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乌有先生
音乐|高梨康治-独り游び
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个废弃的电线杆,但我更喜欢称它为电线“塔”,因为它的形状就像是一个迷你的电视塔。
年幼的我总是心心念念想要罩一块布上去,把电线“塔”下这点小小的地方弄成我专属的基地。为此,我还偷偷拿过家里的窗帘,最后被老妈好一顿数落。
不过,在我找好大小合适的布之前,我的基地就已经被人占领了。
占领基地的人,是一个乞丐。
说是乞丐,但其实他并不像一般的乞丐那样,在跟前放一个破碗,贩卖可怜,像过路的行人讨要钱财。
相反,他对过路的行人十分的不客气。看见人远远地走来,嘴里就会骂骂咧咧的,似乎每个人都曾对他施暴过。
但我那时候除了用乞丐这个词来描绘他以外别无他法。毕竟,他也是同样的脏兮兮、同样的破破烂烂、同样的露宿街头。
记不清他是什么年月来的。我只记得,那天上学路过电线塔的时候,被那底下躺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在他来之前,我每天上学都会故意从电线塔下面空的地方钻过去,这种感觉就像通过一道魔法门走入了奇幻的世界。
像爱丽丝钻过兔子洞,像哆啦A梦走进任意门。
而那天我也同往常一样,想要走进我的魔法门。但不同的是,那里多了一个守门人。
乞丐守门人用他浑浊的眼睛瞪着我,生怕我不知道他有多可怕似的。
从此以后,我就再没敢去电线塔那里玩了。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再瞧上一眼。
不过,不去玩是一回事,不想去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虽然不敢再靠近那个电线塔,但心里总是觊觎着。于是,我开始和乞丐耗。
我想着,他不过是个乞丐,四处流浪,四处飘荡。
而我的家就在这里,就在这条不那么清澈的河边,总有一天,那个乞丐会走掉的吧。只要他走了,离开了,我就立刻开始自己的基地计划。
我等得起。
不过,上天似乎洞察了我这个小小的自私的想法,并毫不犹豫将其打破了。
后来的一天我路过电线塔,路过那个乞丐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他的脚上有一条粗粗的铁链。
一头拷在电线塔上,而另一头,就拷在乞丐那双不知走过多少条路的脚上。
居然有铁链拷着他!
他一定不是普通的乞丐。
或许,他是监狱里的犯人,因为犯了错但监狱里又没有多余的空房间给他,所以拷在这里看管;
或许,他是苦行的僧人,自己有铁链的钥匙,却为了看破红尘甘愿将自己锁在那一方钢筋里;
又或许,他是患有精神病的人,神志不清的时候就会殴打身边的人,所以要将自己锁起来,不让自己害人。
我渐渐地长大,小学、初中,然后是高中。
我对基地的执念也随着长大慢慢淡去了。我的生活中多了很多不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比电线杆子有意思。
但这么多年,那个乞丐却一直在那里。好像慢慢地和电线杆子长在了一起。
而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渐渐知道了他的故事。
我的其中一个猜测是正确的,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大约是狂躁症。
听说,他不发病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人,可一旦发起疯来,轻则摔东西、大声骂人。重则拿着菜刀不分青红皂白就追着别人跑,吓人的紧。
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为何要把他锁在街头巷尾,而不把他送入波陵园。波陵园,在我家乡是精神病院的意思。
但后来我就懂了。
在家乡人们的印象中,精神病等同于绝症。
而精神病院更是人人敬而远之,像躲避传染病一样。人们不了解精神疾病,歧视,成为社会认可的理所应当的。
锁着他的,是他年迈的母亲。
有时候我吃完晚饭出去散步,总能见到一个佝偻的老妇人坐在电线塔下,默默陪着他吃饭。
商店流光溢彩的灯光下,两个灰暗人影看起来像是来自另外的时空,那里只有沉默和阴冷的风。
等儿子吃完饭,老妇人就默默地收拾碗筷,把碗筷一件一件地放进篮子里,然后再提着篮子,一步一步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冬天,他的母亲带他回家,躲避南方湿冷的寒风。
但这个过程也并不简单,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病,又什么时候神志清醒。
他的母亲每天一趟趟地来看他,生怕错过他清醒的时候。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我时常会想,他清醒的时候会怎么想。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
在大二的那个暑假,我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我照旧经过那个废弃的电线杆。除了生了些铁锈外,它并无什么变化。铁锈,是时间给予它的无情打磨。
但这次,电线塔下面空空荡荡的。那个被锁在这很多年的人,不知所踪。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母亲提前将他带回家了。
但是,从大三,到大四,一直到我工作的很多很多个春夏秋冬,都不曾再见到有个人,坐在那骂骂咧咧了。
街道还是这样的街道。过路的人脸色仍旧匆忙。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条不那么繁华的街道上又多了一丝清冷,也许更多的人对身旁悄声无息的改变毫无知觉。
这就是我亲眼目睹的、一个乞丐的迷茫的一生。
编辑|铺路头
配图|《飞越疯人院》
今日作者
乌有先生
偏执的理想主义者
各自无关,各自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