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你或许也这样的困扰:虽然《想见你》完结了,但“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的旋律还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这首“魔性”“上头”的《Last Dance》,一度冲破男女主穿越的介质随身听,达到了让观众随时听的效果。如今人散曲未终,还掀起了一小波重听伍佰的热潮。
伍佰,“土台客”,九十年代的摇滚歌王,曾经家家户户都传唱、男女老少都认识的时代偶像,如今也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乐坛传奇人物。
关于他,那些你可能知道的事:伍佰上热搜了、伍佰的歌成了新台剧ost、伍佰的音乐是卡拉OK和KTV里的“最大公约数”;
而那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伍佰去年还在北京五棵松体育馆开了演唱会、伍佰演过徐克的电影《奇门遁甲》、伍佰有本诗集叫《我是街上的游魂,而你是闻到我的人》……
所以,在我们记忆深处占据一方高地的伍佰老师,还有什么事是谁都不知道的吗?
因为台湾偶像剧“带货”,伍佰&China Blue的这张专辑《爱情的尽头》又在最近的年轻人中间火了一把。专辑上伍佰的样子也重新回到人们视线里。
这张照片上,他眯着眼,没什么表情,带着扑面而来的忧郁气质,看起来有点像早期台湾偶像剧里常常扮演求而不得男二号的可米小子王传一。
但最早的伍佰,或者说大众印象中的伍佰本人,与这一丝克制和想象中的偶像形象并不搭边。
彼时台湾文艺界沉浸在“后解严”的自由气氛里,不同于同公司先后出道的文青林强、酷guy张震岳,伍佰唱的是最生猛的重金属、硬摇滚,走“爆裂歌手”路线。
时下流行花衬衫配墨镜,爆裂歌手伍佰也穿花衬衫,领口解几颗扣,甩一头不羁长发,看起来穷尽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大力唱情歌的样子,奠定了他后来无可取代的狂野台风。
其实,除了集体情绪的感染和乐坛新人初出茅庐的鲁莽,伍佰身上一部分标志性特色来源于传统“台客”。
这个某种程度上已经污名化的称呼,实际上是对土生土长台湾人的概括。那些混合着浓墨重彩、油烟味和汗渍的草根气息,牵系着热情洋溢、乐观、自信的台客性情,甚至与个人价值实现息息相关的执念。它们都由伍佰最早演绎为风格。
伍佰本名吴俊霖,非专业出身,启蒙老师是台湾资深乐团外交合唱团(Rock City)的主唱崔可诠,后被著名的“倪桑”倪重华发掘,在他的厂牌下录制唱片(真言社,滚石唱片旗下品牌,原致力于开发台湾本土的另类歌手)。
1992年,他和早期同台演出时认识的贝斯手小朱、键盘手大猫、鼓手Dino组成了China Blue乐队,从此一直以乐团身份出现。
1994年的《浪人情歌》时期,他们已经在台湾小有名气。
等到大多数内地听众最熟悉的国语专辑《爱情的尽头》面世(《Last Dance》《挪威的森林》《夏夜晚风》都出自这里),伍佰征服华语歌坛的潜力开始爆发,又因为常年携乐队在大小酒吧、Live House、音乐节上积攒的演出经验,发挥稳,表现力强,方方面面都颇有了些大哥风范。
回顾大哥的一系列专辑封面和宣传照,也有意料之中的震慑效果——
背景画面多是华丽、炫酷元素的排列组合,伍佰夹在中间,要么毫无表情动作,要么就是摆一个比拍照比耶更不自然的姿势。
比如伸出五指,恍惚间以为要掏谁的心肺,再就是食指虚指上方,有点《野狼disco》里指向闪耀灯球的意思。
虽然看起来有点生硬,也有点尴尬,但用现在的说法,大概是一种“直男”式“反差萌”,像一个又酷又可爱的冒牌黑社会,日常在街头耀武扬威,但见到女孩子会害羞,还会爬树给小学生捡踢飞了的皮球。
看伍佰演唱会的话,则约等于听3D立体声、杜比音效版的老光碟,听他把那些像贴在嗓子眼的铭牌一样的伍佰特色炫出来。
比如咆哮式唱法、夸张的重音颤音、奇怪的咬字,和永远不分平卷舌的塑料普通话……
同时他还是最具代表性的舞台上自带鼓风机效果的男人。
人站台前,风箱大鼓,是时就拥有了如今韩团女星、维密模特登台时长发飘飘的“后期效果”加持,同时又用力表演,又不懂表情管理,又深情款款,又汗水涔涔,让人心里也跟着盛满某种矛盾的伤感和快乐。
伍佰超旺盛的表现和表演欲还有更具体的魔力。
