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某日的天蝎云）

1

期末考结束，几日来在家休息、改卷、备小学期课。古汉语没有挂人。考试期间的朋友圈都是黑眼圈，考完试后的朋友圈是黑甜乡，总之，就是黑。

2

小学期第一日。今天由我和JJ两人上课，内容关于文献搜集与整理。两人分上下午，JJ所讲的侧重于现当代文学。学生来了不少，听课也很认真。

胖子在课上还抖了一个机灵，他说：“人世间的问题很复杂，有时候不是光有爱就能解决问题，或许你还需要一点恨、一点妥协，或者假装在爱。”

中午抓紧时间和暑期实践小组开会，讨论拍摄的整体思路和脚本细节，大家都提了一些有益的意见，分工也比较具体。下午课后和三个小孩儿一起去利华煲吃饭，味道还可以。

3

在家里把《博尔赫斯大传》看完。看完这本书后才明白博尔赫斯写《但丁九篇》时为何如此饱含激情，又如此在言下压抑苦痛。

博尔赫斯认为所有的文学归根到底都是自传性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富有诗意的，因为它们都表现出了一种命运。即便自传性成分被某些奇怪的意象象征给掩盖了，但这些成分“就像在深处跳动的心脏”一样。这说的是意识和记忆的作用。之前我在博尔赫斯的书里看到他对切斯特顿的兴趣，读了传记更明白他为何赞赏切斯特顿。因为他对小说产生之前的讲故事的形式——神话、史诗、寓言和民间传说都非常感兴趣，还青睐一些被小说挤到一边的二类文体，比如哥特幻想小说、冒险传奇、科幻小说、侦探小说（他对侦探小说中精心设计的、“目的论的”情节非常崇拜）。

“甚至那些哲学和神学的东西也可以被看作是幻想文学的一支。”

4

一早在床上闻到谁家在做葱油饼，好香啊。忍着饿起床，到厨房看有什么吃的，发现昨晚做菜切下来的葱大概是放了一夜放熟了，味道就从这儿来。突发奇想要做饼。切了酸菜，剁了点鸡肉和猪肉，和了一块面，做了四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饼子。前两个饼子煎得很顺利，大概太开心了，后两个饼子扔进锅里动作太大，一下子在右手臂内侧溅起了一坨油。马上冲水，冲了五分钟。一看，妈呀，五个泡，而且火辣辣地痛。

我在厨房里的灾难事件不少，比如，闻高压锅的肉熟了没有，把鼻子烫了。都是特别蠢的事情。

我把起泡的肘子发朋友圈里给大家欣赏，大家的反应是：

-你煎熟冻葱油饼不用加油的，饼里自带油。

-感觉是葱花复仇记的故事。

-买个电饼锅嘛，特别好用，不粘锅更不会溅油。

-火大了。

-没有睡醒的话，再饿也不要做饭。

-居然会做葱油饼。

-焚心以火，让火烧了我。

-油饼，少点葱。

-好吃吗？

我喜欢我的朋友圈。

5

假期总算开始了，下学期的课也很整齐，有两天可与小小碰上，哈拉一下。

6

去杭图看展览场地。市民中心像个巨大的高压锅，外面看起来是冷的，肚子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小孩。

老金的插画，细细的都是追忆，画马与梦的部分是虚的，可以延长，城市与年代记忆的部分是实的。虚的部分是知觉，实的部分是情感。

7

嘿！

今天可算是……

早上起来准备找隐隐预感不见了的身份证，因为很久没有见到这位仁兄。“隐隐”这一次果然又赢了，怎么找都找不见。翻江倒海，怒气冲冠。然后，昨天去杭图用过的市民卡也不见了。明天就要出远门了。

头痛，肚子痛，想吐。

我倒在草席上哀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哀嚎了十分钟，感觉好多了。

这是我自己的心灵教室，效果相当于去找心理医生吧。我是分享给老天爷听的，更直接有效些。

（下午五点钟，身份证找到了。老天爷听到我的哀嚎了！）

8

一早雪儿发来调研内容计划，有些乱，在高铁出发前大致写了下调整方案。高铁出发时空气清和，昨夜台风只有微弱影响，但夜空中许多星星。

星星从来都在。

9

泉州七天，每天都像打仗。

小孩子们经常是一点多才睡，早上五点半又起来出去拍片子。满街走，去各种地方调研。中午回来续命午睡，然后又出门奔忙。九十点钟才回旅舍，睡前还有碰头会，布置第二天任务。

