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有句老掉牙的说话：没永远的朋友，没永远的敌人。的确真实得不能再真实，我曾亲身经历。

我的作风直话直说，开罪过不少艺人，甄妮是其一，她曾愤而杯葛我，结果时至今日仍继续交往。

我刚出道时，任职娱乐周刊见习记者，一年多后升为采访主任。当时甄妮和丈夫傅声(邵氏当红武打明星)婚姻出现问题，1983年傅声由他的哥哥驾驶甄妮送给傅声的保时捷往拍外景，途中发生交通意外，傅声伤重死亡，他的哥哥则无恙，甄妮顿成新寡。

▲甄妮与傅声

傅声丧礼举行后不久的一个下午，傅声的哥哥张某（傅声本姓张）致电报社，点名找我，称要为傅声伸冤，要求见面，意外发生时就是由他驾车。

张某对我数落甄妮，力证傅声死前很不开心、受了很大的委屈，他作为兄长，要为死去的弟弟吐一口鸟气，讨回公道。我们倾谈三个多小时。我反复斟酌他的话，觉得很易构成诽谤。张某即时承诺只要能替傅声伸冤，他愿意负上法律责任。当时未有手机，他将两个传呼机号码(其中一个是傅声的，他留着作纪念)、他公司总机及直线、家中客厅、饭厅和睡房等共七个电话号码给我，以示诚意。

我向老板汇报，老板认为报道定会轰动全城，刺激销量。我坚持先要向甄妮求证，当时她正在守孝，并不好找，我只好先完成报道。期间多次联络张某求证当中细节，都必能找到他。

报道排了版，起了标题，向律师寻求法律意见后，带着影印副本去给张某过目，他看后称一字一句都是出自他口。报道共占四大版，每版我都写上同一段声明证明张某承认内容由他提供，并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由他亲自签名确认。

在签名前，他要求带整篇报道去拜祭傅声，向他禀明，以慰他在天之灵。我陪他驾车去傅声灵前，张某把报道放在灵位前，点了香，念念有词几分钟，才在四版报道上签名。

报道付印前，仍未联络上甄妮。报道刊出，一如所料，轰动一时，销量甚佳，公司上下都很高兴，我却忐忑。所忧虑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甄妮为报道怒不可遏，扬言要周刊公开道歉和赔偿她名誉损失。老板半步不让，声言如果对簿公堂，张某会出庭作证，叫她尴尬。甄妮仍坚持要告，我立即联络张某，他有心回避，七个联络号码，没一个找到他。

跟律师开会，律师说如果张某不现身法庭，就算有他签名证实的声明，也是输定。此时我才知道踩进了陷阱，被骗了，张某目的是借我的笔抹黑甄妮。

有力证人失踪，老板唯有低声下气向甄妮提出庭外和解。甄妮开出条件：一、要周刊在内文首页左上角，以四寸乘六寸的篇幅刊登道歉启事；二、付近六位数字的赔偿金；三、开除查小欣，否则她名下唱片公司“金音符”取消所有跟周刊签订的广告合约，直至我被炒鱿鱼，否则永不惠顾。更出辣招，将和解条件通报所有传媒,全面封杀查小欣——当时金音符是广告大客，不少传媒忌她三分，她誓要把我赶出传媒圈。

老板愿意刊登道歉启事和赔款，但坚持不解雇我。通常道歉启事会用编辑委员会的名义刊登，但向甄妮道歉的启事竟以“查小欣”一人名义刊登，才刚出道便以个人名义刊登道歉启事，前途尽毁了吧？

当晚，我照常工作，去五星级酒店参加大型晚会。宾客中遇见已故前辈黄霑，他是甄妮唱片公司的广告代理，以及广播达人俞琤。他们都说道歉启事对我好多于坏，当中道理因我资历尚浅，未能领会，但铭记于心，即时替我打了一支强心针。

十年后一个下午，忽然甄妮来电约我见面。我应约前往，甄妮友善招呼，她要了一客红茶，请侍应给两只杯，把香浓红茶分成两杯，递给我一杯：“来，我们碰个杯，以茶代酒，喝一口，从前的事谁对谁错就此一笔勾销。”她的杯子悬在半空，我先要搞清楚：“为什么？”她诚意地说：“我做了妈妈后，对很多事都改观了，我将带同女儿移居美国，不想在香港留下仇恨，要解决了才走。”

我从没恨过她，太忙，没时间精神去仇恨。我拿起杯子跟她碰杯，喝下一口解结茶。然后她向我解释，张某向来妒忌她与傅声恩爱，所以在傅声死后张某千方百计陷害她，因而利用敢言的我。

几年后竟遇见张某，他主动来招呼，我毫不客气说出屈在心里多年的话：“你利用我，陷害我。”他冷静地回应：“我是有苦衷的。”借口！不听。

2001年，甄妮返香港筹备开个人演唱会，需要宣传，我邀她做电台访问。她说为个唱要纤体，我介绍一家相熟的修身美容院免费赞助她。为了演唱会，她需要曝光，我安排她与女儿Melody出席名表派对。当时她母女俩首度双双现身，具新闻价值，甫出现便成为焦点，谋杀记者不少胶卷，争相采访，一批围堵甄妮，一批围堵囡囡Melody。我怕囡囡不会应付记者，特意站在她旁边，预备随时出手相救。

▲甄妮和女儿Melody

之后，甄妮到澳洲的赌场酒店开演唱会，碰巧我与家人在澳洲旅游，父母都是甄妮歌迷，希望看她演出，于是用尽办法，买最贵的门票，让父母坐在第一排正中位置，可是妈妈因时差关系，在演唱会中途入睡，酣睡姿态给记者捕捉到，图文并茂，登上澳洲版的华人报纸娱乐版，指有观众现场入睡。

未几，甄妮来港，接受我访问，她主动提起澳洲演唱会，并笑称有第一排观众被拍下入睡照片，我告诉她那是我妈，她怪叫起来，开玩笑说：“你竟派伯母来要我好看？”我说：“那代价也实在太昂贵了！”

两人笑作一团。我跟甄妮纠结二十年的恩怨，就在她主动中，一步一步地烟消云散。

（本文原标题为《甄妮：亦敌亦友，亦友亦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