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 | 郭爱平:武汉女孩在美国的初体验

域外 | 郭爱平:武汉女孩在美国的初体验

新三届 内地女星 2018-11-26 00:21:58 803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郭爱平,祖籍四川成都,生于武汉,1969年元月下放湖北天门,之后当过工人,图书馆员,科技情报资料馆员。1993年曾在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CHUH公共图书馆当访问学者,2000年再次来美,现居美国北卡。

 

原题

旅美日记1993


作者 | 郭爱平

 


这是我1993年第一次来美国时记下的点点滴滴,一晃已经快16个年头了,现在再看一遍,仍然能体会到那种初到异国的新奇和惶恐,冒险和茫然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感情。记得当时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中的主题歌,由刘欢吼出来的那句“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还记得片头题字:“如果你爱一个人,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地狱。” 

 

美国不是天堂,美国不是地狱。美国仍然是那个美国,而我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平平记于 2009/3/17/

美国北卡




纽约自由女神像 1993年11月 

 

1993年5月18日 星期二


北京时间晚上7点30分飞机抵达东京成田机场,在入关办手续时很费了一番周折,日本人的英语极其难懂,用手势比比划划加上在纸上涂涂抹抹,(谢天谢地,日本人还看得懂中文的方块字!)总算是弄清楚了今晚将在何处投宿。同行还有一个北京的女孩,去美国探亲,她和我一样,也是转乘明天上午的飞机,不过她是去纽约。找到一个同伴,心中便有了几分底气,她看来与我亦有同感。


在机场外搭乘33路JAL的专车到成田机场的NIKKOHOTEL,旅馆的房间非常舒适,窗外是东京的夜景,可我没有情绪去欣赏,也没有初到异国的兴奋。算起来此时应是北京时间晚上8点30分,离开北京也才不过5个小时,而且日本是中国一衣带水的近邻,可我在感觉上却觉得中国是那么遥远,心中是一片无根无底的茫然。


我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

 

5月19日   星期三


清早起来,拉开窗帘,一片灿烂的阳光,心情比昨天好多了。我有信心去面对未来!

 

5月19日(美国东部时间)


上午10点40分,北京时间晚上10点40分抵达美国芝加哥国际机场。我从小所受的教育中,芝加哥是一个充满了罪恶的城市,记得我读过的一部小说,名字就是《罪恶的芝加哥》。日航的服务态度极其极其的好,一路上我不停地接受航空小姐和航空先生的点头哈腰。我刚办好入关手续,便有一个非常好心负责的日航先生在那里专程等候。他不但帮我办好所有行李的入关手续,还帮我办好行李的托运手续,(我的下一站是克里夫兰)又为我换票领取了登机卡,然后将我带到转机去克里夫兰的侯机门,好象是专门为我一个人服务似的。


美国的月亮不知是否比中国的圆,(我还没看到)但阳光确实是十足的灿烂,空气也分外的清新,有一股清凉的味道,象是吸进了薄荷一样。周围的人全都在说英语,突然好想听人讲一句武汉话,或是黄陂话,甚至来一句汉骂。


飞机还没开始登机,我的对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国老太太,她看我一眼,我也看她一眼。觉得口渴得很,到一个商亭去买了一杯可乐,1.75美元,我飞快地换算成人民币:官价是9元,黑市价则是16元左右,可以在国内买三大瓶了。突然很后悔没在飞机上猛喝一通名牌饮料和酒,光是喝茶去了。


下午3点抵达克里夫兰机场,伍德夫妇和范老师来接我,然后驱车来到伍德夫妇家中。伍德夫人已经为我专门收拾了一间房,房间很小巧舒适,是他们的女儿原来住的,女儿出嫁后,这间房便空着。我将带来的礼品送给每一个人:爸爸为伍德夫妇雕刻的印章;送给伍德夫人的中国丝绸;给他们女儿的景泰蓝手镯和给儿子的景泰蓝小刀;还有一把檀香木雕刻的镂空的大挂扇,上面是徐悲鸿的奔马。


他们看到礼品,不断发出“噢!噢!”的惊叹。使人觉得他们既可爱天真,又直率真诚,当然,还有几分夸张。看到他们那么由衷地喜爱中国的工艺品,我不由得微微笑起来,从心底生出几分自豪和骄傲。


伍德夫人为我们准备了晚餐,这是我来美国的第一顿饭。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这顿饭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洗尘的,应该是非常丰盛的。可是伍德夫人的手艺我确实不敢恭维。所有的菜(总共四道菜)既无色,也无香,更无味。我本来旅途劳顿,已极其疲倦,一点食欲也没有,这样全无色香味的东西吃起来真是形同嚼腊,像受苦役一般。

 

我在美国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恍恍惚惚地吃着饭,恍恍惚惚地听着他们交谈,恍恍惚惚地想着。

 

 5月20日  星期四

 

 清早醒来,半天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楞了好久,才意识到我已经在美国,故乡远在万里之遥。“梦里不知身是客”,心里竟突然有几分南唐后主李煜沦为阶下囚的感觉。


今天特意安排我休息一天,算是调整时差。伍德夫人昨天已经告诉我,早饭自理——要吃什么自己从冰箱里拿。这样倒好,正合我意——我一向不喜欢做客人。

 

料理完自己的早餐,(喝了一大杯牛奶,吃了一堆甜甜咸咸的各式小麦圈和一根香蕉)我到屋外去散步。他们的住所在郊外:一座两层的小楼房,座落在鲜花和草坪上,树木掩映着小楼,显得格外地静谧。周围是颜色和样式各异的小楼房,都藏在花草树木之中。我信步走了好远,竟见不到一个人影。正在纳闷是否除了我一个活物以外就没有别的生灵,突然从草丛中蹦出一只小松鼠,把我吓了一大跳。它竖着两只小小的前爪,蓬蓬松松的大尾巴高高地翘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我弯下腰,轻轻地向它走过去,它竟然一点不怕,还是盯着我看。我走到它的身旁,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的大尾巴,它却“唰”地一下窜到树上去了。

 

我从来没想到在城市里会看到如此可爱的小动物,这似乎应该是童话里才会有的。我向四周看看,心里期盼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出现。

 

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和谐,可惜这一切都不是我们的。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想起我远在大洋彼岸的祖国。

 

 5月22日  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范老师要我去她那里吃饭并留我住在那里。说实在的,我从心底里不喜欢她。她是个非常饶舌的女人,而且非常的俗气。她号称自己是美国通,并扬言要指点我如何在美国工作与生活。她如此地好为人师也令我十分反感。


依我的脾气和性格,在国内是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的。可现在是在国外,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故乡人,和她在一起,可以说武汉话,这让我感觉亲切,我现在好想听人说武汉话。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一点,我在她那里可以吃到中国饭。

 

 5月23日 星期日

 

今天与伍德夫妇一同去他们的双胞胎女儿家里做客,他们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住在同一幢公寓里面,大女儿住在一楼,小女儿住在二楼。大女儿也生了一对双胞胎,一儿一女。他们才刚刚一岁,满地乱爬,有趣极了。

 

美国人的育儿方式和中国人绝对不同,既不抱着哄着,也不喂水喂饭,一切都让他们自理。我看着这两个小小的人儿被固定在各自的座位上艰难地抓着面条往自己的嘴里送,(只有少数的面条被送进嘴里,大部分都涂抹在脸上的其他部位或洒落在地上)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美国人的独立精神就是这样从摇篮里开始培养出来的。

 

 5月24日 星期一

 

今天正式在图书馆上班了。

 

我工作的第一个部门是儿童部(Children's Services),在这里我大约要工作4-5天,然后到另一个部门。

 

儿童部的负责人是个黑人,叫乔,很友善,也很有教养。他向我介绍了儿童部的情况:人员分布、读者对象、财政预算,等等。乔对我说话时有意放慢速度,可是说着说着,他会忘记我是个外国人,说得又快又急。当他看到我一脸的茫然表情,他马上会说声对不起,然后又放慢语速。就这样,凭着我那有限的英语水平、以及双方的表情、动作等体态语言,我大致弄清了儿童部的工作性质,还有我应该在这里干些什么。

 

 5月25日 星期二

 

我每天的午餐实在是太简单了:伍德夫人为我准备一只面包圈、一杯酸奶,一根香蕉,美国人的待客方式既让我欣赏,也让我无奈——这种午餐实在是难以下咽。

        每天上午只有20分钟的休息,美国人称做Break,可以喝水,做其他的事情,有一间专门的职工休息室,里面有各种杂志,还有自动售饮料机。工作的时间就是工作,谁也不会离岗,串岗。想起在国内坐办公室,可以捧着一杯茶,拿着一张报纸,从上班开始聊天一直聊到下班。唉,那种日子可真是滋润!

