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还在念文科的时候,去美国念研究生,最开始的一个culture shock,就是中西方方法论的不同。我们东方人做学问,往往喜欢大而全,历史系教授们都喜欢写通史,而哲学系教授们不管是中国哲学史还是西方哲学史,顶不济也得写个逻辑学,伦理学这种大题目的书,才觉得自己这一流大学名教授的牌子不是沽名钓誉得来的。
西方人和我们正相反。他们讲究小口深挖,见微知著。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和孔飞力的叫魂都是从一个历史的片段去窥探王朝长长的影子,史景迁的王氏之死差不多是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类似题材的相反写法。
我爱问马曳这个专栏开播以来,经常有读者在后台提出一类我称之为“宏大叙事”型的问题,时不时就会有人问怎样才能找到真爱,还有人问“怎样处理办公室政治”。这类宏大叙事型的问题,委实只有上帝可以回答,所以我一般笑一笑就翻过去了。
最近我这个科技低能儿终于把手机和我的车用蓝牙链接了起来,可以边开车边听spotify。不知为何,spotify很喜欢给我推送张信哲的歌。我这个在少女时期就因为看多了奥斯汀,张爱玲和亦舒,因此对男女关系毫无幻梦的中年妇女,猝不及防地被喂了一嘴过期狗粮。
但我忽然就理解了那些问我怎样寻找真爱的读者,并且触类旁通地理解了那些问我简单粗暴的职场问题的读者,所以我终于可以以暴易暴,用写概论的粗暴态度一并回答这些问题了。咱们先来谈谈真爱,再来谈谈职场。
开宗先明义,让我先把主题写在这里:
这世上既没有非黑即白的爱情,也没有非此即彼的职场道理,一切都是两端之间的fifty shades of grey,唯程度不同而已。
八九十年代以来主流的中文流行歌一向有一个神奇之处:不管歌手年龄如何,那些歌统共都是唱给18-30岁的人听的。18岁以下默认还没到可以谈恋爱的年龄,算早恋,所以听歌只能算是畅想未来。30岁以上又默认已经结婚甚至生子了,没人想要讴歌你那一地鸡毛,非要凑一凑的话,女人可以有“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或者“阴天”,而男人可以搞搞“最近比较烦”?
前段时间有人总结现今的影视作品没有那么吸引人的原因之一,是每个人物都沾染了一点道德洁癖:中年妇女无论怎样和小男孩爱得死去活来灵魂相惜,最后还是要回到丈夫身边。小三绝不能上位,女一莫名其妙的作,而每个作品里都有一个堪称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的男二,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痴情。
痴情这个词现在很少听到了。现今的人大概听着就觉得相当油腻。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形容一个人痴情可是对伊的重大表彰。那毕竟是一个琼瑶剧当道的时代。
这种价值观灌注到流行歌曲里,就是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这种人生观对现代女性是有毁灭性的,我在二十岁上下开始谈人生第二个男朋友的时候,非常严肃的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正经女人。
好在有许美静阿姨告诉我们:要体会人生,就要多爱几回。
在我上初高中的时候,张信哲可算男女通吃,在歌坛的地位怕是不亚于今日的陈医生。女孩子幻想着自己未来的男朋友也会对自己如此深情款款,男生则认为这些歌唱出了自己对心仪对象的心声。
而我记得我当年听到《过火》这首歌的时候想,他真能做到这样吗?尊严何在?能做到这样低眉顺目的男性,能受到爱人的尊重吗?对方不会因此更加嫌弃他吗?
可见我从来就是一个犬儒主义者......
我一直好奇有没有文化社会学家研究过中文流行歌曲的歌词。华语社会总的来说是一个如此以男权为中心的慕强社会,竟然连我这样的人都谈过一个能坦然说出“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的男朋友,并且在当时觉得虽然这话太难听但是好像他讲起来又还蛮有男子气概的。但是在流行歌曲里,男人失恋全都是哭天抢地再也活不下去的(参见张学友“离开以后”,虽然这首歌其实真的很好听)
最好的情况也是粉饰太平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那种:
有趣的是,越是男人地位崇高的地方,男人的情歌往往越苦情。前几个月我和朋友两家结伴去台湾,某天把两娃扔给爸爸们两小时,我和女友去剪头,出租车司机听说我们把女儿扔给了爸爸,不能置信地连续确认了三遍,末尾长叹一声,说你们的老公命真苦啊;理发师听说了这件事,下手都柔和了很多,也许觉得我们这样的悍妇,可能一个不满意就会分分钟暴起往伊头上扔热咖啡。但这也并不妨碍台湾涌现出一代又一代咏唱痴情的男歌手:周治平,齐秦,张信哲,光良,伍思凯,林志炫,张宇,张洪量......
当年我喜欢王菲,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她的歌里的价值观听起来很正常。林夕究竟是香港这种现实社会里孕育出来的,就算是强求也是“知己知彼”和“冷战”里那种各取所需各尽所能的态度,而不是十一郎写的“囚鸟”那种想让人狠狠敲彭羚的头让她醒醒的祥林嫂式自怨自艾。
从前的主流流行歌曲里的爱情观之所以可怕,因为它给人不切实际的期望值。小姑娘们按照张信哲歌里的那种态度按图索骥地去找男朋友,必然会让理想的头碰一个大钉子。要知道今日的水木社区男网友们仍然会揣测自己新约会的女友会不会是处女,想要他们像《过火》里那样低眉顺目地说劈腿不怪你,回来就好,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九十年代的时候大家毕竟还不怎么好意思谈钱,所以情歌里的爱情观虽然专一和宽容到偏执的程度,到底还是柏拉图的。相比后来出现的晋江文,情歌有一点倒是贴近现实——能有那么偏执和迂腐的爱情观的大抵是文学男青年,文学男青年不谈钱,因为他们也没有钱。
可惜女青年们还是要吃饭逛街买包包的,所以情歌里的爱情寄托在2000年后很快让位给了晋江爽文。我在写这篇文章之前仔细想了想二十世纪以来有没有什么真正的霸道总裁能符合晋江标准的。唯一的候选人是爱德华八世。然而这位顶着“不爱江山爱美人”金冠的主子在遇见辛普森夫人之前早已有过好几任情人,更重要的是,英国史学家一直认为他对辛普森夫人偏执的爱和他早年被过度严厉的父亲进行情感虐待有关。言下之意,这是病,得治。
有一天我开着车,spotify又给我推了一首张信哲的歌。此歌价值观之异化,简直骇人听闻,非常年沉醉晋江文之作者写不出来,以至于我碰到红灯就毫不犹豫地查了下它的发行日期,果然,是2006年的。
不怕的可以来听听:
但诸位曾经或者还想问真爱哪里找的读者,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建议你,先听听兄妹,调整一下对真爱的期望值,我们再慢慢来谈,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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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答法律咨询问题和智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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