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季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呢？你都好久没来了，我们都很想你了……你最近身体好吗？你家的狗好吗？你家的猫最近上美容院吗？”

然而我家并没有阿猫阿狗，你记错了，但我还是耐着性子说找个时间再过去，我恨自己手贱接了这个电话。打电话的是皮特，我在那家美发店剪过一次头发，然而从洗头发这一刻起，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力度可以吗？要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用力用力再用力，嗷，轻一点，还是刚开始那个力度吧。”

“你是第一次来吧？”

那时候我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来了。

为了表示热情，皮特闲话起了家常。刚开始我还配合地回答嗯嗯啊啊，后来皮特问的问题我越来越不想回答，什么今年几岁啊？做什么工作啊？收入多少啊？结婚了没有啊？

我干脆闭起了眼睛表示抗议，皮特并不在意我的高冷，继续拿他的热脸贴我的冷屁股：家住哪里？有几套房子？开什么车？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

最后我顾不上看新发型的效果，逃也似的离开。

我现在已经一年没有剪头发了，有剪头发的念想，第一个也是想起了超市门口的“十元理发”，而不是高大上的“一剪美国际美发机构”。只要你坐下来，扑克牌面孔的理发师，一言不发就开剪，剪完了用吸尘器吸完碎发就离开，全程不说一句废话。

商家往往认为一直聊天下去，尴尬就追不上彼此，其实他们没话找话不停地聊，只会聊到我们想逃。明明是初次见面，却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没有边界感过度热情的尬聊，得不到有效互动，更得不到尊重。我不管你叫皮特还是皮特厚，我是来剪头发的，不是来尬聊的。

另外一种情况是，不开口也会有的尴尬。

大概是每个女性都有过的很日常的经历。搭乘电梯的时候，不巧你站的位置挡住了楼层按钮，所有人的手穿过你的黑发蹭过你的胸直捣按钮，局促的空间已经没有你闪躲的余地，你来不及说到哪个楼层我帮你摁，所有人均已操作完毕。每个人都习以为常，身为被这个小细节困扰的女性，我希望可以呼吁一下：“我胸小，但不代表没有啊。”

你感到尴尬，是你的个人边界被侵犯了。

下次搭电梯麻烦说声“帮我摁一下xx楼层吧”，我会很乐意。尊重他人的边界，从身边的小事做起吧。

记得第一次去台湾旅行的时候，台北的朋友接待，她一再叮嘱我，不可以在捷运上吃东西或者喝东西。我因为一杯奶茶没有喝完，全程就端在手里，也没有喝一口。回来之后才觉得，是个好规矩。

有一次在厦门搭乘公交车，突然间闻到一股怪味，四下搜索，发现一个爆炸头大妈，坐在爱心座椅的第二排，端着饭盒，在很精致地一口口地吃她的包子。周围已经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她看了，她还是我自巍然不动、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继续吃她的包子。有过这种经历的人就知道，吃包子的人觉得包子很香，而在密闭的公共交通里，其他人闻着是觉得臭的。

在公共场所，尤其是要有边界意识的：这不是你家。在看“不转不是中国人”的视频的时候，自觉戴好耳机，免得暴露自己的智商；自觉调好手机铃声，免得铃声大振的时候，暴露了你的手机是山寨的；相互低声交谈，免得自曝隐私；不要放纵自己的孩子侵犯他人的活动领域，说不好就撞上垃圾人，毕竟垃圾人脸上不会贴垃圾人三个字……在公共场所，只要对别人造成困扰，就是侵犯了他人的边界。

小时候因为《封神榜》追傅艺伟的剧，她主演了一部婆媳大战的戏，一个细节我到现在还没忘，婆婆强势进入儿子儿媳妇的生活，对儿子儿媳妇的家务事事无巨细。傅艺伟的丝袜抽丝了，婆婆感觉自己失传已久的手艺又派上用场了，用针线把丝袜缝合了起来。结果傅艺伟穿上打了一条大蜈蚣一样补丁的丝袜，在公司的商务活动中出尽了洋相。

儿子儿媳要计划生育，她却抱孙子心切，最后她自作聪明，偷偷把避孕套戳破了以实现自己造孙计划，捅了大篓子。

婆婆之所以招人嫌，是因为她自身莫名其妙的权利感，儿子脱离母胎后，就不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为人父母还是要横加干预，处处想为孩子做主，想由着自己的意愿给孩子选专业，想由着自己的意愿让孩子完成自己没有实现的理想，想自己选定心目中的儿媳妇，更何况儿子已经成年成家，儿子和儿媳才是次生的核心家庭，而这种单方面过度打破边界的相处方式，更是家庭矛盾激化导火索。以爱之名去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只会让对方深受其害，而不是深受其爱。