我们11个人中大概有3个半人出现了中暑症状，那半个是我，还好后来缓过来了。泉州的热是一种面线糊（当地特色小吃）的热，湿腻滞重。

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在巴浪鱼咖啡馆里，翻到毕赣《路边野餐》同名诗集中的这个句子，觉得和我们在做的事情挺像的。

10

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在热带雨林中全副武装防蚊，但去上厕所时被咬了92口，还咬在关键部位上，想了一下，觉得很逗。

92这个数字此后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11

发现了自己的第二根白发，在头顶心。第一根白发出现在右鬂，是去年发现的。

免不了一阵内心翻腾，翻腾之后想：一年长一根白发的话，还是划算的。

12

万伟龙在芥子书屋为我们做了一顿饯别饭。他奋力地做，我们奋力地吃。那晚走时我察觉到小朋友们即将离别的伤感。

几样吃过留下深刻记忆的食物（照片是小辫拍的）：

泡过盐水的桃子，一口咬下去，大约有8毫米的咸味层，甜味层也不是单纯的甜，而是渐变的甜。恩，渐变咸桃。

加了奶油和炼乳的芋泥，很好吃。

之行做的一种糖味小饼干，像小时候吃过的一种花朵小饼干，很好吃。

万伟龙小朋友奋力炸出的三大盘鸡翅，三盘，但很好吃。

牛腩清汤，据说是他妈妈做的，很好吃。

糖番茄，番茄是沙瓤的，很好吃。

他后来把我们都画到漫画中去了（每个人都画得很像）。

13

一回家又有血光之灾。

因为想在台风来前给包包弟弟洗个澡，有两个月没有给它们洗澡了。

先洗包包，它一开始还挺镇定，看它样子好笑，就叫我妈拿手机来打算拍照。此时它趁机跳到我腿上，顺着我的背往上爬。想象一下，半个月没有剪指甲的猫爪。我痛得不敢动，它也不动，我妈抱住它想从我背上扯下来，它爪子勾得可牢了。好不容易弄下来，用浴巾包着出去了。我数了下身上的伤，从脚踝，左腿，腰，一直到脖子，五六条伤疤，破了四块皮。

微笑，微笑。还接着给弟弟洗了一个澡，然后才处理了伤口。

此后，网上就开始出现了疫苗的新闻。

14

台风天的时候，蚊子都躲在哪儿？问这个问题的人，大概以为蚊子会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吧。

那么，台风天的时候，鸟儿都躲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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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的许多不快乐，多源于不能自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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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包包来我怀里小睡片刻。yp说：貓的記憶就是短暫，that’s why they always get what they need。何欣穗有首歌叫“於是”，里面有句歌词唱“可是猫撒娇会清零“，后来去查了查，原词是：“可是猫撒娇鬼精灵。”我觉得还是我听错得更好。

17

睡前读陆昭环95年之后的日记，谈六月大事的内容很多，小至萤火虫，大至时政，的确是一种较为细致真实的年代手记。有谈到顾城之死的部分，细节很多。他的日记值得一读。

18

为了舒淇看了一点儿中餐厅，难看死了，舒淇的美也无法拯救。

人不能多看电视，因为电视属于麻醉品，在一种不用动脑的暗示中麻醉你的时间。当然，退回灯下，看自己认为值得看的书，不去计较有用或无用，这也是另一种麻醉。但是后一种麻醉，可以看到自己的伤口，还会有痛感。

19

重读克莱尔的《致鹬》，也重新翻看过去写到克莱尔的一段札记。这首诗中有两句：

“你的孤独/得到苍天的敬重”

“我见苍天/对最低贱处笑脸相迎/赐给一切爬的走的和飞的/宁静而热诚的命”。咀嚼这两节诗句，在想克莱尔如何感受自然。他看到的自然，是人的脚步对小生物们的惊扰，是夜色对月见草的美视若无睹。他看到自然的智慧，鸟如何筑巢，如何选择栖身之所，如何宁静自得，这就是诗句中写沼泽对鹬的意义背后的意思了。

