡须布满在沧桑的脸上,看上去令人心疼。
台下几乎没有人在认真听他唱歌,只是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机不停地按下拍摄键,仿佛在围观奇景,生怕错过什么。
除了看热闹之外,没有一个人为他鼓掌。
周传雄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利落的黑色长裤,他身后的背景布上,“情歌教父”四个字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商演时的周传雄
他手中的话筒音质粗糙劣质,声音却仍真诚、动人,为了让大家看见自己最好的一面,这个中年男人卖力歌唱,周边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人群的吵闹掺杂在深情的歌声中,没人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
黄昏中的周传雄,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凄清。
“记忆是阵阵花香,我们说好谁都不能忘......”
2001年,台湾偶像剧《薰衣草》播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主梁以薰,与男主季晴川相识于少年时期。
“等你二十岁生日的那天,也是薰衣草花开的季节,为了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梁以薰手里紧紧攥住薰衣草瓶,等待爱情的归来。
电视剧《薰衣草》主题曲《花香》MV
其中有周传雄客串的片段
人潮汹涌,两只薰衣草瓶在历经了时间的变换,疾病的折磨后,彼此间那份纯粹的感情,仍旧无人可以替代。
故事的结局是个悲剧,“可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停留在发生的那天不肯走”,这部剧的两首主题曲《花香》《幸福的瞬间》的编曲全部出自周传雄之手。
他也在其中客串挖掘被雪藏的季晴川的音乐人小室敏雄,还记得在剧中,他对季晴川说:“你生命中难道没有值得你珍惜的人吗,听你这种没有感情的音乐,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这是周传雄出演的首部电视剧作品,剧中的身份与不多的台词,如今回看带有一种强烈的预示。
当时,距离他凭借《黄昏》走红还有几年的时间。
与大多数年少时期经历坎坷、成名后谈笑风生的音乐人一样,周传雄走上音乐的道路不易且心酸,带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在他童年有限的记忆中,父母几乎每天都会吵架,喋喋不休的争吵声,让他丝毫感受不到家庭所带来的温暖,只有冷漠。
周传雄从小喜欢音乐,这在父母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在他们看来,搞艺术可不能当成营生,生前苦闷,死后出名,不值得。
小时候的周传雄与父亲
1985年,他的母亲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冰冷的家,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见状,心中的大男子主义让他感觉很没面子,也离开了家,周传雄被迫成为孤独的孩子。
唯一留给他的是一个乳名“小刚”,小时候的周传雄很爱哭鼻子,父母希望他刚强些。
那年,他16岁。
后来,“小刚”也曾成为他广为人知的艺名。但最后,周传雄还是成为了周传雄。
彼时的周传雄不曾想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失去,在之后的人生中会反复出现。
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他自食其力成为了工读生,要靠自己打工来赚学费。他一边上课,一边在台湾青年会上班之外,还利用寒暑假的时间在外打工。
小小的年纪,已经尝试了很多行业,搬运工、装修工人、服务生、摆摊卖耳环......那段日子,周传雄看尽了人间冷暖。
很快,日子便迎来了转机。
1988年,19岁的周传雄参加“台湾校园歌唱比赛”,凭借优质的嗓音,被选为小虎队的第一批候选成员。
他放弃了,周传雄一直想做像罗大佑、李宗盛这样的创作型歌者,不想走偶像路线,他放弃了成为小虎队队员的机会。
“退出小虎队一方面是觉得自己没有他们优秀,另一方面是认为偶像的路不会那么长久。”
没过多久,由吴奇隆、苏有朋、陈志朋组成的小虎队火遍两岸三地,第一首单曲《青苹果乐园》连续五周登上冠军榜,以非常快的速度走红,小虎队很快就成了全台湾乃至整个华语地区的偶像。
小虎队
这样唾手可得的机会,与周传雄擦肩而过,他没有觉得遗憾。
“我想我应该算执着。我会问自己心里的声音,我是喜欢这样子,还是喜欢那样?那时我希望当一个创作歌手。”
小虎队的余势三十多年后犹存,他着实不是一个聪明人,19岁的周传雄转身就以“小刚”为艺名推出自己的首支原创单曲《尘烟》,从而正式进军歌坛。
他唱着“记得去年夏天在椰子树下的情景,我背着沉重的吉他远离旧日地方”,推开了自己情歌的大门。
年轻的他身穿干净的白衬衣,头发微卷,脸上没有一根胡须,戴着斯文的眼镜。
一年后,小刚发行了真正意义上的首张个人专辑《双子星的对话》。同年,推出第2张专辑《终于学会》,歌曲风格抒情,很好听,却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与爆红的小虎队相比,刚出道就高产的周传雄无人问津,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便毫无怨言,他依然继续埋头创作。
直到1992年,一首单曲《哈萨雅琪》传唱一时,也奠定了小刚在台湾乐坛“创作型歌手”的地位。
“记得否 我为你唱的歌
再次拨动琴弦声音已黯哑
野风啊 请别为我哭泣
这样的时节不适合哀愁的心情”