我身边的玛丽夫妇，是丁克一族。

他们过得挺潇洒的，没事就飞去巴黎打个卡，去非洲旅拍，去北欧自驾游。

但是很多吃瓜的群众就是觉得他们没有子嗣的人生很残缺，为他们瞎操心着，担心他们老了没人养老，死了没人送终，财产没人继承。

他们很讨厌回老家，不明真相的观众觉得，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事情，于是总是把矛头对准了她。无论是谁见了她，都想满足一下对一个女人子宫的控制欲。她从街头走到巷尾，第一家是王婶儿，王婶嗑着瓜子，喷着唾沫说：“快生，不然到时候父老子幼。”

玛丽点着头，心想，王婶这么老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第二家是李阿姨家，李阿姨正晒衣服呢，赶紧丢下脸盆，拉着玛丽的手嘘寒问暖：“咋还没生？生不出来咋地？有没有看医生？”

玛丽心想，小时候跟你儿子抢玩具，你还揍我来着，嘴上说着：“快了快了。”便加速往前走。

第三家更可怕了，是村里最嘴碎的张大娘家，果然她家聚拢了一群嘴碎的妇人，正在晒太阳唠嗑，一见到她，便有了主题：

“丽丽，到底是你不行还是你老公不行？”

“丽丽，是不是读书脑子读坏了？”

“丽丽，女人啊，生孩子才是头等大事。”

“我女儿跟你一个年纪，第一个孩子都上初中了。”

“就是呢，我儿媳妇都准备生二胎了。”

“没有生个孩子拴住男人，男人很快就会变心，像那个龚叔，老婆不能生了，就去外面和人偷生了。这种事情多的是！”

“生个孩子，人生才完整。”

“听说生了孩子，身体会更好。”

玛丽有一种身中数枪的感觉。

她穿过最后一家，是姑姑的妯娌的表姐的女儿的同学比她大半个月，在村里沾亲带故，她也从小叫表姐。总不会像上了年纪的妇女们一样好管闲事吧。果然表姐只是招呼她进屋吃午饭，她才喝下一口茶，表姐的一句“赶紧去生”就让她一惊差点噎着了。

明明是与你何干，你却要指手画脚；明明是关你屁事，你却要多费口舌；明明是挑战他人的边界，却理直气壮。我们忍下来了，不过是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要以为我们忍了，就是你们有理，你们赢了。玛丽现在都很少回去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缺乏边界感当然不是女人的专利。

男人有过之无不及。

在酒桌上的劝酒就是如此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我原来一个同事，81年的，支行客户经理，陪客户喝酒，喝到心脏搭桥手术。

我刚入行的时候，前辈就是这么洗脑的，客户说一杯酒一千万喝不喝，他就这样陪客户喝酒把业务做上来了。

明明喝不喝，喝多少都是自己的事，偏偏劝酒老司机就要上纲上线：“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是朋友就喝一个”“感情深一口闷”“不喝就是怂逼”……妈蛋，不喝压力好大，喝多了又伤身。毫无边界感的轰炸，强加之酒何患无辞？

去他妈的酒文化，老子又不是酒桶。我辞职后，终于可以对所有劝酒的人高冷的说，你喝你的，我喝我的。而对方碰了钉子后就怂了。

越多人了解边界意识，越少人受困扰。有边界意识的人，既懂得尊重他人，也懂得保护自己。而当我们自己的边界被操纵、利用、侵犯，我们要有足够的坚定去化解。总是害怕自己在酒桌上不被认可和接纳，放下你拒绝的罪恶感，不合理的要求才是恶，记住，我们并不需要用酒量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和玛丽有一个共同的好友，有一次我们在聊起这个朋友的时候，玛丽问我这个人的老公是做什么的。

我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她诧异了：“你们关系不是很好么？”

我说：“她不说，我就不问。”

就算是很好的朋友，也要保持很好的边界感。

要让别人对你有边界感，必须得你自己先有边界感。你怎样对别人，别人就怎样对你，你怎样让人舒服，别人就怎样让你舒服。

也有人说，就你们读书人有边界感，我们只注重亲情和联结，边界感我们不懂。

缺乏边界感的人，很难感知自己的缺乏。

边界感是生来就有的一种感知，只是每个人的知识构成、阅历不同，后天的打磨让每个人边界感的敏感度不同；也或者每个人边界意识的觉醒有时间差。在我们很小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我们的零食、玩具，自己专属的椅子、碗、勺子……被抢走或者霸占，我们都懂得用哭泣去表达我们的愤怒和抗议。我们小学的时候，都会用武力和同桌在课桌上交涉三八线的划分。这就是边界意识在发挥作用。

叔本华说，人就像寒冬里的刺猬，互相靠得太近，会被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又会感觉寒冷。

恰如其分地拿捏边界的微妙之处，是衡量一个人行走于世的真正智慧。边界感并不会让我们变得陌生，反而会让我们的相处变得更舒适。边界感是一个人修养的支点，恰当的安全距离产生美。

ps：处理了一堆家事。最近刚刚把上半年的出行计划安排好了，忙着签证、订机票。你们都有什么出行计划呢？春节一起去纳米比亚吧。点阅读原文查看我的行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