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写给爷爷

·亲爱的爷爷：

您好！

前几天，我又去了一次松山。现在的松山鸟语花香，青松挺拔。那青松，就像您的脊背。我记得您一直到近90岁离开我们以前，脊背都是挺拔的，那是我幼小的心里第一次为您感到骄傲，因为别人的爷爷多少有些驼背，可是您永远都英姿飒爽，记忆中，您总是喜欢穿中山装和军大衣，虽然它们很破旧，却挡不住您军人的英勇气息。为什么我敢用“英勇”这个词，因为我的爷爷是冒着枪林弹雨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

我常常骄傲地和别人说：“我爷爷是参加过松山战役的中国远征军！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弹片，我爷爷的右手只有三个指头，食指和中指都被子弹打飞了，他吃馒头的时候，都是用拇指和无名指拿着……”

写到这里，竟已泪流满面……

爷爷您太苦了，真的。小的时候意识不到，等我长大了，可以给您买到正宗的河南馍馍的时候，您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记忆中的您，只喜欢吃面食，当时交通条件没有那么好，经济也欠发达，我们这里外地人很少。不像现在，每一个地方的特产、小吃，无论你在天南海北都可以吃到。所以您到老也没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您总是自己做面食给家人吃，我最爱吃面汤了，煮一锅汤，把和好的面切成条状，然后和土豆一起放下去煮，有一股淡淡的面香。您做的馒头，您叫它们做馍，总是硬邦邦的，啃也啃不动，那东西一般来说都是您一个人吃，您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只能用牙床慢慢地磨，最后囫囵咽下去。回想起您吃馍的场景，让人如此心酸。

后来我出去念大学了才知道，街上那种蜂窝状的南方馒头，不是正宗的北方馍馍，不是您小时候吃的那种味道，您17岁离开家乡，离家70余载，再也没能吃到一口家乡的味道……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您就常对我说：“孩子，爷爷的家乡在河南的开封，小高庙村，等你长大了，如果有条件，一定替爷爷回去看看……”当时不懂乡愁，啥也不懂，就只问您：“开封？是包青天在的那个地方吗？”您开心地应我：“对对对，就是包青天在的那个地方，他的名字叫包拯……”然后沉迷在您讲的包公断案的故事里。

爷爷，您知道吗？我终于去到您的家乡了，在您离开了十多年以后的2018年十月，我和妈妈还有其它的亲人，一起到了您的家乡，河南省开封市小高庙村。

走出高铁站，听到当地人讲话，我们感到无比地熟悉和亲切，他们说话的口音，和您的口音一模一样。诗里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们替您回来了，爷爷。

您的家乡真美啊，广袤无际的平原大地，如此辽阔，一望无垠。不像我们云南，无论身处何地，一眼望过去，四面环山。

从开封到小高庙村的路上，两边都是高高的不知名的大树，又高又直，看成了您的背影……

一路上都看到人们在忙着收红薯，整车整车地装满，然后往外面拉，听着拖拉机的声音和汽车的鸣笛声，觉得咱们的村庄好热闹，一派繁荣景象。

我一路上都在想：这是我爷爷出生的地方，我爷爷童年及少年时代生活过的地方……

出租车司机送我们进村，和我们一起寻找亲人。其实好几天以前就一直在想象和憧憬与亲人相聚的场景。我还调侃妈妈：您会抱着亲人哭吗？

我对村支书说：“我爷爷是家中独子，但是他有堂兄弟，我爷爷离家早，后来也没有条件回家，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都是他的堂兄弟帮忙安葬的，所以这次回来，想要找到亲人并对他们表示感谢……”

村支书以及当地的村民非常热情。都放下手中的活帮我们询问，只要家中有80岁以上老人的都一家一家去拜访了，有一个大叔还用他的三轮车载着我和永平去了最偏僻的地方，道路有些泥泞，有的地方还需要蹚水而过。拜访了几十个老人，其中最年长的是一个106岁的老奶奶，遗憾的是，老爷爷老奶奶们都不记得您了，爷爷。

那些叔叔阿姨问我您的乳名，他们说或许那些老人们只记得您的乳名也未可知，可是我，不知道您的乳名。

从清晨出发，到日落回开封，整整一天都经历着希望和失望交替的感受。最终也没能找到我们的亲人。

虽然心中充满遗憾，却也饱含安慰。我们回来了，走在您幼时走过的泥泞小路上，听到了乡音，尝到了家乡美食，家乡人给我们红薯吃，邀请我们到家里吃饭。同姓的一个老乡被人从地里叫回来认亲，虽然确认不是家人，却坚持让我们跟他回家，他顶着一头乱发，搓着带泥的手说：“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们大老远地来了，怎么能不去家里呢？回家吃饭。”

是的，小高庙村的乡亲们就是我们的亲人了，他们和您说着一样的方言，每天吃着你爱吃的家乡味道。

大家说，你们来得太迟了，如果来得早一点，就不会这么艰辛。是的，我们来晚了，对不起，爷爷。

妈妈说，爷爷这一辈人，为了我们后人的安定、和平，抛头颅撒热血，却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到。您还在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懂旅游是一件什么事情，后来我长大了，走了很多地方，回到了您日思夜想却没能再回来的故乡，吃到了最正宗的馍，各种面，还有咱开封的胡辣汤，每一口都是思念的味道。家乡的面食真的很好吃，爷爷。

记忆中您最爱看战争片了，可每次我问您，您打仗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您都说不是，您说，真正的战场可比电视剧激烈多了。日军清场的时候，您说你们都用战友的尸体层层盖在自己身上……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现在祖国很繁荣，人民也很幸福。共和国会记住你们，历史会记住你们，后人也会记住你们的，你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中国远征军！

我们把您的军校毕业证书、奖状和奖章都交给了政府部门，他们会替您保存得更好并让后人铭记这段历史。

谢谢您，爷爷，谢谢您和您的战友，用青春、用热血为我们换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爱您，我们会永远铭记您和您的战友，向你们致敬！

您的孙女杨雪敬上

2019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