 

我,伍德先生和图书馆的某部门负责人在克里夫兰图书馆内(1993年5月) 


 

5月26日 星期三

 

 Wuhan, pronounced woo hahn (pop.3,340,000)is thecollective name for the adjacent cities of Hankou, Hanyang, and Wuchangin Hubeiprovince of China. The cities are consider a single political andeconomic unit.Wuchang lies on the south bank of the Yangtze River. Hankou andHanyang are onthe north bank. The Han River separates Hankou and Hanyang. TheHan River bridgeand ferries provide transportation between these two cities.The Yangtze bridgelinks Wuchang with Hanyang. Wuhan, an industrial center, wasthe birthplace ofthe Chinese Revolution in 1911.(Article printed from WorldBook InformationFinder.)

 

以上是我今天从计算机中检索出来关于武汉的资料,我将它打印了出来。当我从电脑屏幕上看到这些时,感到亲切极了。我想念武汉,想念江汉路,想念老通城,想念热干面,想听见武汉话,甚至想听几句亲切的汉骂。

 

我想念这一切……

 

 5月27日 星期四

 

晚上和伍德先生去听克里夫兰交响乐团的音乐会。伍德先生介绍说,克里夫兰交响乐团是美国一流的交响乐团,在世界上也是享有盛誉的。我在国内知道得最多的是费城交响乐团和著名的指挥小泽征尔,他们曾几度访华,但我只是从电视上欣赏他们的精湛表演。今天能在这样恢弘的音乐大厅里听著名交响乐团的演奏,也可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5月28日 星期五

 

中午和乔一道去了一个Mall(大型购物中心),他为他的孩子买生日卡,我则到处转悠。乔去的商店是专为黑人购物的商店,里面的产品都是来自非洲,有手鼓,有各种饰物。乔是个地道的美国人,祖祖辈辈都生长在美国,可是他却心心念念地想要去非洲。他说他从未出过国,如果一旦他有机会出国,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非洲,他说他的根在那里。

 

5月29日 星期六

 

又被范老师叫去她那里过周末。我现在才知道,她叫我去她那里,一是有人和她说话给她解闷,二是找到一位免费的厨师为她做饭。正好我们各取所需,她需要有人和她说话,我也需要——说中国话;她需要有人为她做饭,我也需要——吃中国饭。范的丈夫和儿子都在香港,也许她一人在美国也是十分寂寞的。

 

从范那里借了几本中文书,还有《人民日报》海外版,现在看到中文,觉得分外亲切,连体育版的新闻都不愿意放过。人真是最奇怪的一种动物。

 

 5月30日 星期天

 

昨晚在范的住所留宿。上午11点钟,伍德先生开车来接我们,然后一同去机场接李华伟博士。李是台湾人,现任美国俄亥俄大学图书馆馆长。我们到丽华酒楼(一家挺不错的广东餐馆)吃早茶,同去的还有他们图书馆的前任馆长瑞切尔女士。她是个非常可爱的老太太,快七十岁了,还开着车到处乱跑。她很喜欢我,不停地说我很有魅力,是个很典型的东方女性。在饭桌上商定了我去俄亥俄大学图书馆的日程,我将在明天中午1点30分坐美国人称为“灰狗”的长途汽车去那里,在那里停留五天,星期日返回克里夫兰。

 

午饭后,我和李博士,伍德先生还有范参观了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我们只看了亚洲馆和其中的一个油画馆。因为李博士下午五点离开克里夫兰回Athers(俄亥俄大学所在地)。

 

 5月31日 星期一

 

下午和伍德夫人去购物,去了另一个Mall。很大很漂亮的建筑物,各种商店,吃的玩的全有。也许正在筹建中的武汉广场就是类似美国的这种Mall。在克里夫兰,有大约好几十个这样的Mall,散布在城市各处,非常方便。但里面的商品对我来说,实在过于昂贵。连伍德夫人都叫贵,何况我?也只能开开眼睛荤。所以,我们两手空空从里面出来后,都笑起来。伍德夫人说,在美国,这叫做“只看不买”(Window Shopping)。原来,普天下的女人全是一个德行!

 

伍德夫人是个心理咨询医生,她平时就在家里上班,楼上有一间专门的房间作为她的心理咨询诊所,而且每天她还接很多的心理咨询电话。一周大约有三个下午,她在家里接待她的病人,她的病人看上去都非常健康。有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每次都骑一辆自行车来,如果碰巧我在家,她会很灿烂地对着我笑。每当伍德夫人的病人来了,他们就到楼上的房间里去,有时是一个小时,有时更长时间。房间门是掩着的,可是我仍然能听见里面轻轻的谈话声,有时甚至是啜泣声。

 

我今天对伍德夫人说,你每天都很忙的,要和那么多人说话。伍德夫人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叹息般地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悲哀的人啊!


 6月1日 星期二

 

的确,美国的一切看上去都美好极了:又干净,又漂亮,又安静,处处都像是花园;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不管认不认识,每个人都向你点头微笑并“Hi”;当然你也得回报点头微笑并“Hi”。一切都无懈可击。但我只是欣赏,无法将自己融进去。

 

这里的一切与我无关!

 

原本预定是今天下午去Athens的,但是到了车站后,却被告之票已经没有了。只有订了明天下午的车票。

 

 6月2日 星期三 Athens

 

今天乘坐灰狗从克里夫兰到哥伦布市,花了大约三个小时。在哥伦布市换车,又等了近两个小时。到Athens只有两个乘客:我和一个美国人。等车时他和我聊了起来,他是个木工,去越南打过仗,到过中国台湾、墨西哥还有南美的一些国家。他对中国很有兴趣,不断地问这问那。

 

去Athens的乘客只有我和他,加上司机,一共三个人。诺大一个长途汽车,设备齐全,座位舒适,备有行李架,还有厕所,竟只有两名乘客!在国内这种赔本的买卖是绝对不会干的,可能早就把班车取消了。

 

从哥伦布市到Athens,又花了两个小时,到达Athens已是晚上近八点钟,李华伟博士在车站等我。开车到了他的家中,他的家里还有两位客人,和我一样,也是来学习的。一个是从北大图书馆来的,还有一个泰国妹。泰国妹会说中文,一看见我就甜甜地笑,很可爱的样子。李华伟博士的夫人叫玛丽,是个地道的美国人,却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这样的美国人真是罕见。我送她一盒景泰蓝手镯、一盒真丝手帕,她高兴极了。

 

李华伟博士是台湾人,早年来美国求学,在美国图书馆界声誉极高,在华人中是很有成就的。但他一点架子也没有,人极和善,而且热心快肠。北大来的那位(总觉得她像是个女谋士)比我只大两岁不到,摆出一副老大姐模样。泰国妹的中文名字叫王玩妆,是曼谷大学图书馆的。李博士曾在曼谷工作过七年,是当时美国政府派驻泰国的图书总署官员。

 

(又及:重发这篇日记时,我专门去谷歌搜索了有关“李华伟”词条,有关李博士的介绍林林总总,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6月3日 星期四

 

 Athens是个大学城,倚靠着一个小山脚,风景好极了。

 

今天在俄亥俄大学图书馆参观了一天,不停地听介绍,听得我昏头昏脑。中午李博士请吃中国餐馆,一同进餐的还有三个美国人。原来这是个私人的戒烟纪念日,正好被我碰上了。当年他们三人决心戒烟时,李博士说,如果他们戒烟成功,就每年请他们吃饭,今天正好是戒烟五周年的纪念日,也是李博士第五次请客,我也被邀请了。


三个美国人问我,“你也抽烟吗?”大概以为我也曾是个瘾君子,现在烟鬼回头金不换了。我坚决地否定,说我是来吃饭的,如此而已,大家都笑起来。席间,还碰到李博士的一位学生,从北京来读博士的。俄亥俄大学有200多个从大陆来的留学生,加上从台湾和香港来的,有三百多个中国人,队伍也可谓庞大了。

 

