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一曲悠远的陶笛——来自日本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激起我对父亲故乡无限的思念。悠扬的口哨声,忧伤的琴声,让我不由自主地附合着哼唱。
雨,隔着窗,尽管在窗外缠绵得漫天漫地,它的世界却与我相隔甚远。只有这音乐声,在我的房间里弥漫着,包围着,如潮涌潮落,似无数只温柔的手拂过,让心中某些日益坚硬粗糙的地方,渐渐地柔顺起来。
呵,故乡,呵,原风景,那些随岁月而逝的记忆的片断,都已化成无形溶化在这音乐中。
有人说,人离开故乡久了,就总会想着回去,这种想法源于中国传统农耕文化的乡土情结,故而许多年纪大的人,不管在故乡以外的地方是风光或者是落魄,总想着有天能够回去,这即是所谓的一种念想。
当我想到一个叫丫髻村的村庄名字时,我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我非常清楚这个叫做丫髻村的地方,并非我的故乡,但是父亲在那里长大,爷爷在那里出生,那里是父亲的故乡,最后发现我很怀念丫髻村。村庄位于广东省梅县区隆文镇最边远的一个地区,那里和梅县区白渡镇、蕉岭县蓝坊镇的边缘地带犬牙交错,村民或许摘个菜、除个草就跨县了。当我在地图上寻找的时候,只有将地图放大到极致,才能在上面找到一个小小的圆点,丫髻村。
我童年跟随父亲到这里探亲的时候,丫髻村这个并不大的山窝里还有蕉岭县高思镇一个叫长岭背的小村庄。但若干年过后,那个村的人全搬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丫髻村还有几户人家。丫髻村全村人都姓周,祖上来自隆文镇横庄村周屋,后因各种原因搬迁到了这里安家落户。依然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丫髻村人都要带上祭品回横庄村周屋祠堂拜祭祖宗。
我和父亲都是在横庄村出生,文革期间,父亲跟随爷爷回到了丫髻村,并在那里读书、成长,直到工作后才回到横庄村祖屋居住。小时候,爷爷担任丫髻村的村支书,偶尔会带我回去,在丫髻村,各家各户的日子几乎同样的,也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慈祥的老人们坐在屋檐下晒太阳,中年人和青年人则聚在我家门前的聊天,抽烟。一群大白鸭早已饱着肚子在村子里闲逛;肥肥的猫则眯起一度警觉的双眼慵懒地匍匐在墙角一隅,肆无忌惮地享受安逸,爷爷家里那条小黄狗,总是摇着尾巴屋前屋后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于寂寥中轻吠几声。
爷爷家院子周围的树上,总是有麻雀和喜鹊翩翩来临,在树梢上兴高采烈地安了家,飞来飞去,让那时村庄的时空有了十足的动感,偶尔也会划破了村庄固有的宁静。在清晨的时候,总会听到喜鹊喳喳的叫声,如果那时候的村庄是一个沉默的舞台,鸟类就是这个舞台上的乡村歌手,虽不见得叫声多美,但总是少不得那一份朴实。
每到黄昏,村庄里没有如城市那样下班了后车水马龙,这里虽然不会有什么精彩,却是一如既往的恬静,只有顽皮的我们在大人们的呼唤中很不情愿地回家吃饭。这时,夜幕则会默不做声地徐徐降下,掌灯后,我总会一笔一划地跟奶奶学习写字,奶奶是荷属东印度群岛出生的华侨,懂得很多东西。爷爷则喜欢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联播,练习毛笔字。直到月亮升起,挂在中天,村庄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地的声音,很少有人在村子里走动。
许多年以来,我像一粒尘埃漂浮在城市里,我常常在梦中回到丫髻村这个村子,梦见无际的金柚树,柚果在阳光下缓缓晃动;梦见豆角满架,玉米吐穗,向日葵灿烂了一个盛夏的笑脸;梦见潜藏在爷爷家房檐下的燕子 突然飞起来,欢叫着,在村庄的上空飘来飘去;梦见绕着村庄的那条不知名的小溪,清澈的溪水里游动着的小鱼、小虾……
去年,父亲去世了。今年国庆,我独自一个人回了趟丫髻村,我在村子里边走边看,本以为时间已经死去,但某些蛛丝马迹的历史遗留,使得记忆突然被激活,那些已逝的时间也再一次栩栩如生。从梦里到梦外,黑白转换成了彩色,村庄色彩斑斓。
我梦中的丫髻村,黑白黯淡和彩色斑斓交替着变换。究其原因,我想大约是父亲对于他孩提那段时光的叙述和我童年残破的记忆不断地重合、离散,周而复始。