他的歌词没有华丽的词藻与生僻的字眼,直白简单,却是细腻,给许多心灵带来慰藉。
彼时,同在一家公司正红的张信哲开始服兵役,于是公司为同样走情歌路线的小刚定制了一条发展路线:代替张信哲。
放弃小虎队成员机会的周传雄,这次没有拒绝,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小刚大火了一把,甚至连张信哲本人,在服兵役时都在唱他的歌。
然而让小刚走红的歌曲《哈萨雅琪》中那句“故事都有美丽的结局,常常是如此的不尽人意”一语道破他之后的路。
回归后的张信哲经历了一段浮沉的时光,但很快在1993年,因为一首李宗盛多年前写下的《爱如潮水》,一夜之间红遍中国的大街小巷。
唱片公司权衡后,决定重新力捧张信哲为情歌王子。
小刚知道自己的人生低谷来了,他心有委屈与不甘,也只能选择接受。
现实残酷到让人没有退路,没多久唱片公司为了巩固张信哲“情歌王子”的地位,决定雪藏小刚。
对于一个创作型歌手而言,雪藏意味着结束,小刚感受到了绝望,但他不信命,“写的歌没人听可以,我写给自己听”。
接下来,他接连出的三张专辑,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声。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传雄经历了人生最大的低谷。
那种无助和不定感让他感到孤独,或者还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的尴尬。
最艰难的时候,小刚只能寄居在姐姐家,心情极度压抑,他曾说:“真正金钱上的艰苦还能承受,只是寄人篱下的感觉让人难过。”
时间到了90年代中后期,香港艺人抢占台湾市场的浪潮袭来,台湾本土唱片公司几乎都在包装新偶像歌手,容不下像小刚这样专心搞原创的音乐人。
那首《我的心太乱》成为那段日子,他内心的苦涩独白。
“夜里难以入睡,用什么可以麻醉
情绪太多,怎堪面对
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空白
你若是明白,让我暂时的离开”
之后小刚所在的唱片公司被收购,他没有继续寻常出唱片的机会,而是选择远赴英国,进行专业的音乐与语言学习。
时代的片刻光芒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驻足停留,等周传雄回来后,华语乐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一改以往奶油小生的形象,清白的脸上多了些沧桑的味道,留起了络腮胡与半长发,抛弃艺名“小刚”,改回本名“周传雄”,也从歌手成为了音乐制作人。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周传雄都坚持用音乐表达自我,起初做制作人的那段时间,他仍饱受怀才不遇的苦楚,写的歌被各大唱片公司拒绝。
千禧年辗转前后,人们的内心躁动不安,几乎无人愿意停下来,认真感受他词曲中的落寞与故事。
有人劝他放弃,另谋生路,周传雄露出苦涩的笑容,不作回应。
转机发生在21世纪到来的前夕,有天,福茂唱片找到周传雄,希望他能为歌手张克帆制作一首转型歌曲。
他欣喜不已,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用了半年的时间,制作出了《寂寞轰炸》。
张克帆
这首歌一经发行,便是爆红,张克帆成功转型,也让绝处逢生的周传雄找回信心。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发问:
周传雄是谁?
《寂寞轰炸》只是一个开始,周传雄成为著名的线上制作人,他写的歌抒情温暖,深入人心,传唱度极高。
周传雄的时代宣告来临。
陈慧琳与周传雄
后来便有了《记事本》《出卖》《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秋天的海》......
一首《出卖》直接打开了那英的内地市场,击败王菲的《寓言》拿到金曲奖最佳女歌手。
那首《记事本》让陈慧琳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这首歌的传唱度极高,相继被外国歌手翻唱成各种语言版本。
曾经有歌迷如是说:
“他的那些歌词,那些曲调真的能够深入到人心里面去,尤其是晚上一个人静静地听的时候。那种郁结在心里,无法跟人说的心事,被他的歌声猜透了,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即使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些作品仍然盘踞在各大金曲榜中,无可取代。
这些歌作为周传雄思想的容器,沉淀了他最深沉的情感。
他说:“从出道以来,我就自诩为一个创作者,记录下生活每一段精彩的时刻。我毕生的志愿,就是希望在我的生涯里面,能够留下十首在50年后还能传唱的歌”。
从歌手到音乐制作人,这条路他走了近十年。
回首来时的路,周传雄感到苦味十足。
2001年,周传雄以音乐制作人的身份,来到内地帮满文军制作专辑《我需要你》。
他走在陌生的北京街道,每走几步就会听到自己的《黄昏》,“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周传雄感到浑身战栗不已,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听着大街小巷传出的《黄昏》,整个城市的人仿佛都在默默哭泣,看着音像店卖的最好的是自己的盗版专辑,他内心五味杂陈,也有些感动。
命运造弄人心,周传雄却说:
“我刚入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可以做音乐,甚至觉得能够在酒吧里弹琴、唱歌就挺好。所以现在,只要能做音乐就好。”
没有一丝迟疑徘徊,他积极而果决地重拾歌手身份,有种浴火重生的悲壮感。
之后,便有了许多经典之作《寂寞沙洲冷》《关不上的窗》《男人的海洋》......