 晚上李博士又请客,还是在同一餐厅,但比中午正式多了。请一位台湾来的女学生,她是个秀秀气气的女孩子,讲一口标准的台湾国语,英语也很棒,她明天回台北,所以李博士为她送行。李博士、玛丽、女谋士、泰国妹、我,共六人。极其丰盛的中国大餐!我猛吃大虾,还有鱼和豆腐,等等。把这半个月吃洋面包吃出来的厌食症都治好了。

 

 晚饭后,我们回李博士家,然后带着他家的狗出去散步。李博士家有只巨大的狗,刚刚来的时候,我可是被它吓得不轻,我从小就怕狗。那天我一进门,这只狗就对着我狂吠,浑身上下地闻我,吓得我差点没晕过去。李博士说,这只狗很友善,它闻你是对你表示亲热,我可不希望它有太多亲热的表示。

 

 6月4日 星期五

 

 好巧,写下这个日期,才想到这是个多么特殊的纪念日:整整4年了。

 

今天仍然在图书馆。上午开了一个图书馆的例行会议,中层干部参加的,我也被特邀参加了。李博士将我介绍给大家,我对所有的人微笑,点头,说“见到你很高兴”。我现在可以非常熟练地做这一整套动作:极有分寸地微笑,含蓄地点头,很美国味道地“Hi”,每天要重复无数次。哪怕刚刚分手不到一分钟,再见面也要再“Hi”上一次,美国人真是他妈的不怕麻烦。不过,美国人确实非常喜欢笑,不像中国人,成天板着脸,好像别人都欠他一屁股债没还似的,人人都戴着一副面具,更让人烦。相比之下,我比较喜欢美国人。

 

开完会,我到图书馆编目部看那位北大“女谋士”工作,看她如何编中文图书。其实听她讲一遍,并不复杂,主要是我对计算机不熟,对MARK体系了解不多。计算机编目有固定的格式,只要输入信息就行。其他诸如将中文书名、作者翻译成韦氏音标,那就是小菜一碟了。我自诩汉语拼音专家,这个难不住我,转换成韦氏音标有固定的对照表。分类号用的是LC体系(美国国会图书馆分类法)。

 

中午和两个美国人去吃美国饭。他们是一对夫妇,都在图书馆工作。那位先生曾去过中国,他的太太也即将去中国,还要去武汉,所以他们对中国的一切都感兴趣。这两天由这位女士专门负责接待我。午饭时很有趣,也不知这位女士信仰的什么宗教,不吃一切肉,连带着她的先生也不吃。我先以为他们是穆斯林,一问并不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素食主义者)


他们什么肉都不吃,跟出家和尚一样,害得我也不敢点菜。我又不想吃什么三明治汉堡之类,结果吃了一碗清汤寡水的所谓通心面,里面漂着几片蘑菇。美国饭TM真不是玩意!好在我有昨天的丰盛晚餐垫底,不怕饿这一顿。吃饭时的聊天内容倒是很丰富,从三峡大坝到计划生育,从中国电影到武汉黄鹤楼,什么都聊。

 

下午在报刊部看了很多台湾的报纸,晚上女谋士又给了我两本台湾出版的关于大陆的书,明天周末,有书可读了。

 

 谨摘录《邓小平帝国》一书中引自北京大学学生悼念胡耀邦逝世的诗句,作为对这个特殊日子4周年的纪念。

 

       真诚的人死了,

       虚伪的人却活了下去;

       热情的人死了,

       冷漠将他埋葬。

       空谈、托福、麻将、桥牌、新权威…...

       改革和它的死亡。

       这世界是个新的迷宫,

       我问你,耀邦,

       中国是否还有希望?

 

 引自《邓小平帝国》P242, 作者阮铭。

 

 6月5日 星期六

 

 昨夜电闪雷鸣,一早起来天气很凉。李博士和女谋士去了哥伦布市,中午12点才回来。上午和泰国妹一同看电视消磨时间。十点半钟,李博士的儿子、儿媳和孙子都回家了,好不热闹。李博士的儿媳是个美国人,他的孙子只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

 

午饭后读书,台湾刚刚出版的新书,寄给李博士的,我先睹为快。书名《邓小平帝国》,作者阮铭,原是中共上层人物,现流亡美国。书中披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密闻,今天读此书,可算作对4周年的一点纪念。

 

下午李先生带我们三个房客去一家犹太人商店购物,这家店的东西很便宜,我们三人都分别买了一些日用品。

 

 晚餐全部人马都去了一家美国餐馆吃自助餐,每人交$4.50可以尽情地吃,花色品种也很多,还有各种冰激凌,我猛吃冰激凌。

 

 6月6日 星期日

 

今天回到克里夫兰,伍德先生来车站接我。回到家,见到伍德夫人,就象是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和她热烈地拥抱。想不到我学美国的这一套还挺快的。哈哈真好玩!

 

下午在Athens转车回克里夫兰时,碰到一个福建来的小伙子。他看我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认定我是龙的传人,走过来就和我说国语,我倒大吃一惊。他问我如何打电话,我告诉了他,于是他和我攀谈起来。他已经来了一年,一直到处打工,这次从纽约到哥伦布市也是来找工的。老板说好来接他,但是没来。他人地生疏,又不会英语,而且坐了18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胃非常疼。


他还说,他的老婆孩子都还在福建,他自己是花了三四万美元才办出来的,而且是向别人借的钱。现在是完全没有了退路,想家想得不行,去年过年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他对一个陌生人谈起这些,可见他心里是多么痛苦。我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地安慰他。后来我要上车了,他恋恋不舍的样子。我祝他好运,就剪票进站了,他在后面使劲向我挥手。唉,我可怜的同胞。

 

 6月9日 星期三

 

今天下午有记者来采访我,是克里夫兰《太阳报》的记者,同来的还有一个摄影记者。昨天伍德先生对我提到此事,我还没怎么在意,想不到是这么正式的采访。好在我的应变能力很快,即兴回答问题,一点也不慌张,偶尔还开开玩笑。摄影记者在一旁不停地拍照,只听见照相机按快门的声音,一时间我仿佛成了明星,在国内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伍德先生说,这篇报道会登报的。真是没想到我会在美国上报纸!

 

在李华伟博士那里开怀大吃了三天,现在又要忍受难吃的美国饭了。范老师送我的几包方便面和一盒榨菜,成了我的珍藏,偶尔才拿出来解解馋。伍德夫人见我这么喜欢吃方便面,今天专门去买了一些。伍德先生只要看见我拿出榨菜,总要笑,说我又开始吃中国饭了。美国人谈到中国人的吃,个个目瞪口呆。他们说,中国人除了四条腿的桌子不吃,什么都敢吃:什么蛇,什么青蛙……我还不敢告诉他们我们还吃猫,吃狗,吃活的猴子!那他们没准会晕过去,也许第二天就禁止我和他们同桌吃饭了。

 

美国人也不喝开水,口渴了他们就喝自来水,还要加冰。要是泡茶得自己烧开水,可是没有开水瓶。每次烧一点点,要续水又得烧,真是麻烦到极点!现在我也学会了喝自来水,只是早上还是要泡一杯茶,这是在国内养成的习惯。住长了也许会放弃这个习惯。在这里,喝茶是一种奢侈。想到在办公室里一杯清茶,一张报纸,多么惬意!

 

6月10日 星期四

 

今天闹了一个尴尬的笑话。

 

早上慌慌张张穿衣服,我穿了一条白裙子。伍德夫人开车送我去图书馆。其实裙子挺厚的,我觉得并不透,就没有顾上穿衬裙,谁知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到了图书馆一会儿,就有一位女副馆长(是个漂亮的黑人)过来问我。她很认真地谈到衬裙的问题,并说要马上送我回去加穿一条衬裙。我当时狼狈不堪,只有点头的份。她开车送我回去穿了衬裙,然后又送我回图书馆。


我感谢了她老半天,并不敢怪她多管闲事。我心里想,你们美国人光着身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晒太阳,美其名曰日光浴,什么时候又这么封闭了?就像有人说的一个笑话:有位列车员要两对美国夫妇住一个包厢,那位夫人却说绝对不可以,因为她不能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穿睡衣(但可以在很多男人面前穿比基尼!)。不可理喻。不过我以后还是要接受一点教训,这就是:宁露不透。

 

今天下午去了一个小学,图书馆少儿部为暑期活动做宣传,我也被邀请去,算是见识了美国的小学教育。每间教室都被布置得花花绿绿,全是小学生们自己的手工劳作。教室的地上铺着地毯,一个孩子一张小课桌,课桌都随意地放着,孩子们有的躺着在听老师讲课。看见来了一个外国人(当然是我!),他们都极有兴趣。我被要求向孩子们介绍中国小学生的情况。


