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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穿着礼服,你的心还是自由的,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文 ✎ 裘雪琼
编辑 ✎ 卜昌炯
江一燕第一次见到窦唯是在录音棚里。窦唯极少为电影写歌,却破例为《七十七天》创作了主题曲《扎西德勒》。2017年8月,江一燕去录歌,和窦唯有了初次合作。
她戴上耳麦,音乐响起,还没开口就已经泪流满面。不是因为见到了窦唯,更多是被音乐本身感动,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沟通。
“因为他是窦唯嘛,你不可能说,我要怎么怎么样,根本不给他任何要求。结果他写出来的音乐,我觉得怎么会这么幸运,真的就是我们想要的那种音乐。”江一燕对火星试验室说。
《七十七天》改编自真实事件,讲述70后旅行家杨柳松孤身一人77天穿越大羌塘无人区的故事。江一燕饰演高位截瘫的女摄影师蓝天,是杨柳松独自穿行时的精神支柱。拍摄地位于西藏大羌塘地区,平均海拔5500米以上,高寒、大风、强紫外线,环境恶劣。
从杀青到上映,《七十七天》剧组用了近两年时间。窦唯的音乐把江一燕重新拉回到当年的拍摄现场:高原反应,不断从轮椅摔下,白皑皑的雪山,荒无人烟的沙漠,肆虐的风……
“他的歌词我很喜欢,‘千里险象跨过’,每个人的生命都要走过千里险象,但你最终要让自己释然。”江一燕说。
她自认身上一直以来都有冒险的一面,“但很多时候不停地妥协,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参演《七十七天》,让她找回身体里潜伏着的另一个自己:坚韧,热情,不羁,无所畏惧,一个开挂的烈女子。
大自然里的野姑娘
江一燕进藏拍戏,朋友们大多不感意外。
“我知道燕子一直挺喜欢户外摄影的,她去演这个角色不奇怪。”歌手郝云告诉火星试验室。
江一燕在北京舞蹈学院附中音乐剧班念书时,郝云是她的音乐老师,多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联系。2016年,江一燕和导演赵汉唐一起去美国制作《七十七天》后期,刚好郝云也在美国,还约在一块吃了顿饭。
摄影师兼“爬行者”(江一燕公益团支教老师代称)高小运得知江一燕的决定,反应是没有反应:“这很正常,她想去西藏很多年了,只是没有机会。”
演员出身的导演赵汉唐找到江一燕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两人见面那天,赵汉唐刚刚从荒原上归来,穿着一身户外服,头发都是炸的,“吓了我一跳”。
打动江一燕的不是赵汉唐狂野的造型,而是他的眼神,“特别地真诚,是城市里的人很少见的了”。彼时,导演兼男主角的赵汉唐已3次进藏取景,手中资金所剩无几。为了展示诚意,他表示愿意拿出剩余资金中的大部分作为江一燕的片酬。知道经费紧张,江一燕主动提出零片酬出演。
接演《七十七天》对江一燕来说,不亚于一场生命冒险,高海拔的极地环境和气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2015年12月初,江一燕刚到拉萨就起了高原反应,只能吸氧缓解。为增强体质,第二天开始,她在酒店泳池游泳,还租了辆自行车绕着布达拉宫骑行。
深入无人区后,整个剧组用不上水电,江一燕常常一连很多天都无法洗澡,卸妆有时候只能靠湿巾擦拭。一旦遇上刮风,脸会立马冻僵,嘴部肌肉咬合困难,无法说出台词。甚至连“方便”都变成了非常不方便的事,要么“门口凶狗争食秃鹰盘旋无处下脚”,要么“看着呼啸的狂风,憋了回去”。
不过,恶劣环境并未击退江一燕。她笑称自己是个人团队里的“最强”者——她的助理抵达当日因高原反应到医院打吊瓶,不见效,只好次日返回北京——至于强大的原因,她的解释是“可能是(我)非常非常集中(精神)想把这个东西拍好”。
《七十七天》是江一燕投入情感和心血最多的一部电影,里面不只包含着一个演员对角色的热情,还包含着一个倾心于大自然的摄影师对原始、质朴、纯净的野外的痴迷。
受摄影师母亲影响,江一燕小学三年级时就用上了相机。大学毕业,她的足迹遍布亚洲、欧洲、非洲、美洲,拍各种各样的人、形形色色的动物、奇诡绚烂的大自然,曾有多幅作品登上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摄影让她找到了表演之外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我在大自然就是一个女疯子的状态,和我平时的形象差别比较大。所以我一直说自己是大自然里的一个野姑娘。”
