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梁彬演唱 杨霖希编奏 】
在《楚辞》中有一篇文章叫《渔父》,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7?”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
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这个故事很简单,以至于不需要解释大部分人也可以读的清楚。
对于这个故事是出自谁之手,历来意见不统一,有人认为是出自屈原之手,有人则认为是出于屈原的学生宋玉或者其他楚国的后人。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这毕竟是一个以屈原为故事主角的故事,是否由他来书写并不妨碍故事所陈述的内容,但后人的对于这则故事的接受却颇为耐人寻味。
大部分人在读这则故事时,认同的不是屈原“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的决绝与纯粹,反而是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变通与圆融。而中国知识分子“入世则儒,出世则道”的文化心理结构似乎也就在其中。
在这个故事的历史传播过程中,屈原“虽体解吾犹未变”的精神被遮蔽,反而渔父的人生哲学对中国人的精神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吊诡。
于是乎,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就少了一份锐气而多了太多的和气。
于是乎,知识分子的明哲保身,人情练达成就了君王辜负了天下。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造就了中国知识分子“帮闲”和“帮忙”的分裂型人格。
中国历朝历代的君王,其实都是最不欣赏屈原这种毫不妥协,不知变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的。然而这种性格却恰恰曾经是中华文化中最坚硬的部分,称之为中华文明的脊梁毫不为过。这种人格被称之为“士人格”,“士可杀而不可辱”的士,“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的士。
中国的君王喜欢的往往是“忠臣”而不是“诤臣”,喜欢的是无条件的维护他们的权威和利益的臣,而不是坚持原则,不坠气节的士。
所以士往往都已玉碎,而历史则成就于那些瓦全之人,于是真正的君子成为了“人人称羡,敬而远之”的笑话,长袖善舞,世事洞明的人成了治世能臣。比如曾国藩竟至于成为中国官员的楷模,不过是因为既能治世又能保身,然而终究不能挽救一朝之衰败,虽苟全性命于乱世,如家国何?如天下何?
反而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豪迈悲歌,敲响了一个王朝的丧钟,击穿了无数苟且、优柔的幻梦。
一直以来人们都将屈原作为一个爱国主义者来纪念,其实将屈原作为一个爱国主义者是对屈原的矮化。如果将屈原之死看作是因失君宠而导致的后果则近乎一种污蔑。当然,这是所有君主最喜欢的解读。也是所有不知信仰为何物只知权衡厉害,计较得失之人的理解。屈原为何而怀沙沉江,当然是执着的信仰,如同王国维之沉湖,非为殉清,屈原之死也非为殉楚,他们殉的是一种道统,是一种超越生命的文化坚守和道德理念。
如果信仰可以改变还能称作信仰吗?
可惜历代瓦全之人的史笔,往往将“士之信”,记作“臣之忠”,称赞实用主义的能臣干吏而不称颂理想主义之仁人志士。
或许只有司马迁是一个例外,因为他的《史记》还不是一种国家叙事,而是一种个人叙事。所以才会在他的历史记述中为屈原颇费笔墨。当然那元气淋漓,生气盎然的《刺客列传》更是一种中华精神的浓墨点染。“文者为士,武者为侠”这是中华精神的内核。难怪鲁迅先生将《史记》称为无韵之《离骚》,也算看到了司马迁与屈原那份精神气质的相通。
统而言之,为士者往往胸怀天下。为臣者不过立足一朝。胸怀天下者,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所以道之不行,则只能以身殉道。立于一朝者,则可以进退权衡、明哲保身,实在不行换个主子一样可以富贵。说到家能够豁达洒脱的不是什么胸怀,而是一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这哪里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可以做到的。当然专制王朝家天下,确实让人找不到什么归属感,滋生这样的人生哲学也是必然的事情。
放眼望去,在中华民族里的历史长河中,竟然满江尽是渔父歌沧浪之水,而鲜见屈子抒正气之歌。中庸之道蜕变为平庸之道,浩然正气成了一团和气。端午悲歌也就只剩下龙舟竞渡的宣示太平和糯米粽子的喜乐安康了。
历史证明,众人诺诺的王朝,必将迅速走向衰败,天下无士,则意味着国之将亡!少些圆融通达,世事洞明的聪明,多些执着坚持,宁折不弯的勇气,似乎与我们这个民族具有更加重要的意义。毕竟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暮气太多,朝气太少!和气太多,锐气太少!
【本文音乐引自上海音乐学院杨赛教授喜马拉雅公号“风雅中国”,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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