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ople change, things go wrong, shit happens, but life goes on. "
在洗衣房里发现一只皮球,上面印着Miley Cyrus。球已经有点瘪了,捏一捏发现有点软,比刚买来的时候小了好几圈,色彩依然鲜艳。我试着拍了拍,还有弹性。
买这只球的时候孩子只有两岁吧。Miley Cyrus还是童星,做少儿节目,频频出现在Disney频道。皮球上的Miley Cyrus形象阳光,笑容单纯,长发飘飘,穿着T恤牛仔裤,脖子上和手腕上挂着一圈又一圈彩色的塑料链子。因为形象太阳光,塑料链子那么廉价的首饰看起来也不让人觉得低俗,只觉得明艳。这个球大小适中,塑料皮质软滑,特别合适幼儿抱在手里。娃管这球叫“姐姐球”,因为上面印着个大姐姐。天天抱着球玩,从来没问过我这位姐姐是谁。
上一次看到Miley Cyrus亮相,她已经跟少儿节目里人畜无害的童星判若二人了。头发剪短了,染成耀眼的金色,颜色浅到几乎有点银白;大耳环,低胸上衣刚过臀的短裤,性感而叛逆。新闻上她和另一位童星出身的女明星Selena Gomez热烈地互相攻击互相谩骂。一切都不一样了,童星长大了,自己的样子自己做主,用力跟自己的过去划清界限。
“姐姐球”样子还很好,估计洗洗打点气就跟新的差不多。连我都记不得“姐姐球”被打入冷宫多少年,我家娃估计早就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个当初他爱不释手的玩具存在过。Miley Cyrus从童星变成女星,估计也不太愿意想起从前的自己。“钻石恒久远,真情永流传”,钻石、真情乃至个性,都不如塑料久远。
暑假在广播里听到“Baby baby one more time”。我问国内来的小朋友和我家娃,你们知道Britney Spears吗?他们都说不知道,谁呀?孩子们现在熟悉的歌星是Maroon 5和Sean Mendes,国内当然还有TF Boys(小朋友教我说国内学校里的孩子都管他们叫“掏粪男孩”)。
我刚出国那年,Britney Spears是全美国最出风头的明星,和她比起来,麦当娜和麦克尔杰克逊都是昨日黄花:Barbara Walters采访她,说她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现象;广播和电视里的流行音乐频道都是她,"Baby Baby one more time";又清纯,又美丽,又有活力,中西部长大的邻家女孩,超级大国的娱乐圈公主。娱乐圈最大的八卦是布兰妮是不是处女。她说她要坚守传统价值,把第一次留给婚姻;她的前男友却终于在英国爆料:“是的,我睡过布兰妮”。全世界一片哗然。有人说布兰妮虚伪,有人说前男友人品太渣,说着说着争论起来,其实这两个观点根本没有任何矛盾之处。媒体推而广之,有的说美国人价值观低俗,有的说这个社会世风日下,同样没有什么矛盾,同样也热烈地吵起来了。
商学院里的课堂上也讨论布兰妮。男同学说:市场是什么?市场就是倾销浅薄,像布兰妮这样的。南美来的富家女麦莲娜激动地摇着手,严肃地说:“不公平不公平,这么说对布兰妮不公平。”
毕业几年后在社交媒体同学圈里传来消息,从美国学成归国经营着全国最大连锁超市的麦莲娜在自己的车上被杀手刺杀身亡。同时被刺的还有她的两个保镖。我跟麦莲娜同学两年,几乎没有交谈过一句。看到这一则消息,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布兰妮:麦莲娜激动地摇着手为她辩护,严肃地说:“不公平不公平”。麦莲娜英文很好,声音浑厚,有很明显的南美口音,讲起话来认真而执拗。她认真而执拗地为素昧平生的女明星辩护的样子,让人过目不忘。
看到消息的时候我正怀着孕。只有在好莱坞电影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居然发生在我的同学身上,而曾经和我在一个教室讨论布兰妮的同学,音容笑貌犹在,却已经隔世了。受了很大的刺激,在孕期荷尔蒙的催促下,黯然落泪。
几乎又是十年过去,洗衣房里的皮球,皮球上的Miley Cyrus,十年前的那一幕如在昨日:布兰妮,麦莲娜,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噩耗呆若木鸡的自己,抚摸着孕期过半的大肚子,想着生命的虚无和不可捉摸,心中的惶恐,忧惧和伤感一起迸发,惶惶地流泪。
二十年前看庄子,觉得真好,喜欢得手舞足蹈,除了“鼓盆而歌”。心想,看得这么开,豁达和凉薄之间,还有界限吗?现在想起过去的事,那么强烈的刺激,却很平静。像镜里观花,看到年华流逝,看到过往的纤毫毕现,可是那毕竟是别人的事。哪怕是自己的事,似乎也很难动容。生命的来和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也许有机生物之所以是有机而不是塑料,就是这样有来有去吧。十年前大概想不到自己也能看得这么开,会变得如此无动于衷,不知道是豁达还是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