▵江一燕摄影作品
从2007年开始,江一燕几乎每年都会去一趟非洲。有时为了摄影,有时是去救援野生动物,到过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等国家。“我永远很兴奋,精力充沛。每一次天气云层的变化,都会让我举起相机。每一次靠近动物、共同呼吸时,我都觉得世界静止了。”
为拍活火山,她曾和朋友在火山口前的石头屋里蹲守了两天,返回时双臂上到处都是烫的小火泡。
江一燕很喜欢她发在微博上的一张趴在地上拍摄布达拉宫的照片。前些日子,她和剧组一行在拉萨路演。那天碧空无云,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礼服,踩着细高跟凉鞋,趁着工作间隙“溜”到布达拉宫广场,不管不顾趴倒在地,端起相机,对准布达拉宫按下快门。
“在大自然里,所有自然的状态都是好的,我不会去计较说要化什么样的妆,穿礼服一定要怎么样。就算穿着礼服,你的心还是自由的,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江一燕说。
冰与火
为塑造角色,2015年抵达拉萨的第一周,江一燕学会了如何使用手动轮椅。
电影女主角的原型是女摄影师蓝天。蓝天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在墨脱拍摄星空时意外坠落,摔成高位截瘫,如今在拉萨经营一家客栈。
首次拜访客栈那天,蓝天自如地推着轮椅上下台阶,热情地给江一燕、赵汉唐、摄影师李屏宾沏水、泡茶,眉眼间全是明朗笑意。江一燕惊叹于这位女摄影师同行的乐观、坚强,她只用一周时间就走出了摔伤阴影,学习滑轮椅、自理生活、开客栈,开车顺着318国道去成都旅行,坐上特制木板滑雪,摔掉一颗门牙依旧笑得灿烂。
在蓝天的教授下,江一燕学会了上下轮椅,上坡下坡,跨门槛过台阶。代价是摔了无数回,差点摔成脑震荡。
基本掌握技巧后,江一燕曾和蓝天互相帮扶,花了两个小时,顺着特殊通道登上布达拉宫。当时正值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洒满宁静肃穆的拉萨城。两人没有太多语言交流,却能彼此感受到对方平静面孔下沸腾的火山。
江一燕出生于江南水乡绍兴,从小就很安静。父母工作繁忙,童年时代她总是一个人。绍兴多雨,她常趴在窗台发呆,或搬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看雨,听雨。
按照父母的设想,女儿将来会当幼师,过平安喜乐的小城生活。三毛的《撒哈拉沙漠》改变了江一燕的命运轨迹。
“当我喜欢上三毛的时候,我就要离开家,我就要去冒险,我就要疯狂地爱上一个人。(我的性格)就像冰与火的那种感觉,永远冲撞在一起。”2015年,她接受采访时说。
三毛激发了另一个江一燕,疯狂,叛逆。15岁那年,她觉得“该上路了”,只身一人北上求学,先后就读于北京舞蹈学院音乐剧班和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
在郝云记忆里,中学时代的江一燕鲜少扎入女生堆,更享受独自唱歌、写歌、写字的状态,“挺安静的,个头也算高,不是那种叽叽喳喳的小屁孩,有一种不争不抢的性格”。
然而,安静的面孔下埋藏着一颗摇滚的心。“我挺喜欢摇滚的,从小就有摇滚和叛逆的东西。”江一燕没学完吉他和弦,就开始试着写“特别反叛”的摇滚歌曲。
这种外冷内热以及不争不抢的个性,某种程度上延迟了她的成名。2004年,顾长卫导演的《孔雀》找到江一燕,希望她出演女一号。彼时,江一燕正热恋,接受技能培训并不积极,最终错失机会。
直到2008年,她25岁才因电视剧《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中的“周蒙”一角崭露头角,温婉恬静的荧屏形象自此深入人心。但此后,她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跑到澳洲游学、非洲摄影。去澳洲前,她推掉了一部大制作电视剧,经纪人写了几万字的信劝她延期出发,但江一燕去意已定,“他觉得我接了那部戏可以挣很多钱,但我已经想好要走了,谁也阻拦不了我”。