我说,在中国,每间教师里都挂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学生上课都必须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动,要发言得先举手。他们兴奋地听着,脸上充满惊讶的表情。同去的那位美国女士告诉孩子们,中国人吃蛇。所有的孩子都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有个学生问我,“你也吃吗?”我说是的,于是又是一声更为夸张的惊呼。


临走时,我与孩子们合影,他们都紧紧地靠在我的身边,生怕漏掉了镜头。我要走了,一个小女孩赶上来要我亲她一下,我亲了她一下,结果一发不可收,每个孩子都要我一个个地亲吻到。我只好一个个地亲亲他们的小脸蛋,抱一抱他们,心里充满一股爱意。中国的孩子决不会有这样的举动,我觉得,其实这种爱的教育真的很好。

 

和美国小学生们在一起(1993年6月) ­




6月14日 星期一 

        今天下午,伍德先生开车送我去Kent大学,在这里我要参观访问并学习两天。

 

 Kent大学和Athens一样,也是一个大学城。从克里夫兰到Kent约一个小时。下午四点左右,我们到了那里。我将住在Kent大学图书情报学院院长的家里。这位院长是位女士,名叫露丝.玛丽,她是伍德先生的同行也是好朋友。她刚从中国回来,去了北京和武汉。她对中国的印象很好,所以很欢迎我到她家来住,她还有一个学中文的女儿。下午,她的女儿带着我参观校园,她的中文我可真是不敢恭维,每说一句话都要用英语再翻译一遍给我听我才能明白。她告诉我她明年夏天要去北京专门进修中文,但愿那个时候她的中文能好一些。

 

露丝.玛丽家有一条毛色桔黄的大狗,他的名字就叫“Orange”,看到露丝.玛丽,他很欢快地摇尾巴,然后矜持地看着我,一副绅士派头。

 

露丝.玛丽做晚饭时,我在一旁和她聊天。她说我嗓音不错,于是我马上为她献歌一首。我唱的是《苏珊娜》,而且用中文唱的。露丝.玛丽惊讶连得舌头都伸了出来,她连连说,“哇!这不是我们美国的民歌吗?你怎么能用中文唱?这简直太奇妙了!”然后她提议,我们两人来合唱这首歌,她用英语我用中文。我们的合唱非常和谐,于是她又一次连连惊叹。

 

晚饭后,我和露丝.玛丽去看她的九岁的儿子打棒球比赛,棒球是美国最为流行的体育运动。观众都是小运动员的亲友,他们看得非常投入,非常狂热。可是我对棒球比赛的规则一无所知,因此看得一头雾水。只见他们在场上不停地奔跑,但是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跑。比赛结束,露丝.玛丽的儿子所在队赢了,一群小运动员呼啸着去了一家冰淇淋店吃冰淇淋,我也跟着沾光,饱餐一顿。

 

 6月15日 星期二

 

今天给我的安排是听课,课程是关于计算机技术在图书馆的应用。学校现在正在放假,这是暑期的课程。教室里有大约40个学生,年龄参差不齐,有很大年龄的人,也有许多年轻人。老师看上去和我年纪差不多,也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也许有中国人血统吧。

 

中午和露丝.玛丽还有两个中国人一同进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餐厅。其中的一位中国人也是来自武汉,叫曾蕾,她现在在Kent大学的图书情报学院任教。一谈起来,她竟然是马中燕在武汉大学的同班同学。我不由得又一次深深地感到这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晚上,在当地的一个公共图书馆又听了一堂课,回来后与露丝.玛丽一家共进晚餐。露丝.玛丽有个很可爱的儿子,就是那位小棒球手,他不仅会打棒球,还会弹钢琴。晚上,他弹钢琴给我听(我就住在他的琴房里)。他竟然知道很多中国的事情,还知道孙悟空!我告诉他孙悟空是猴王(Monkey King),他却纠正我说是“超级猴子”(SuperMonkey)。



我和小棒球手(1993年6月)

 

6月16日 星期三

 

上午,来自上海的一位女士带着我参观图书馆。她来了五年多,早已拿到绿卡,丈夫儿子都在美国,她现在在图书馆工作。她对我说了许多她在美国的辛酸苦辣,我们两人感慨了半天。

 

昨天曾蕾也对我说,每个到美国来的中国人,都有一部打工史,奋斗史。确实!

 

中午,在一个特殊风味的餐厅吃了据说是很正宗的美国饭。那家餐厅刻意设计成火车的样子,里面好像是一节一节的车厢。那位给我讲过课的老师也陪同我一道进餐。她果然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可是却连一句中文也不会说,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席间,我问她,到底正宗的美国饭是什么?她想了半天,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很不确定地说,大概是苹果派吧。我们大笑起来。

 

下午,一位女士带领我参观了肯特大学为纪念反对越战而被枪杀的学生纪念碑。在幽静的树林深处,掩盖着很不起眼的小小纪念碑。这位女士介绍说,1960年代中期,肯特大学的学生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活动,抗议美国对越南的战争。那次示威遭到了当局的镇压,有好几名学生死于枪下。那次镇压震惊了全美国,他们为死难的学生建立了纪念碑,以告诉人们,为了反对战争、争取和平,热血青年所付出的血的代价。

 

下午四点钟,伍德先生开车来接我,我结束了在Kent大学两天的访问。

 

 6月18日 星期五

 

今天下午去克里夫兰公共图书馆参观,范老师就在那里工作。中午伍德先生就开车将我送去了,然后和希尔先生(范老师的老板),还有范老师一同吃午饭,当然是在中国餐馆吃!在餐馆里碰到一个从北京来的小伙子,他在大学读书,同时在餐馆打工。听他说北京话,感觉很亲切。“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看见这位小伙子,我脑子里突然蹦出毛主席的这段教导。

 

吃完午饭,和范老师一起逛市中心,来了一个月了,还没有来过克里夫兰的商业区。说是市中心,也就那么寥寥无几的人。我们去邮局买了邮票,寄了东西,在克里夫兰据说是历史悠久的一幢建筑物里逛了半天,现在那里是一个购物中心。为了表示到此一游,我照了几张像。

 

下午范老师带领我参观图书馆。克里夫兰公共图书馆是这里最大的图书馆,确实也是很有气派的。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是一个象棋特藏馆。特藏馆里珍藏着各式各样年代久远的国际象棋,铜雕的、木制的、石头的,象牙的,王、后、马、车都栩栩如生,有趣极了。这个特藏馆是个有钱的收藏家死后捐赠给图书馆的,这个特藏馆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还有他的大幅油画肖像高悬在我们的头顶上方,一双眼睛威严地看着我们。

 

下班后,和范老师一起乘坐公共汽车回范的住所,晚饭在她那里吃了排骨面。今天总算一天都没有吃面包,谢天谢地!

 

 6月20日 星期日

 

昨天下午范老师来电话要我去她那里住,她今天要请客,要我做大厨。说是要过端午节。


今天来了好几个中国留学生做客,还有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女孩,孩子才7岁,到美国来了四年,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可是中文说的结结巴巴。她的爸爸逼着她说中文,可是她一着急,英文就蹦出来。

 

范老师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我的到来满足了她的很多欲望:讲话欲、教训欲、好奇欲,哈哈哈……还有食欲!当然,也顺便满足了我的食欲!

