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议会上院勋爵、世界第二大基金会领导者、全球排名第二智库的联合主席——这其中任何一个头衔都足以让伊丽莎·曼宁厄姆-布勒成为新闻人物。但记者们对这个69岁的老太太着迷，却是因为她已告别11年的那个身份：英国情报机构军情五处的掌门人。

她就是“M夫人”。

▲军情五处前掌门人伊丽莎·曼宁厄姆-布勒

“M”是英国“007系列”影片中的一系列虚拟人物。剧中，他们是特工詹姆斯·邦德的上司，执掌神秘的英国情报部门。“M”这一角色的原型正是军情五处的负责人。曼宁厄姆-布勒是迄今为止两位“M夫人”之一。

我努力将坐在我面前的这位白发老太太与朱迪·丹奇扮演的那个目光犀利、干练苛刻的角色相比较，想要弄清谁是真实的“M夫人”。

▲在007影片中饰演“M夫人”的演员朱迪·丹奇

▲资料图片：曼宁厄姆-布勒与朱迪·丹奇（右）会面。

曼宁厄姆-布勒的身材有些臃肿，眼袋和眼睛几乎一样大，说起话来口音有点特别，下巴基本不动（不少英国贵族说话时都有这个特点，因此被称为“没有下巴的人”）。虽然衣边有道粉红色的装饰线提亮，但她那件灰色西装还是会让你想起上世纪新闻报道中的那些保守、无趣的英国女政客，而非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那些惊心动魄故事里的人物。她工作挂牌的吊绳上印着“职员”，但只要和她待上十分钟，即使你不知道她曾经和女总统、第一夫人、亿万富豪的太太们一同位列全球“最有权势的女性”，也能断定她一定是个头头，至少是护士长、校长、女经理之类的。

这简直太容易了。她喜欢插话抢话，甚至有一次抢夺了主持人指定下一个提问者的权利。她说话时很少犹豫、重复，大多数句子是判定性的，斩钉截铁。她眼里的坚定一目了然。她常常笑，但那是典型的英国式礼貌笑容，还没等你投桃报李地完成嘴角上扬，那笑就早早消失了。

曼宁厄姆-布勒一走进发布厅就表示自己可能会站起来回答问题，因为“今天坐得太久了”，然后就兀自起身，手揉着腰，仿佛就是要俯瞰场下的记者，要和站起来提问的记者一争高下。当她说自己带领的基金会去年一共花了11亿英镑，那语气轻松得像是个小女孩刚刚去家门口的Tesco买了个甜甜圈。

这份轻松本该无可置疑。要知道，在“M夫人”33年的情报生涯里，她见过的大世面太多：与前苏联的克格勃比拼渗透与反渗透，与擅长摆放炸弹的北爱尔兰共和军斗智斗勇，在杀死56人的伦敦连环爆炸案后承压调查。9·11后，军情五处的人员迅速扩张，最多时同时追踪30起恐怖袭击阴谋、调查200个组织、监控超过1600个嫌疑犯。那些顶级情报都是经她筛选后送呈女王和首相们，她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

曼宁厄姆-布勒注定要掌管情报。她毕业于牛津大学，父亲曾是英国的检察总长和大法官，被册封为子爵，母亲在二战期间为英军训练信鸽，其中一只从欧洲带回了德国V2导弹的情报。和父母一样，“M夫人”不断被英女王册封，现在她是男爵夫人。同行的英国记者说，出生在“女王信得过的家族”是曼宁厄姆-布勒得以身居要职的重要原因。

回顾“M夫人”的情报生涯，大多数时候她与政府的政见一致，比如当年支持反恐战争，反对美国政府的虐囚与刑讯逼供，以及现在的“脱欧”。从情报部门退休后，她总是避免评论时事，对有关情报与安全的问题三缄其口。当我在一对一的采访中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看“脱欧”后英国与欧洲的安全合作时，她的慷慨有点出人意料。

“英国目前正与欧盟在安全事务方面开展‘极其紧密’的合作，因此并不希望看到这种关系因‘脱欧’受到损害。”“M夫人”十分坦率。不过她很快就将话题转到英国与欧洲的科研合作上去了，这是那天发布会的主题，她的基金会发布了一份报告，称在科研与创新领域英国应该在“脱欧”后继续向欧洲投资，这最符合国家利益。

虽然曼宁厄姆-布勒在那个致力于医学与健康的基金会干得很出色，但你总觉得情报部门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当年她离开军情五处、结束自己半辈子的情报生涯时，许多朋友都以为她一定如释重负。她却告诉他们：“并没有，我觉得被夺走了什么。”

1971年，主修英文的曼宁厄姆-布勒成了一名中学老师，三年后进入英国情报部门。她抛给媒体那个被许多特工用过的教科书式的故事：在茶会上遇到一个人，然后就参加了国防部组织的面试，再后来就加入了军情五处。

100多年前成立的军情五处是一个专门对付颠覆和恐怖活动的安全情报机构，距英国议会大厦仅有几百米远。这个向来神秘的机构似乎有个魔术师的斗篷，将4000名成员在公众面前遮盖得无影无踪。即使曼宁厄姆-布勒已经从那里离职超过10年，她对涉及自己及家庭的问题均不回答，她参加的这场活动仍不允许摄像记者对她进行拍摄，“拍其他人可以”。

▲泰晤士大楼军情五处

事实上，曼宁厄姆-布勒已经努力将这个斗篷扯开一角。在她上任前，军情五处的掌门人一般由英国首相秘密任命，民众并不知道“M”是谁。曼宁厄姆-布勒上任后，下令将所有前负责人的照片和生平公开，这让“M”成为整个军情五处第一个也是唯一被公开身份的人。

曼宁厄姆-布勒还曾推动军情五处建立网站，当年她批准在网站上刊登招聘特工广告的做法延续至今，招收人员包括情报分析员、视觉设计者、语言专家、职业心理学家等。

英国去年曾遭遇多起恐怖袭击，媒体曾指责军情五处未能有效阻止恐袭事件发生。“M夫人”迫不及待地为老东家辩解：“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你必须接受，不该苛求情报部门的工作。”她告诉我，在反恐方面，民众常常关注失败而无视成功，事实上应该对那些可以避免的失败和无法避免的失败区别对待。

“一味纠结于失败而不着眼未来，本身就是一种失败。”她像个哲学家。

当我还想再问问她英国的安全与情报工作时，她开始慢慢挪动脚步：“你看，我恐怕最多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突然想到，曾经有人告诉我她有在家养羊、养鸡的癖好。“你还养羊吗？”我突然问道。

“什么？”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刚要重复我的问题时，她突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笑容，嗓门也提高了。“哦，是啊，是啊，我还在养，羔羊，十分可爱！”

“M夫人”的言语中满是怜爱，这也许是她最不像间谍的时候。

本文摘编于4月4日《参考消息》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