小时候因做事温吞,家人叫她“爬爬”。长大后,她喜欢上这个名字及其暗示的状态——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她的微博ID叫“江小爬”,支教基金会叫“爬行者”。她曾说,性格所致,也许不能成为耀眼明星,但希望能在梦想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唱歌、表演、摄影是她的梦想,支教也是。2007年,江一燕在广西巴马县拍摄电影《宝贵的秘密》时,与长洞小学结缘,自此每年都会抽出一周到一个月时间在那里支教。10年过去,最早得到她帮助的一些学生已经长大。江一燕进村时,经常遇到这些昔日的学生停下摩托车或卡车跟她打招呼。
2017年8月,在北京燕郊录制节目的江一燕,迎来大山亲友团——18名参加“2017年爬行者支教夏令营”的广西山村孩子——走出大山,这个多年前她与孩子们的约定,到了兑现时刻。
夏令营持续8天,江一燕陪了他们6天,住胡同,逛故宫,爬长城,看电影,游野生动物园,参观天文馆、海洋馆,遍尝特色美食。
“游玩地点、参观路线,都是小江老师提出来的,参与度最高的是小江老师。”夏令营志愿者乔安告诉火星试验室。她是最早到达北京的,当时活动行程都安排妥当,需要她完成的仅是准备药箱、日用品等事项。
“孩子们走出大山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我们做了很多很多的努力,之前几年都没有得以实现。”江一燕说,“这次北京夏令营,也算是实现了我的梦想和愿望。每次都是我去大山里看孩子,这次是孩子们到北京来看我,包括到我拍摄的现场,也算是一个特别的体验吧,我相信对孩子们的一生都是很特别的记忆。”
她喜欢用白黑两色形容自己。白色代表简单、淡然;黑色代表浓烈、深邃、长情,“很多时候(它们)是我的两种状态,平静和冒险”。
去他妈的命运
《七十七天》里有一场很重要的戏。在“神山”冈仁波齐的一个下坡时,蓝天突然撒开手任由轮椅往下滑。男主角杨柳松没能截住她,蓝天狠狠摔了一跤。之后,两人在湖边喝酒,蓝天透露那是她曾经出事的地方。
那天很冷,白天气温只也有零下20度左右。他们喝的是真的白酒。猛地灌下一口,蓝天冲着远处的湛蓝湖面,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去他妈的命运!”
这句台词是江一燕即兴发挥的。“我到了那个环境,那么美,你觉得大自然既残酷又美好,命运也是这样,我觉得很不公平。”后来,江一燕在电影里看到这句台词的字幕被打成了“去它的命运”,想笑却又笑不出。
在冈仁波齐拍的几场重头戏里,江一燕即兴创作了不少台词,大部分都饱含着浓烈的情绪。比如蓝天从坡上飞驰下来摔倒在地后,趴在地上对杨柳松讲了这样一段言辞凌厉的话:“我什么都没有,我还要激情澎湃地给别人演讲,还要表现得那么乐观!有时候讲着讲着,我把我自己都给骗了!不然我怎么办,不然我靠着什么活下去!”
生活中的江一燕很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爆发的时刻。大多数时间,她是命运的主宰者,而非命运的俘虏。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断付诸行动。
这段日子,她忙得如高速旋转的陀螺,跟着剧组马不停蹄地路演。拉萨-重庆-北京-杭州-广州-武汉,一天一个城市,承受纸媒、电台、网媒的轮番“轰炸”。
与此同时,她在微博为《七十七天》疯狂打call。2017年10月26日至11月2日,她共发布11条与电影相关的微博状态,为许多支持电影的状态点赞。一贯矜持的她,不惜为这部电影大声吆喝。
10月31日的北京首映礼,她的情绪有些不太好,一起床便得知电影的初始排片数据很不理想,一些二三线城市的影院一天只排一场,有的甚至没有排片。两天后,她写了一条280余字的微博,“恳请”网友们买票观影。
她对这部电影的付出,远远超出了一个演员的职责。只因为这是她喜欢的角色和电影类型。
“我是真的,希望中国电影可以有更多的电影类型出现。拍摄商业片能得到的回报是很多,可是如果大家都为了回报去拍这种电影,那永远没有新的题材出现,因为没有人敢去冒险。”她告诉火星试验室。
找窦唯写主题歌是江一燕和导演商量后的主意。“我特别喜欢后摇(即后摇滚,偏纯乐器演奏而且也没有主唱),没什么歌词,但是音符特别打动你。窦唯的音乐也有这样的气质,我希望我整个变成歌里的一种乐器,我的唱歌完全是配合他的音乐。”没想到窦唯仅看了一分钟的片花就同意了。
跟窦唯的合作比她想象中要容易、简单,“他没有给我任何准备,来了先听音乐,感觉到了就自由的唱”。
《扎西德勒》收录进了江一燕的新专辑里。她征求窦唯同意时,窦唯回复了她4个字:“支持江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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