 

今天吃了粽子,算是过了端午节。

 

 6月21日 星期一

 

今天去Nobel上班,那是个很小的图书馆,一个叫简的女馆长接待了我。下午图书馆的儿童部搞暑期活动,我给他们帮忙。他们请了一位魔术师来表演,孩子们兴奋得大叫大嚷。每个孩子还发一个号码,魔术表演完就开始抽奖。我是特邀佳宾,由我来抽奖。头奖是个带镜框的大幅照片,芝加哥公牛队的乔丹正在投篮;二奖是个漂亮的水晶球。每个参加活动的孩子都得到了一个纪念章。活动结束后,图书馆打电话要人送了一个很大的批萨饼来,全体人员都兴高采烈地吃批萨。

 

 6月23日 星期三

 

后天去新奥尔良开ALA(American LibraryAssociation)大会。中文名称叫全美图书馆联合会大会,我是大会的特邀代表。

 

这几天为了准备开会伍德先生很忙,顾不上管我,于是我就很清闲了,今天在图书馆东游西逛了一天。其他的工作人员听说我要去新奥尔良,也都很兴奋。有个女馆员告诉我说,新奥尔良是个神秘的城市,“和美国其他的城市都不一样,那里很特别”,她神秘兮兮地小声对我说。我不知道,她所说的“神秘”还有“特别”,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就像受到传染一样,也莫名地兴奋起来。



美国新奥尔良市街头(后面是一幅巨大的壁画)1993年6月 ­

 

6月25日 星期五

 

下午2:00和伍德先生乘飞机到达新奥尔良,乘坐机场的车到旅馆。车在新奥尔良兜了一大圈,也让我领略了新奥尔良的市容。新奥尔良是个颇具规模的城市,在美国南部的路易斯安娜州,紧靠着密西西比河,也是美国著名的旅游城市。3:30我和伍德先生到了旅馆,旅馆很小,但很可爱,我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很大的床,都归我一人享用。

 

我和伍德先生安顿好了以后,就去ALA会议中心报到,然后从会议中心走回旅馆,沿途观看市容,并听伍德先生介绍新奥尔良的历史。路易斯安娜州原属法国,1820年才归属美国,所以这里有浓浓的法国情调,极有特色。我住的旅馆就叫做France Market Inn。 


我和伍德先生在密西西比河边散步,密西西比河就是在这里流入墨西哥湾,然后进入太平洋。看到密西西比河,我不由得想到长江,也是黄黄的江水,也有一座大桥,一时间,我恍惚起来,觉得自己就在长江边,我站在汉口,江的那边是武昌。江水很是浑浊,有一股水腥味,有几条大船泊在岸边。我告诉伍德先生,这条河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

 

晚饭和伍德先生在一家叫做“熊猫餐厅”的中国餐馆吃饭,饱餐一顿大虾。新奥尔良的虾是全美闻名的。

 

晚饭后,伍德先生回房间休息,我继续在新奥尔良街头漫步。正是夏天,新奥尔良的夏天是有名的闷热,这又和武汉一样。街上到处是一群群的人,其中不乏袒胸露臂者。街头酒吧有乐队在卖力地演奏着爵士乐,这也是新奥尔良的特色之一,美国的爵士乐发源于居住在密西西比河沿岸的黑人歌手,路易斯安娜可以说是爵士乐的故乡。街头的建筑物上到处都飘扬着法国国旗,真是让人觉得身在法国。

 

6月26日 星期六

 

上午在ALA会议中心参观展览。本来是要去听一个会的,可是伍德先生说开会太枯燥无味,哈哈,原来美国人也不喜欢开会!伍德先生提议去看展览,真是太让我高兴了。

 

展厅非常的大,什么展品都有,只要和图书稍稍沾上一点边的,都来展出、推销。计算机、各种仪器、玩具、办公用品等等。图书就更不必说了,有很多著名的出版公司参展,还请来了作家当场签名售书。很多展位都赠送礼品,于是我得到很多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无数的笔、小本子、各种漂亮的卡片、包包、纪念章、T恤,甚至还得到一个一次性的相机。今天真是满载而归。美国人还是很有教养的,白送的东西当然也要,但拿的方式较为含蓄,不像中国人那么一副急着去抢的样子。要是在中国办这种展览,只怕早就放了杂眼,抢都抢光了。

 

下午在ALA举行的正式会议上,我居然见到了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他也被请来参加ALA会议,并作了长达30分钟的讲话。美国人其实也是崇拜名人的,尽管他是前几任(39任)的总统了,但是听说下午四点半钟有他来讲话,会议大厅里早早就挤满了人。当卡特总统出现在ALA会议主席台上时,全场都站立起来长时间地鼓掌。卡特总统讲了图书馆的重要性,讲了图书馆如何为公众服务,讲他自己如何热爱图书馆,还讲了他自己写的书,他的讲话不时被掌声打断。

 

会议6点钟结束,大厅外有爵士乐队在那里起劲地演奏。在另一个大厅有新奥尔良传统的花车游行表演,最前边是乐队开路,后面有各种彩车,许多化了装的人站在彩车上向下抛洒项链,珠子,彩纸等,观众则象疯了一样地抢,据说抢到就会有好运。这些彩车绕场一周,我抢到一串彩珠项链,伍德先生也抢到一串送我,所有人都象是孩子一样。

 

晚上7点,我和伍德先生,还有那位黑人女馆长和她的丈夫一同去一家法国餐馆吃晚饭,菜单上全是法文。顾客进餐时,有乐队起劲地演奏,一对对的男女跳舞,还有人疯狂地唱歌,晚餐在无比嘈杂的气氛中进行,只听见乐队的演奏和狂吼,任何人说话都不可能听见。


伍德先生说,除了在新奥尔良,你在全世界都无法欣赏到这样的音乐。说的时候,他耸着肩膀,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觉得十分地有趣。伍德先生太正统了,一派绅士模样,平时只喜欢交响乐和古典音乐,应该让他听一听,世界上还有如此疯狂、刺激的音乐。

 

在ALA大会上演奏的爵士乐队,1993年6月



 和庞大的爵士乐手合影,1993年6月  



 6月27日 星期日

 

上午仍然看展览,又得到一大堆东西,这两天真是大丰收。下午去听了一个有关计算机和信息革命的报告会,伍德先生对这个很有兴趣,我也只得装装样子,去听一听,要不然来了连一个会也不听,那也太不像话了。美国人开会一点也不拘束,讲报告的人不停地说笑话,听的人不时哄堂大笑,气氛很活跃。讲完以后还有自由提问,提问的人很多。我想也是,大家就是感兴趣才来的,不想听你可以随时走人。所以坐在这里的人肯定都是热心的听众(当然除了我以外)。

 

晚上有个免费的晚餐会,伍德先生很高兴地对我说,今天晚上吃饭可以不要钱了。哈哈,美国人也喜欢吃公家的,有趣!

 

晚上6:00,我稍微打扮一下离开旅馆和伍德先生一同去参加免费的晚餐。晚餐是自助形式,非常随意。各种饮料食品摆在那里,自己挑选,还有侍者端着盘子不停地送上新的食物,人们都端着酒杯站着聊天。伍德先生这时也顾不上我了,他的应酬极多,很多人都认识他,他忙着和别人打招呼谈话,我则放胆在一边大吃大嚼,在这里没有谁认识我。

 

7点半左右,晚餐会结束,我和伍德先生离开会场,慢慢在街上散步,走回旅馆。途中伍德先生提议去密西西比河边走走,这正合我心意。我们在密西西比河边走了一会,伍德先生要回旅馆休息,我看时间才8点过一点,不想马上回去,于是伍德先生便先走了。

 

暮色将至,密西西比河边有人在吹奏萨克斯管,极其忧郁的音乐,如泣如诉般,我的黄昏综合症又发作了,在这河边,在这忧郁的音乐声中,我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无限惆怅,想念着我远在武汉的亲人。在这密西西比河边,我感觉好像在长江边上,耳边竟恍惚地听到过江轮渡的鸣笛声。

 

我走到河边一条长椅上坐下,呆呆地望着河水。周围没有一个人,远远地有情侣在拥抱接吻,河边有游客散步,我静静地坐在那里,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袭来了。

 

突然一声问候让我惊醒过来:Are you OK?(你还好吧?)我抬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英语有着极重的南方口音,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他在问路。我正要告诉他我也是外地游客,他却又问我,Are you OK?我仍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心想他大概想要分享我的长椅吧,但是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You look sad, are you OK? (你看上去很悲伤,你没事吧?)这一次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他以为我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我赶紧说,I am OK 并向他道谢,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那里和我聊起来。

 

我对他说,我只不过在看江水,这条河很美,它让我想起我的故乡。他告诉我,他叫Ed,住在新奥尔良有30年了,他在荷兰出生,15岁随父母到加拿大,后又迁到美国,现在是一个公司的主管会计。我对他说,我从中国来,问他可知道中国的长城。他一脸茫然,努力想了半天,说他只知道台湾和香港。我问他知道北京吗?他抱歉地对我摇头。不禁大为惊讶,他居然连北京都不知道,那就更不用说武汉了。

 

我们就这样谈起来了。Ed先生已经离婚多年,唯一的一个女儿刚刚出嫁,他现在独自一人生活,非常自由自在,想干什么都没有人管,他很喜欢单身汉的日子,再也不会去想什么结婚!他对我描述着单身生活的种种好处,我不由得笑起来。


Ed先生提议去坐渡轮看看密西西比河夜景,还有最后一班船。我赶紧先问渡轮费是多少?他说是免费的。既然是免费,不坐也是白不坐,于是就和他一起上了最后的一班渡轮。

 

新奥尔良的过江轮渡比武汉的要小得多,行程也短,不到10分钟就过了江,然后再原路返回。在轮船二楼的甲板上,Ed先生为我照了几张新奥尔良夜景,总算不虚此行。

 

下了轮渡,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夜里九点,我对Ed先生说我要回我住的旅馆,并谢谢他带我游览了密西西比河,他却说时间还早着呢,何不去路边的酒吧喝点什么,他请客。


 新奥尔良的酒吧是很有特色的,我也很想去见识见识,既然Ed他请客,我也就不客气了。

 

Ed要了混合酒,我点了橙汁,我们坐在高高的吧台上,酒吧里回荡着轻柔的音乐。

 

Ed喝了半杯酒,突然变的沉默,不像先前那么善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半天,他突然说了一句“你很美!”