“河畔的风放肆拼命地吹,无端拨弄离人的眼泪......”
这些歌让周传雄的“情歌教父”的形象彻底立住,他的声音像玻璃一样干净,又有着秋叶般的沧桑,这种沙哑的嗓音自带叙事感。
2004年7月,周传雄在新加坡举办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
他等了太久,太久。
这场迟到的演唱会让周传雄在现场泣不成声,期间三度落泪,感慨万千:
这首拯救他的歌,是《黄昏》。
“昏再美终要黑夜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
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歌词有着强烈的画面感,旋律悲婉,配着周传雄沧桑细腻的嗓音,令人动容。
周传雄《黄昏》经典MV
这年,他已经35岁。
周传雄是寒冬向着西北的窗,他望着舞台下面为自己而来的听众们,眼里含着热泪。
他以为自己这次真的就要看见光了,只是黄昏的光从来短暂。
命运的剧本,从来无情。
2014年,45岁的周传雄被确诊为胃部幽门螺旋杆菌严重超标,一米七八的身高,因病痛的折磨,瞬间瘦到了40公斤,整个人骨瘦如柴,唱歌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了让疾病不再继续恶化,他被迫痛苦退圈。
暴瘦的周传雄
外界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吸毒,有人说他自甘堕落......各种诋毁声音不由分说地汹涌而来。
再次复出后,华语乐坛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数不清的新生代歌手纷纷出道,让许多老一辈音乐人在时代的夹缝中感到局促,难以生存,周传雄也不例外,他的人气不停地下降。
饱受疾病折磨的周传雄,一度暴瘦将近40斤,身形如同纸片人。
一个个视频中的他,看起来消瘦憔悴,唯一不变的是真诚的歌声,他大病初愈,却仍在深情卖力地歌唱,令人心疼。
甚至有人,曾经在小区还听到了隔壁周传雄的歌声,“在家中听到他现场唱歌,感觉很奇妙,也有些感慨”。
商演时的周传雄
曾经的“情歌教父”,在年过半百的年纪,在三四线城市商演走穴,让人感到无比的心酸。
他着实不该就这样被掩埋在尘土之中,可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又怎会知晓周传雄心中所想,个中甘苦,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52岁的周传雄今年走上了《天赐的声音》,他是最受关注的一位选手。
身穿白衬衣的他,勾起了很多人的回忆,也引发了不少争议。23岁的孟美岐坐到了“导师椅”上,哪怕她全程保持沉默,也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
最令人语塞的是当胡彦斌、张韶涵、陶喆等人将周传雄盛赞一轮后,淘汰的是他。
周传雄唱完《我难过》,就黯然离开了。
周传雄《我难过》现场视频
他离场的背影,令在场的所有人蒙羞,有人说这样的安排与设定好的结局,揭开了华语乐坛的遮羞布。
在资本与流量面前,好作品变得一文不值。时代很潦草,没人关心用心做音乐的人。
于是,音乐产业愈加发达的今天,我们能听到的好音乐,却越来越少。一流的乐手、一流的录音设备、一流的制作团队、多元到炸裂的宣发渠道……这些都有了;唯独缺乏的,是一流的原创者。
周传雄回归又很快离开久违的舞台,有人感到愤懑不平,有人对这位影响过一代人的音乐人而感伤,感伤他的生不逢时。
在复杂的娱乐圈,周传雄一直旁骛杂念地创作,只是这样的他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落寞,如同他歌中写的那般:
“这些年无法修补的风霜,看来格外的凄凉,风来时撩拨过往的忧伤,像整个季节廉价的狂欢 ......”
周传雄试图借音乐与命运抗争,这个过程是漫长而满足的。
他的人生浮浮沉沉,如南柯一梦般虚幻缥缈,真真假假,多少赞誉到头来不过是空谈。
有人曾说,周传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枚沧海遗珠,他本人是如此低调,从不靠制造绯闻博关注,一直默默做着自己的音乐。
遭受过生活一次又一次的重锤后,他的微笑里留存着与生俱来的温暖,还多了一些惶然。
2020年,也是在这样一个九月初秋的日子,周传雄出了一首新歌《不畏惧的少年》。
“抬头看 几段故事根源
会是泪 或笑靥
整座城市颠了魂
转眼愈合了伤痕”
周传雄创作这首歌的灵感来源是《庄子》,一瞬间一朵云飘眼前,不知其几千里也,只见风吹过推回到从前。
岁月总是有增无减,52岁的他早已不再是少年,他只能在自己的歌中怀念过去,怀念少年锦时,怀念自己的清白面庞。
这个男人在不同的困境中,用消瘦的身体打破命运的堡垒,感受人生的况味。在他人看来人生总失意的周传雄,内心是丰富自在的,他一次次重建自己内心的秩序。
世界在雾中,周传雄举步维艰,令人百般唏嘘,乐坛辜负了他,他从不辜负音乐。
或许,是这个时代,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