村庄被一条穿村而过的小路牵扯着,仿佛悬空的一个摇篮,宁静而又悠远。那些房屋如被褥一般,温暖着摇篮中的村民。从丫髻村最高峰丫髻山的峰顶山俯瞰,形成了四通八达的田园景致。若逢春耕或者秋收,村里的人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恰似那蜘蛛网上游荡的蜘蛛,有时脚步走得急促,有时却慢悠悠地在田间的小道上享受着光阴。
小时候,偶尔回丫髻村,我是极不情愿的,因为那里实在是太偏僻了,连个店铺都没有,村民买点油盐都要到十几公里外的集市购买。每次回去,我就趴在爷爷家的阳台上等父亲接我回家,这种等待,贯穿了我童年在丫髻村的大部分生活。很多年后,这种等待如同种子一样被种在了我的心里,直到爷爷和父亲相继去世,坐在汽车返乡路上,才开花结果,变成了沉甸甸的思念之情。
我童年时候记事比较早,如今映入我脑海的,是家乡横庄村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和日后返回丫髻村小住的片段交替进行。横庄村离丫髻村大概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但要翻山越岭才能够到达,小时候没有摩托车、汽车,虽然有自行车,但那时公路不通,更多的只是走山路阶梯,因为要带辆自行车爬山路阶梯实在是太辛苦了。父亲和三个叔叔都是横庄村出生的,但回到丫髻村后,便于丫髻村人自居,虽然后来父亲又搬迁回了横庄村。但是到我这一代,对丫髻村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尤其是父亲去世以后,有时候我想,故乡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在不知不觉间,操控着我们的思维和行动。
我记得,丫髻村人是不去隆文镇集市的,因为实在是太远了,他们更多的是去白渡、嵩山或者高思、蓝坊的集镇。每逢白渡、嵩山、高思、蓝坊墟日的时候,村里的人家就沿着村里的小路,把家里的鸡蛋、粮食和多余的土产背到集市,卖给商贩,换回油盐酱醋,有孩子的人家,有时也买回些孩子的玩具,通常却是好吃的糖果。村人讲求实在,最先想到的总是吃,然后才是穿,至于玩具,能够不买的就尽量不买了。
十一假期,我来到了位于丫髻村山上先人的坟前祭拜,也就是客家人俗称的“挂祖”,这个习俗除了对逝者追思尊重之外,还表示这一家还有后人。小时候和大人们去只是觉得好玩,如今每次去,看着坟头的枯草,心都沉沉的。那几座孤坟,埋葬着我的先人,短短的几辈人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块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没有墓志铭,他们留给后辈的或许什么都没有,他们在生前只教会了他们的后辈,逢年过节给他们烧几张纸,这就是他们离开此岸后希望后辈们能为他们做的。
当一阵阵冷风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北风打着卷,眼前的枯枝败叶被卷的四处飘零。我的视野也渐渐黯淡下来。村庄以昏黄的姿态呈现我面前,夕阳渐渐西沉,而我的心里却莫名的一阵紧缩起来。在这荒凉的背景下,晚秋的淡漠让这个村庄愈发显得老迈了。
或许我离开这个村庄太久了,回来后我依然为它的荒芜而感到惊讶。孤零零的村庄,孤零零的几户人家。现任的村支书严格算起来是我的远房伯父,看到我时,他笑着对我说,你这个隆文人又来我们村了。我回他,您不也是隆文人吗?他说他家新建的那个房子按照地界来说,是属于白渡镇的。我问他村里还有几户人家,他告诉我,全村目前还有100多张户籍选票,其中丫髻村常住居民还剩下10多个人。
墙边的青苔茂盛的繁衍着,井老了,不再流泪、也不再清澈……村庄已经荒芜。
【作者简介】周华景,常用笔名:周逸帆、萧登,文学爱好者。梅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梅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梅县区作家协会理事、梅江区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夏鸥;校对:韩小丹
策划:洪艳;责编:周逸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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