 

我一下子尴尬起来,我不习惯被人,尤其是被一个男人这么当面奉承。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低头猛喝橙汁,那种谈笑自如的轻松气氛突然间就没有了,我只想着怎么赶紧脱身。

 

Ed喝下去的仿佛不是酒,而是什么迷魂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看的我浑身不自在。想要找个话题谈吧,也找不到合适的,只有一个劲地喝我的橙汁。

 

好在Ed终于开口了,他要我把地址给他,他将来会给我写信,同时他也将他的地址写在了我的通讯录上。在他将通讯录递给我时,顺势拿过我的手放在他的嘴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并且又低声地说:“哦,你真迷人!”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我的手,告诉他我真得走了。他又凝神看了我一会,一口喝完他的酒,我们离开了酒吧。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街头还有乐队在演奏着,音乐弥漫在夜色中。新奥尔良是一个充满了音符的城市!旅馆很近,离酒吧不过200公尺,我们很快就到了。

 

我站在旅馆大门口向Ed告别并向他表示感谢,而他却神思恍惚地看着我。就在我准备走进旅馆时,他突然拦住了我,并且说了一句在我看来极其荒唐而他却是非常认真地说出的话,他说:“I want to marry you!”(我想和你结婚!)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非常奇怪和困惑不解的,(被人拦住当街求婚,而且我们才刚刚认识,或者说根本就谈不上认识!)于是Ed又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认真地而且缓慢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太荒唐了!但是看着Ed期待的神情,我实在不忍心伤害他,他确实是认真的并且经过反复思考才向我提出来。(也许是那杯酒精起了作用?)我非常委婉地对他说,我们刚刚认识,相互之间还根本不了解;我们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两人的差异非常大;我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但我并不认为我们结婚会是合适的。

 

Ed试图说服我,他一一反驳我的话。他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相互了解;他也承认他根本不了解我,但他非常非常喜欢我(谢天谢地,他用的是like而不是love!)他甚至表示他可以开始学习中文(有那么一会,我几乎被他感动了)。他用他的两只长手臂撑着墙,正好将我圈在他的包围之中,我靠在墙上动弹不得。我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把我能用上的句子都用上了。到最后我穷途末路,理屈词穷,只剩下说 I don’t think so! 的份了。

 

大约是看我太坚定不移,Ed终于撤退了。他要求我以后一定要给他写信,我赶紧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写。只要不再提结婚的事,要我干什么我都会答应他呀!但他仍不死心,又问我明天还能和你见面吗?我赶紧说不行不行我明天还要开会呢!那么晚上呢?晚上也不行,晚上有个华人聚会(其实没有!)后天呢?后天我就要离开新奥尔良了,上午九点的飞机。上帝呀!你饶了我吧,我还敢跟你见面!

 

Ed非常失望,他定神看了我好一会,说我会开车去找你的!然后他总算拿下他的长手臂放我出来了。我赶紧奔进旅馆大门,但我又停了下来,我对Ed说,我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谢谢你,Ed!再见了!

 

 (后记)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Ed,连他长的什么模样我也不大记得了。(我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照片,只有他给我在密西西比河的渡轮上的拍的照片让我想起他)他给我来过信,来过电报,寄过卡片,但他终于没有开车来找我,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后来搬到旧金山去了,我也辗转去了很多地方。临离开美国时,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向他道别并希望他将来有机会来中国,但是我不知道他究竟收到我的信没有。

 

从此我没有得到Ed的任何消息,但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坦率的美国人,还带着几分傻气!愿上帝让他幸福并找到他的意中人,阿门!


密西西比河的渡轮(ED先生拍摄),1993年6月 ­

 

6月28日  星期一

 

上午和伍德先生一起参观了新奥尔良著名的水族馆,看到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鱼儿,我这一生大概也没有见到这么多的鱼,巨大的、袖珍的,其丑无比的、色彩艳丽的。水族馆有专门的大型机器为这些鱼们更换新鲜海水以及新鲜空气还有鱼们需要的生态环境,鱼们则悠然自得地游荡着,懒洋洋地看着观赏它们的人。

 

下午华人图书协会有个会议,我也去参加了。会议开得很没劲,看到所有参加会议的华人发言的时候全部说着英语,相互之间交谈也是说英语,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会开到一半,我就溜出去逛街,一个人在街上乱走了一气,但是不敢转弯,怕一转弯就找不着北了。于是走了长长的直线,然后又走长长的直线原路返回。

 

晚上华人图协有个聚餐会,据说还有歌舞表演,但是要25美元一张票,为了给伍德先生省钱,我告诉伍德先生我不想去,其实也是真的不太想去见那些只说英语的华人了。伍德先生听说我不去,居然很高兴,哈哈!

 

于是晚上我们在新奥尔良一家很著名的餐馆吃了饭,这大概是伍德先生对我没有去参加聚会的补偿。晚餐很正规,正餐应该有的全部都有,生菜沙拉、大菜以及饭后甜点,还有烛光和音乐,很浪漫的情调,我和伍德先生坐在那里,很象是一对情侣,可是我们谈的却是非常严肃的问题。伍德先生很喜欢和我探讨深奥的话题,我认为,他去做一个哲学家更合适。

 

明天就要离开新奥尔良了,再见,神秘的城市!

 

(后记):2006年,飓风科翠娜席卷了新奥尔良,整个城市几乎毁灭。不知道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是否已面目全非。愿上帝保佑你,新奥尔良!

 

7月1日 星期四

 

从新奥尔良回来,休息了两天,今天下午去CHUH的一个分馆上班。

 

上午九点多钟,伍德夫人给我送来今天的报纸《The Sun Press》,如果翻译过来,应该是《克里夫兰太阳报》,相当于武汉的《长江日报》吧。我一看,报纸上居然真的登出那天记者采访我的报道,还配了一张大幅照片呢,照片上的我,正在指导一个小朋友用电脑!看见自己的照片登在报纸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只觉得好玩。

 

《克里夫兰太阳报》共分ABCD四个版面,每个版面又有4到10版不等。我的这则报道,排在A版的第三版,算是相当头条的新闻了,而且照片也是最大的一幅。真没想到跑到美国来当了一回新闻人物!再一想,今天还是“七一”呢,这个算是向党的生日献礼吧,哈哈!

 


下午图书馆又有一个暑期的少儿活动,今天的活动是自己动手制作各种面具,有一个专门学艺术的女大学生和一个艺术博物馆的老师前来指导。孩子们充分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老师也不去横加干涉,任由他们去想,去做,去动手干,甚至很小的孩子也是自己在努力吭哧吭哧地干。他们做出来的面具,还真是各具特色。我很是欣赏美国的这种教育方式,所以美国的孩子都极有个性,不像中国的孩子,跟小绵羊一样的,唯老师的话是听!

