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中会遇到非常多的人，但不会有很多人参与你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的事件，而且在你面临这些重大转折的时候始终从心里在和你说着话。假设这个人对你而言还是个陌生人的话，这样的故事其实就非常珍贵。

我猜想，如果林俊杰坐在我的面前的话，我们大概呈现不出老朋友的状态。他不懂我在听他的歌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也不会懂他在创作的时候到底是因为哪些事情产生的灵感。我总是试图从他的纪录片里面找寻他在创作时候和我内心相同的地方。但很遗憾，我没有找到，我们终究是两种人。也因为是两种人，他的音乐对我的影响才重要。

假若林俊杰听到自己的歌迷这样说他，说他实际上根本不懂他的歌迷，我不晓得他会不会失望。我猜他不会，因为我相信上天赐予他创作和演唱的才华的时候，也没有真的了解他。缪斯在天中抛下灵感不小心遇到了林俊杰，他抓得住那是他的本事。他写出歌来扔给芸芸众生，我会认为他的歌在找我，并让我误以为，这就是自己青春的真相。

那其实是被林俊杰的音乐涂抹了的我的青春呈现出来的样子。但，青春哪里有什么真相，也没有什么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就像如今回看他最早的作品《就是我》，里面的歌词乱七八糟肯定不是现在的林俊杰愿意拿出来的作品。但那东西凝固了下来，歌词写的什么不重要，我在那样的年纪遇到这首歌，旋律响起来，回忆冒了出来，那是不能被改变的坚硬的过去。这，是音乐的真相。

在我只听《童话》和《黑白电影》的时候，2006年的春晚，我看到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年轻人在升起的高台上唱了一首歌。他一张嘴，声音发出来，我感到一种诡异的寒冷，是冷水从脑子裂开的缝里钻进去的感觉。那个时候我10岁，我才知道还有这样的嗓音。后来我守着家里的县级电视台在每天中午十二点四十的时候重播那首被缩短了一半的歌。

后来我知道，那首歌叫《一千年以后》。后来，我知道了歌词里面有一句“别等到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忘了我”，我莫名冲动。小学四年级，我喜欢上前座的一个小姑娘。当时的自己其实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但那种懵懂的感觉，让只有十岁的我，开始想象一千年。

那种莫名的一千年以后的荒凉变成一种情绪笼罩在我的心上，埋在了江南烟雨中。其实，《江南》是林俊杰真的红起来的作品，它太红了，红到几乎定义了林俊杰到现在为止一半的职业生涯，以至于我并不是很想听。

小学的时候听到这首歌，喜欢“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长大了之后喜欢那句“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现在看看，那样的歌词虽然写的是离愁别绪，终究还是太过客气，还不依不舍地写上“我们”。这根本还是刚谈恋爱的人想象的经历漫长岁月不得不分手的恋爱的某种情绪，做不得数。

多年之后，《背对背拥抱》里面也用“我们”，就敢直接讲“滥用沉默在咆哮”，到《可惜没如果》的时候，除了“你”和“我”，根本没什么“我们”。分开就分开了，再没什么“我们”，我是我，你是你。后来，《不为谁而作的歌》里面，问起了“他是谁”。这十多年，林俊杰真的在成长。

其实林俊杰的歌一直有一个毛病，就是歌词感觉差了一点。特别是隔壁有个周杰伦，身边有个方文山，捕捉微妙情绪一流，要不就美得像李商隐一样。你要让我选择读歌词，我还是愿意看看周杰伦的。但周杰伦的歌太需要情景了，它搭建一个空间让你陷进去不愿意出来，如同戴上了VR眼镜。林俊杰的歌不需要，他的旋律灌进人的脑子里，你会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变了，落雨的阴天可能会打湿纸飞机，夕阳将近会让你希望再借一丝光线，失恋的时候明白恨总比爱容易放下，人潮汹涌的地铁站会想要抱一个人在逆流的人潮。他没有搭建属于自己的小宇宙，他将自己想说的东西，写在这世间的大宇宙上。

他那样努力地写着会把别人带入某种情绪的音乐，太想让别人觉得好听。他真的做到了，《西界》《熟能生巧》《豆浆油条》《只对你说》《冻结》这些小众歌曲首首好听，但不熟悉林俊杰的不知道他写出过这样精巧的旋律。他们知道的，是《期待爱》《江南》《一千年以后》《小酒窝》《被风吹过的夏天》。林俊杰后来把这些歌，称为“芭乐情歌”，换句话说，这些歌，除了好听点，别的什么意思都没有。

糟糕的经纪公司愚蠢而短视的经营逻辑逼迫林俊杰迎合市场写出一首又一首薄的像纸一样的歌。那些东西特别适合放在抖音上作为背景音乐，听众不用在意这音乐表达了什么，这些音乐就像是给枯燥无聊的短视频刷上一层蜂蜜，以便颜色金黄。

换了经纪公司之后，他的情歌开始真的出现与自我挣扎相关的部分。《学不会》所表达的无能为力，《修炼爱情》表达的认真的态度，《可惜没如果》表达的将就与悔恨，《Too bad》里表达的一厢情愿，都非常准确而鲜明。如今，已经很难看到林俊杰的情歌像以前的作品一样，你找不到他在表达爱情的哪一个部分。他已经很懂得爱情，他已经是一个可以写出《那些你很冒险的梦》的人了。

我能感觉到他不想写情歌。红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有足够的资历做自己想做的音乐。他看赫胥黎《美丽新世界》写出来《新地球》，《裂缝中的阳光》从MV上也不只是关于励志，更多是自我救赎，《不为谁而作的歌》倡导的普世精神，《伟大的渺小》中也能闻到一点自我意识觉醒在里面。一点一点，林俊杰在自己的音乐里夹带着私货，寻求着广阔的内容的表达。

而且，他的歌越来越难唱了。即便别人唱得出来，也不是他嘴里能表达出来的意思。他仗着自己的唱功什么玩意儿都写得出来，录完之后丝毫不给粉丝在KTV翻唱的机会。这样的林俊杰开始具备某种艺术家的野心，他开始追求某种纯粹基于欣赏的音乐。在那一片广阔的天地当中，他应该还有无限的音乐要写。

如今，林俊杰在进行着自己的全球巡回演唱会，大陆的部分刚刚结束。我听着饭拍视频里的全场大合唱，眼泪总是忍不住要掉下来。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是只有林俊杰才能给我带来的东西，我希望他能一直唱下去，有生之年，我总要在演唱会的现场举着荧光棒做这样一场梦，这场很冒险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