最经典的莫过于即兴互动——“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再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搭配《突然的自我》的“上头”旋律,莫名多了一点伤感,和很多的潇洒,从此成为老少爷们撺局必点的劝酒歌;
他在演唱会上戴过“鲨鱼头”、“电视头”,扮过蝙蝠侠,还用毛巾蒙住眼睛“盲唱”了《痛哭的人》,段段都是难忘的行为艺术(另有一段标志性滚圈迷惑行为,是在台上喝酒,喝完拿啤酒瓶子按弦);
还有自从他自创了“花朵舞”,《你是我的花朵》这首歌就被“玩坏”了,从此经常出现在幼儿园早操、老年广场舞里,和国内外网友模仿秀、电视剧上……
不过,或许这些当年最酷最华丽的摇滚范儿,已经随时代审美和舞台技术的演进在人们心里失去了最初那种惊艳,甚至因为伍佰充满娱乐精神的演绎,变得有点土味、非主流,但这位老哥和他的老歌带给人的感觉是从没变过的,那就是贯彻到底的直白、海派、真性情。
伍佰还有一个神奇之处在于,尽管现在的年轻人几乎不太主动听他的歌了,也自认为对他毫不了解,但只要在哪听见,就都能跟着唱起来,仿佛他的歌就是某段封尘记忆的启动钮。
这样的“封印”之曲还有很多,除了伍佰,还很有可能来自李宗盛、周华健、张信哲、张雨生……
李宗盛、张震岳、周华健、罗大佑,后来四人组成的纵贯线乐队,据说也邀请过伍佰加入
不夸张地说,在那个缔造经典的八九十年代,无论台湾内地,南方还是北方,小资或者普通家庭,都少不了一盘如上偶像歌手的磁带或VCD。
最终,留给当时还是小毛头的九零后的,就是无论爬墙、捉虫还是啃西瓜都萦绕在耳边,直至根植到潜意识里的“童年bgm”。
笼罩在巅峰时代的光环下,伍佰草根出身,形象不算佳,但他是名不副实的全能型选手,身兼歌手、乐队主唱、词曲创作人、音乐制作人。他的音乐理念简单粗暴,一是通俗,二要求变。通俗是自己唱的歌要让妈妈听得懂,求变是他说的“破坏是创造之母”。
如下几首“通俗”得可爱的代表曲目,其实反而衬出最直白的表达最有劲道,需要尚且不谙世事的人细细品,再细细品——
《浪人情歌》: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 还会装作一切都无所谓
《钢铁男子》(直男):我需要安慰 / 让悲伤的人不流泪 / 迎向太阳头也不回
《梦醒时分》,怀疑人生: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 / 找不到可以省心的人 /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 / 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论伍佰如何真枪实弹地“破坏”“创造”,则要看纵横乐坛这二十几年他都“玩”了些什么——
摇滚核心三大件,和初心蓝调、死亡重金属、迷幻电子乐、民谣,再加上都市抒情歌、动感舞曲,这是他携摇滚乐队介入主流文化的关键。
但不管怎么说,曲风无缝切换之间的变化之大之快还是惊人的。至少作为非骨灰级听众而言,即使一度被《再度重相逢》歌词中的“你说人生如梦 / 我说人生如秀 / 那有什么不同 / 不都一样朦胧”惊艳,也未曾想充满哲思意趣的《断肠诗》《怨嗟叹》等也是看起来粗线条的伍佰自己写的。(详情可参见闽南语专辑《树枝孤鸟》)
他给其他歌手作的曲也传唱度很广,包括现在还在KTV点歌榜榜上有名的刘德华《世界第一等》、张学友《如果这都不算爱》、苏慧伦《黄色月亮》……
光把以上金曲盘点一番,已经足见得歌王伍佰不是浪得虚名。他除了标志性的脸、嗓子、舞台表演,还有惊人的音乐才华和创造力,擅长藏在作品背后“变身”,多数时候是情场浪子,偶尔充当芭乐歌手,还有台式励志小人物。
伍佰最早打入内地,或许也要归功于他音乐里的主角和闽台地区本地青年的形象毫不违和。
与特殊时代背景和区域环境有关,当年最流行的歌主题往往绕不开乡愁、浪子回头和打出一片天,对应的现实是下海潮或创业大军。
与此同时,对理想生活的追随让他们把烈日、山丘、大海的儿女特有的浪漫情怀托付给音乐,也让音乐见证了他们敢想敢为、越挫越勇的集体精神。而这个托付对象和见证者,是黄金时代下的台湾唱片工业产品,也是伍佰的作品。
总体来看,正是这些歌词琅琅上口、以普世情感为题材、取现实意象的金曲库成就了伍佰,也让他得以代言彼时音乐市场里的另类风尚——正宗的摇滚内核、涓涓细流的文化气质,披大众流行的华衣。
如果你稍微了解摇滚乐,应该会知道大名鼎鼎的“魔岩三杰”,而将他们一手打造出来的魔岩唱片(最早还叫作魔岩文化),有一家台湾母公司——滚石。