 

我今天也动手做了一个面具,居然还得到那位教艺术老师的大力赞扬,有个小姑娘看上我做的面具,我把面具送给了她,她高兴极了,临走时一再告诉我,她很爱我。

 

 7月2号    星期五

 

美国人从今天开始已经准备过长周末了,英语叫做Long Weekend。这次的长周末很让他们激动,因为正好有美国的独立日,也就是美国的国庆节。星期天的晚上将有一场露天音乐会,还有野餐和焰火。伍德夫人的一个朋友也要专程来看他们。伍德夫人今天专门对我说,星期天和星期一的晚上,所有的人都得到场,又特别强调说,我不得去范老师那里。我不由得笑起来,答应一定不去。心里不觉有一股暖意,好象自己也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

 

下午和当地的一个女作家有个见面。她开车来接我,先去了她家,然后和她的三个女儿一道去了艺术博物馆,还是上次和伍德先生、李华伟博士去过的那个。上次因为时间关系,只看了亚洲部分,今天就主要看欧洲部分。看到不少的珍品,有梵高、毕加索、塞尚、莫奈、伦勃朗的原作,真是难得。我和女作家谈到美国著名的传记作家欧文.斯通写的梵高的传记作品《渴望生活》,又和她谈了法国早期的印象派画家——因为展品中正好有莫奈的作品,但不是那幅最著名的《日出印象》,法国印象派由此得名。她的惊讶很明显的写在脸上,大概没有想到我有这么多的外国文艺知识。其实我的英语表达很有限,不然我可以和她谈得更多。

 

我还告诉她两个中国故事,《嫦娥奔月》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她显然很喜欢《梁祝》的故事,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就像是罗蜜欧与朱丽叶,但是更精彩的是他们最后变成了蝴蝶,终于在一起了,而罗蜜欧与朱丽叶却没有变出任何东西来,由此可见中国人的想象力比外国人要丰富得多也浪漫得多。于是我俩大笑了半天。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又说到中国饭,这好像是饭桌上经久不衰的话题。我告诉伍德先生,他在中国的时候曾经吃过青蛙和蛇,可是他坚定地否认了,并作出昏死状。然后他说到西安的饺子宴,说开始上菜的时候,他们依照美国的习惯,认为主菜总是最先就摆上桌子的,于是就大吃起来。谁知道后来菜好像变戏法一样,层出不穷的端上来,而且饺子也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复杂,令人眼花缭乱。而他们已经是心有余而肚不足了,他们直后悔一开始不应该大吃大嚼。最后没有办法,伍德夫人只有把照相机拿出来,把那些没能吃进嘴里的饺子都拍了照,“存此留念”。说到兴起处,伍德先生起身把像册拿了出来,向大家展示那些饺子,似乎仍然心有遗憾而且垂涎欲滴,而我,则早就笑弯了腰。

 

7月4日  星期日(美国独立日)

  

今天是美国的独立日,又正好是星期天,伍德先生一对双胞胎女儿和她们的丈夫都要来,那个很少在家露面的儿子今天也难得在家,加上伍德夫人的朋友,还真是济济一堂呢!

  

下午三时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露天音乐会会场,途中我们在一家肯特鸡快餐店买了炸鸡块,这将是我们的晚餐,伍德夫人还特意为我在快餐店门口照了一张像。起因是几天前我把在北京王府井肯特鸡店门口照的一张照片给他们看,伍德先生惊叹了一声“KFC!”并且和他夫人笑了半天。伍德夫人为我照了这张照片后告诉我,说这才是“real one”(真正的),言外之意,我在北京的那张是水货了,有意思!

 

今天去听露天音乐会的人还真不少,这是我来了这么久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大大的环型演奏舞台,四周的草坪上都是人,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了。这么多人,而且都是开车前来的,光是停车就费了很多时间。

  

音乐会的气氛十分地热烈,而且我今天第一次发现美国人异常地爱国。音乐会首曲就是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音乐刚刚开始,全体人马上起立,随着音乐高唱国歌,连小孩子都手抚胸膛,认真地唱着,那情景真是很感人。

 

音乐会演奏的曲目都是我不太熟悉的,可是欢快热烈的气氛贯穿始终。最后一曲终了时,舞台正中推出了一幅巨大的美国国旗,全场欢声雷动,掌声、礼炮声齐鸣,连我这个外国人,也被美国人的爱国热情深深地感染了,我也跟他们一起使劲地鼓掌。

   

音乐会结束后,又放了15分钟的焰火,10点半钟,音乐会正式结束。这时人们开始退场,车辆慢慢地疏散,没有人抢道,也没有人按车喇叭,大家都耐心地等待着。一直到12点多钟,道路才开始通畅,等开车回到伍德先生家里,已经是凌晨2点多钟。

  

 这是我在美国过的第一个独立日。

  

 7月5日  星期一 

 

今天继续放假。

 

晚上伍德家有个家庭聚会,伍德夫人已经早早准备了许多食品,但我恐怕一样也不会喜欢。我现在尤其怕吃面包,看见面包就有点犯晕。还有他们的甜点,那真是甜得让人头昏眼花。

 

我今天也露了一手,做了一道甜点:炸香蕉,还做了一道中国菜:蛋饺。伍德夫人的朋友在一旁看着我做,当我用两根筷子和一只小勺做出一个个精致的蛋饺,他发出了惊叹!

 

后来他恭敬地跟我当下手,给我递这递那的,还将我做蛋饺的程序记下来,说是回家以后也要尝试着做。我们边做边聊天,原来他的祖上是两百年前从德国移民到美国来的,他仍然有着他们家族的家谱。他说他做德国菜很拿手,可是依我看来,所有的西餐全部都是一个味道。不管是多好的东西,被他们烹调出来,就全然没有了色香味,形同嚼蜡,真是暴殄天物!

  

 7月7日 星期三 

 

按照我的日程,今天乘灰狗动身去俄亥俄州的州府哥伦布市,并在那里参观访问三天。

 

美国有很多以哥伦布命名的城市,来纪念这位发现了美洲新大陆的探险家。据说位于俄亥俄的这个哥伦布市,是全美最大最具规模的。

 

我下榻的饭店非常高档,(之所以动用“下榻”这个词,也是为了配合它的高档) 饭店的名字是:TheGREAT SOUTHERN Hotel。不过伍德先生说得不错,“Hotelis good,bill is good too”。好在这个钱不是归我出。

 

我在哥伦布市的三天日程包括:参观一个政府的图书馆,参观俄亥俄州立大学图书馆,参观全美最大的联机图书馆中心,即著名的OCLC。

 

接待我的是俄亥俄州哥伦布市政府图书馆的一位馆长,名叫比尔,是位极有绅士风度的美国人。他将我的住处安顿好以后,我们就去吃午餐。与我们共进午餐的还有一位风趣的老先生,大约因为我是从共产党国家来的客人,他一见到我就声称他年青时曾信仰过共产主义和马克思,并说他母亲是共产党员。我说我母亲也是共产党员,可是我不是的。于是我哈哈大笑,他也哈哈大笑。

 

午饭后去参观政府图书馆,他们称为State Library。这是一种类型较为特殊的图书馆,专门收藏各种政府出版物和政府文件,其中也包括其他国家的政府文件(法律、制度等等)。有些在中国被视为绝密的文件,在这里可以公开查阅。白宫的会议记录、参、众两院的所有决议、法庭审判的案例等等,在这里都能看到。

 

从这一点,我看到了美国的民主,用时下国内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透明度和公开化。我对他们说,在我们国家,许多政府文件是绝密的,普通老百姓根本不可能看到。于是他们开玩笑说,那好呀,你以后可以到我们这里来查看有关你们国家的政府文件。于是我们又哈哈大笑。

 

一位在图书馆工作的女士带我到一间小房间,拿出一本用丝绸仔细包裹着的书告诉我,这是一本年代久远的书,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是很珍贵的。我不由得笑起来,我跟她说,在中国,只有千年以上的书,才称得上是珍本。就连我家里住的房子,都有快100年的历史了。他们听我如此说,惊讶得瞪大眼睛,伸出舌头,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还原。

 

晚饭是和比尔还有他的夫人一起到一家据说很有特殊风味的餐馆吃的。我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和以前吃过的所有美国饭一样难以下咽。好在我现在不管什么都先囫囵吞枣地咽进去,然后大口喝凉水,跟我吃药的程序基本是一样的。

  

 7月8日 星期四

  

这几天我就像一根接力棒一样被传递到不同的人手中。今天一个叫迈可的先生把我从比尔那里领走,说今天的日程是先参观俄亥俄州立大学图书馆,然后参观OCLC。


俄亥俄州立大学是政府资助的大学,和李华伟博士工作的俄亥俄大学不同,后者是一所私立大学,质量和知名度都较俄亥俄州立大学要高出许多。一般州立大学都在州府所在地,每个州都是有一所的,基本大同小异。

 

在这之前我已经参观过了俄亥俄大学图书馆,相比之下,这所州立大学的图书馆真是小巫见大巫,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新意。

 

下午去参观OCLC,一进大门,就看见一个大大的欢迎牌立在那里,上面赫然书写着我的大名,还写着欢迎我的到来云云。我赶紧要迈可给我在欢迎牌前面照了一张象,并不能免俗地想,以后这也是炫耀的资本呀,哈哈!