王敖翻译的《读诗的艺术》那本书中有一篇哈佛大学教授Helen Vendler谈克莱尔的文章，重点讨论其传记（Jonathan Bate为克莱尔所作的传记“I am”）和诗选，提到克莱尔有约3500首诗。文中说：“克莱尔沉浸在所有的自然景物里”。

“华兹华斯曾经宣称，’每朵花/都享受它们呼吸的空气’，但是只有克莱尔才让我们相信了这一点。他的牛群、花朵、蜻蜓跟他拥有完全一样的情感的音域。也许克莱尔是从他和自然的共生关系中获得了一种深刻的能力：对各种形象的精神回响的熟悉和反省。要去描绘花的感情，动物的感情，溪流和采石场的感情，甚至是星星的感情，它们的源头只可能来自他本人。或者，也许自然中的冲突，比如在风暴和洪水中，让他理解了他内心的风暴和洪水”。

《獾》——“英语诗歌中最好的关于集体对孤僻者的侵犯的诗”。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克莱尔。

20

今天站在锅子旁，都没有察觉到锅子烧干了。

锅子，可以被烧干、烧焦，但很难被烧穿。

做人，就要做这样的锅！

21

“哭泣吗买了？”

“套子。”

她们的黑话我居然看懂了。

22

买了两种水蜜桃，想看看哪种好吃。后来，它们一起去了冰箱。再后来，欧洲人看亚洲人，分不出谁是桃太郎，谁是桃欧巴了。

23

做了半年的古画释文工作，觉得自己的识字水平有些长进，也觉得写本文献研究确实大有可为处。趁机读完高田时雄的《近代中国的学术和藏书》，如读探案集。日本学人颇有些好文章，细致不板滞，尤其是对自己的研究，专注而有情感。

24

又要去做游客了，好久不做游客。读阿城觉得他有两句讲游客的话甚好，一句是“游客在风里都显得很严肃”，另一句是“游客们轰轰烈烈地从门前走过”。这两句话，一定要在脑中构想还原，才有意思。我记得以前我读过《威尼斯日记》，并不喜欢，觉得那些道理我都懂了。今天发现，夏天的晚上躺在草席上，缓缓读来，如饮小酒，味道淡泊，但又聪明有滋味，还是不错的。所以，他要讲的其实不是道理，而是别的什么。而我以前只耐烦看道理，这也说明我年纪大了，虚心了。

他也偏头痛，痛得那么“具体”。看了更增一份好感。他也会说：“翻看前面的日记，知道二十六日起有一次头痛。日记原来有这样的用处，只要你记下来，它就告诉你记的是什么。我经常发现这些简单的真理。”

但是《洛书河图》我还是觉得太粗，比如讲苗族的图形直接来自新石器，太粗了。历史研究的要义一部分来自评断，更大一部分来自缜密的推理，而这本书里的评断没办法说服我。但那本书里有一个思想是对的，这其实也是史学研究观念带来的影响，不要把西南文化看作是民间艺术、少数文明，从文明的起源而言，他们可能曾经起过比现在所以为的更重要的作用。

25

泉州回来后每天奋力工作，肌肉太过紧张，也没有注意放松，今天脊柱有一节发肿。晚上出门买菜，四周转转，小区附近又开了一家生鲜店，十分聒噪。让我想到宇治那个安静的山坡，自己买卖的柿饼和蔬菜摊子。

26

万伟龙的歌词本，那晚我们聊了聊记忆里的歌。这个话题如果真得聊开去，大概可以聊上一周。

芥子书屋里有一些黄灿然曾经的藏书，版本都不错。

谢长寿老师的笔记本

27

七月的末尾，并没有多少好消息。

我不喜欢谈论别人的决定，但也会在心里假设，多想一想。

我觉得不理解死，也就无法理解生。理解是一回事，选择又是另一回事。有些人也并不真是有选择，而是到了没得选的关口。

我希望自己也好，身边的人也好，都不至于没得选。如果我们能成为某些人在某些路段留恋的理由，那也就可以了。至于路，还是自己去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