伍佰1990年出道,此时的滚石唱片旗下已经有一批以罗大佑为代表的“文化启蒙”型歌手,在八十年代已经耕好的唱片工业试验田里,他加入的时机刚刚好,也正符合滚石要为旗下音乐人专业制作、包装个性化路线的规划。
所以无论是后来“占领”华语乐坛,还是用不同类型音乐做所谓“文化输出”,都被划出了足够宽阔的空间,当然,还有雄厚资力。
1993年,滚石开启了香港方面业务,促动一大批知名歌星兼影星在内地的发展,这个时期,也是有公司的牵线搭桥,才更促成了那些被港星唱火的伍佰的歌的诞生。
所以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伍佰音乐“土”,拿不上台面,一定程度上也因为他明明是一个真正的摇滚歌手,却作为按音乐产业标准化流程打造的产物获得了传统意义上的成功,更不用说,还切中了主流人群的品味。
像是某种印证和反面教材,1999年,伍佰&China Blue靠《树枝孤鸟》拿了台湾金曲奖。
一方面,时逢唱片业的黄金年代,作为可以算作时下流行音乐最高礼赞的台湾金曲奖,被市场和资本助推甚至动摇的寄生意义不言自明,所以伍佰被“镀金”,也是所属唱片公司地位和背景的侧面宣告;
但另一方面,把最佳流行颁给相当本土化又自带和风的全台语专辑,几乎让人以为早年民歌运动时的社会面貌又要回潮了,也证实伍佰“土台客”的灵魂和心,从未骤冷。
遗憾的是,在流行和摇滚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伍佰仿佛还没做些什么为自己音乐的复杂性“正名”,随着盗版的猖獗、音乐载体变革、产业生态环境突变(国际唱片公司和数位科技来袭了)等问题,唱片业的整体凋零就已经成为无法挽回的现实。
魔岩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滚石公司也利益折损,转向拓展海外业务。
好在这时的伍佰已经有足够实力得以在个人录音室和唱片公司里发新歌了。公司叫“月光”,听起来温柔唯美,实际取自他爱好的一项绝杀拳击术“月光压制技”——他也是从这里出发,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华丽的“暴力运动”。
到了一零年代,也就是最近这十年,伍佰看似不再如以往那样经常出现在大众视线,但实际上依然活跃。他签在世界最大的唱片公司环球唱片,几乎每年都在做世界巡演。
对于老牌歌手来说,这样的发展路径合情合理,这里也签了大部分人都爱的台湾歌手张惠妹、乐团苏打绿。
但即使和当年一样土酷、精气神十足还变化如风的伍佰仍负盛名,他的出场方式似乎也已经不再是我们最熟悉的老一套了。
于是等我们再突然注意到他的时候,就有些回不过神——
比如他突然出了本摄影书,还办了一场摄影展;
又出演了一部古装武侠电影,熟悉的脸扮起江湖侠士还是有模有样的;
还有坐在电影院里看毕赣的文艺片,不止一次听见他的歌从贵州小村庄里绵绵响起来;
《地球最后的夜晚》,“小姑父”左宏元唱的是由伍佰作词曲、莫文蔚原唱的《坚强的理由》
再然后就是眼下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这么会用音乐“梗”的台湾偶像剧,猝不及防地把人带进了那些年我们听过的伍佰老歌的漩涡。
因为台湾音乐人向来视他为偶像,以至于我们总是能在新的“墙头”处听见伍佰的名字。
最著名的是伍佰迷弟陈信宏,五月天“人生无限公司”演唱会上甚至邀了他同台;最近的则是,拿了18年台湾金曲奖最佳新人的茄子蛋乐队,他们的歌《浪子回头》《流浪连》里都有对这位“浪人”前辈的致敬。
其实,种种“爱伍佰老师”表现,除了伍佰老师真的可爱,还折射了我们对“古早”的推崇。
近几年,被我们每个人助长起来的怀旧复古风,与之对应的是万物皆可复兴。
无论跨文学、影视、音乐多行业的所谓东北文艺复兴,还是很多年轻人开始迷恋蒸汽波、的士高、港风,再到明摆在眼前的台剧复兴、伍佰复兴,我们越来越擅长捕捉已经批量消逝而又有部分残余的线索,打捞当下几乎不存在,但从前满到溢出来的意识、精神和价值感。
是求异心理作祟,还是时尚在轮回,好像并不能轻易下定论。能够确定的只有,尽管处于多样化、多元的时代,我们依然在寻找能用最纯真、简单、直接的形式打动自己的东西。最终的呈现结果就是沉沦于对“古早”的爱与思念,心甘情愿地被它们“洗脑”。
但“洗脑”也分好洗坏洗,如果是能带来超量快乐的那一种,多来几遍也无妨?“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伍佰大哥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