 在OCLC的欢迎牌前留个影 (1993年7月) 

 

OCLC的全称是Online ComputerLibrary Center,它是一个覆盖全球的信息咨询机构,也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机构。在这里,可以检索到300多个不同语种的各种信息资料。记得在武汉大学念书的时侯,图书情报学院的所有授课老师只要提到OCLC,都是两眼放光,无比崇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教徒眼里的圣地麦加。而我今天能够亲临这个圣地,应该是非常荣幸的吧!

 

一个专门负责亚太地区事务的王先生接待了我,他是个台湾人,另外一个也是台湾来的女士向我介绍了CJK项目(即中文、日文和韩文的信息输入)。北京图书馆有大约十几个人专门搞中文书目的输入,仅仅只是民国时期书目的输入,他们就忙活了2年,可见工作量之大!北京图书馆定期派人来OCLC协助这个项目,项目资金由美国的一个机构提供。但也是由于资金的问题,这个项目马上就要停止了。中国目前尚未加入OCLC,有经费的原因,也有其他原因。

 

看了OCLC,我惊叹现代科技的发展,也惊叹人类智慧的伟大。OCLC的设备还有建筑全是一流的。介绍人说,OCLC中心数据库的建筑结构,即使是碰到大的外来的灾害(比如火灾),也不会受到损害,有自我保护能力。介绍人还说,当某种灾害突然降临时,人是可以躲避的,而机器设备却不能躲避。设计者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一点,所以OCLC中心数据库的宝贵资料将永远完好无损。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一旦地球毁灭了,他们的数据库是否还会保存在宇宙中,供外星人去研究,参考?  

 

7月9日 星期五

 

今天是在哥伦布市访问的最后一天,我被移交给一位老先生。老先生是某家出版社的负责人,他们大概认为,图书馆和出版社总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才做了这样的安排吧。

 

我对老先生的出版业务确实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才耐心地听他讲解他们的出版宗旨,出版流程,还有他们最新出版的样书。我作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把每本样书都翻了翻,其实完全不知所云!

 

晚餐很有意思,老先生说,他要带我去他最喜欢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进餐,让我领略一下真正的意大利风味。我其实有心到中国餐馆吃饭,可是客随主便,再说也不忍拂了老先生一片好意。

 

那家意大利餐厅确实气概不凡,我这个很少去餐厅吃饭的人也能感觉到那种不同凡响。侍者一丝不苟的制服,餐厅内格调典雅的装饰,进餐的人衣着谈吐的派头,连餐厅中流动的空气似乎都透出一种高贵。

 

侍者递上菜单,那价格更是让人咋舌。老先生示意让我先点菜,我看着菜单上蚯蚓一样的文字,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那究竟是英文,还是意大利文,抑或是法文?

 

我老老实实的对老先生说,我对意大利饭一无所知,请他给我一点建议。老先生高兴地拿过菜单,认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指着其中的一款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奶油蘑菇通心粉,他推荐我点这个。

 

我想了想,我不讨厌奶油,蘑菇也是我喜欢的,意大利通心粉很著名,那好,就是它了!我对侍者点点头,侍者朝着我赞许地一笑。

 

我的奶油蘑菇通心粉送上来了,它给我的视觉效果还不错,白胖胖的面条躺在一个精致的盘子里,上面淋了一层糊状的东西,隐隐约约看见几片蘑菇。

 

所谓的通心粉其实就是面条,不过比面条略粗而已。吃了第一口,我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完了,这面条是甜的!

 

那边老先生还在期待地望着我,等着我的夸奖。我赶紧对他点头并微笑,连连说不错,不错,真是不错!然后我屏住呼吸,连嚼都不敢嚼,就把面条咽进去了。 

 

这一顿饭真是如同受刑,我吃得苦不堪言。好在我还点了一杯橙汁,每当我艰难地咽下一口面条,我就赶快喝一口橙汁。后来橙汁喝完了,我又要了一杯冰水,就这样我终于把那盘面条对付过去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贵最难吃的面条!

  

7月10日 星期六

 

又回到克里夫兰了,这里好像已经是我的一个家,每次旅途劳顿回到这里,见到伍德先生和夫人,总会有种见到亲人一般的感觉。

 

明天是周日,因为我的访问即将结束,所以伍德先生明天准备请客人来吃饭,算是为我送行,伍德夫人今天就开始筹备明天的晚餐了,美国人把这样的晚餐称为Dinner,是非常正式的。

 

伍德夫人问我,明天想要吃什么,因为明天的Dinner是专门为我举办的,所以我的意见很重要。我想了想,点了Ham,这是一种类似烟熏肉的咸肉,我觉得味道还不错。然后我又点了炸鸡块。伍德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她说,啊哈,你已经是个美国人了!

 

我已经是个美国人了吗?我一点也不觉得,如果我能选择,还是宁愿吃我的榨菜,还有热干面。

  

7月11日 星期日

 

客人们下午就到了,有瑞切尔夫人和她的丈夫,还有一位年长的女士,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当然少不了范老师。

 

晚餐有四道菜,还有生菜沙拉和一道甜点,这大概是美国人请客的最高规格了。虽然还是不对我的胃口,可是熏肉和炸鸡块还不算难吃。席间主客气氛融洽,大家谈笑风生,因为都是熟人,也就少了许多繁文缛节。瑞切尔夫人说到她在中国餐馆吃过的一道菜,菜名是MOO GOO GAI PAN,她并且煞有介事地说,她说的是中文。我使劲的猜,也猜不出她这中文的意思,当然也无从知晓她到底吃的是什么。


后来范老师说,那就是蘑菇鸡片,广东人说鸡片是gai pan,而美国的中国餐馆大部分都是广东人开的,于是美国人认为这就是中文了。我不禁大笑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礼节了,瑞切尔夫人则满脸无辜地看着我。大概是我的笑声太有感染力,伍德先生也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大家都大笑,为我送行的晚宴就在笑声中结束了。

 

与伍德夫妇在送行晚餐后留影(1993年7月)

 

 7月14日 星期三

 

今天是最后一天在图书馆上班,明天我的访问就结束了。

 

中午,图书馆的同人们为我送别,我们一同共进了最后的午餐。图书馆各部门的负责人,还有两个分馆的馆长都参加了。午餐会是在一家美国餐馆举行的,饭很难吃,可是友情却很难得。Nobel分馆的馆长Lily说她喜欢我的名字,我曾经告诉她,我的中文名字“爱平”翻译成英文是love peace,也就是热爱和平的意思。在座每个人都说他们会非常想念我的,说我给他们带去了许多欢乐;他们说喜欢看我笑,还说会永远记得我的笑脸。是啊,一张真诚的笑脸是不分国界、没有语种的,这是世界通用的最美好的语言。

 

晚上,作为送行的最后一个节目,伍德夫妇请我看电影,范老师作陪。这是我第一次在美国的电影院看电影,6美元一张电影票,对于我来说是非常昂贵的。美国人看电影的时候喜欢吃爆玉米花,伍德先生也给我买了一大杯。电影院很小,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几个人。放映的是莎士比亚的一部喜剧改编的电影,对白都是很古老的英语,我几乎听不懂。好在我读过莎翁的这部喜剧,名字我忘记了,可是情节还记得,所以不至于完全堕入五里云雾之中。

 

从电影院出来,我告诉伍德先生,我基本没有听懂电影的对白,没想到伍德先生告诉我说,他也有一半的对白没有听懂,哈哈,原来如此呀!

  

7月15日  星期四

 

我在克里夫兰CHUH公共图书馆两个月的进修访问结束了,今天我就要离开伍德夫妇独自去美国闯荡了。我和他们道别,他们紧紧地拥抱我,伍德先生在我耳边轻轻地说:Take care!(保重!)我的眼眶湿润了。

 

两个月只能是浮光掠影,我对美国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表面,可是这两个月给我的感受却是非常深刻的。我知道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是怎么生活,怎么思考的。在美国,我更爱我的中国,也许这才是我来美国最大的收获。在国内,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如果不来美国,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这么的爱国,我多么希望我的祖国强大。

 

就像乔曾经告诉过我的那样,他说,他的根在非洲。

 

而我的根在中国,永远都在中国!

 

2014年8月整理于美国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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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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