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外滩之吻

宋琳:外滩之吻

原乡诗刊 内地女星 2022-04-16 19:10:05 373




外滩之吻

宋琳


从豆荚中
 
大豆地里
豆荚叮叮当当
自行车的把手像怪物的角
抵住干草堆
铁轨丢弃在远方
满洲龙睡在火山坑的边缘
星星点点的瓢虫
爬满农舍的墙
无人从深秋走来
豆荚爆裂
种子一一数入阳光
比昨夜梦中所见
更亮更饱满
 
2011/10/7
 

 
平安驿
 
峡谷两侧,稠密的水晶堆积起来
拒绝了雪水的渗透
当某个东西正努力往里挤
 
声音,不是你的,不是我的
来自天空或地下,拖着寂静的影子
卸下来的重物,嵌入高原上的这个地点
几只牛虻在马的响鼻里轰鸣
 
百里之外,寺钟磨亮金顶和
遭践踏的门槛,而这里──荒芜
既没有朝圣也没有朝圣者
风拾掇着不知谁遗落的芳名
 
当我从透不过气的密林里出来
一株高山紫菀看见了我



扛着儿子登山

我们的皮肤是群山和空气的朋友,
我们的嗅觉是一只羚羊的朋友───
在一棵小橡树上它留下气味,

我门坐下休息,村庄看不见了,
隐居者的房子静悄悄的,
雪线那边,裂缝中有一副死鸟的细骨架。

方型烟囱,蓝色的窗子,
一小片菜垥是甲螜虫和蜜蜂的家园,
人在粗糙的土墙上留下掌模。

我们走向湖区,群山也一样,
随着太阳的升高群山变得更高了,
光圈像一只只轮子,在叶子上滚动。

超级的水晶倾泻下而,浓云的色彩
搅人轰鸣的瀑布的色彩,
我们向着洞穴发出野兽的吼叫。



我们称为征兆的东西
 
我们称为征兆的东西
穿过月亮或瓷器的表面
在机翼上的一个螺丝附近纠结
逗留于大剧院百合状的拱顶
 
除非就在脚下
我们对冰的嘎嘎作响不感兴趣
音乐,我们宁愿要无声的
以免琴弦崩断
 
我们如此着迷:
一只漆瓶上的云纹
一个旋梯的鹦鹉螺形双曲线
只要警报不响起,直至日落
我们将在沙滩躺椅上不倦地观看
波浪小姐阔气而撩人的裙边
 
我们不会知道
或根本不想知道
来自狮子座的流星雨大夫
今夜将为谁开颅
 
2010/11/27



广陵散  

我曾像神仙一样生活,在幽静的竹林。
我采药,钻研音乐与长生不老术,
我和朋友之间关于玄学的辩难,
影响了一个时代的风尚。
 
僭越者既不读书又不激赏手艺,
整日价只在对手的噩梦里厮杀,
随时准备踩着人肉的台阶登基,
究竟是什么蛇蝎盘踞在他的心底?
 
没有人对行将就木的事物说不,
昔日英才与弄臣共舞,
就如同在石崇的华宴上云集,
看美人被斩,以酒的名义。
 
我知道谣言将激怒一顶王冠,
我的辩护不为自己而是给了无辜者。
当着钟会的面,我自打铁,又能怎样?
让告密的领赏去,祝他逃得比灾星还快。
 
是的,我给吕巽写了绝交书,
死后仍将继续绝交,
如果他终生没有一次悔悟的话;
至于山涛,我与他对道的理解有所不同。
 
太学生,请告诉阮籍,来生我还要与他一道
饮酒,长啸,醉了像一座玉山倾颓,
醒来将养生进行到底,谈玄时
叫二流人物中的一流也插不上嘴。
 
孙登,似乎为了验证你预言的精确,
我被带到东市。三千人的请愿
也改变不了他们杀戮的决心。
我,嵇康,惟欠一死,又能怎样?
 
洛水湛湛,日影中的乌鸦嚷嚷,
冒充卜疑的贞父,已落满城楼。
死亡那最美的、莫须有的音乐,
把我的骨头像花烛一样越烧越旺了。
 
仰头饮尽——从刽子手手中接过的酒,
现在,就是现在,拿我的琴来!
我要弹奏一曲《广陵散》,
我要为千古之后制造一个绝响。
 
手挥五弦,目送归鸿,
今日我果真要远游南溟了吗?
袁孝尼啊,昭氏也不能让五音同时,
我没有教给你的,命运终将启示予你。
 
2012/2/19



翻越高黎贡山

落日滚滚而来,浆果、蜜、火山灰
和岩浆中的落日,一口嗡嗡响的大钟。
飞鸟撞在上面,死者的魂魄撞在上面,
没有回声。风像某只手把头发拽起,
汽车在隧道的虫洞里蠕动,等待着进入第五维,
等待着被折叠的空间挤压成一只大闪蝶。
大地在脚下盘旋。火烧云点燃黑暗的森林
和一支支露出地面的哀牢王朝的箭镞,
那里只生长原始寂静、失传的口述史和贫瘠。
远处,火山脚下的城市,月亮的冰眼。
火焰沿着山脊和游隼的翅膀流淌而石英消融,
罗望子树、桫椤与山海棠的阴影交织在一起,
绿色汁液喷向干燥的天空。在山巅和
山巅之间,桥张开翅膀——
一座令人望而却步的金属吊桥,
蹦极者从上面纵身一跃,激起一片猿声。
而落日的声息更其恢宏,滚滚而来,
淹没群峰与廖若星辰的屋顶。
夕光穿过花岗岩击打在地衣上:
一次次沉默地引爆。而壁立的峡谷深处,
怒江奔涌而出,波浪如彗星的尾巴,
甩过江畔村庄和普米族牧羊人的脸,
一张张黑山羊的脸。车轮与地面
擦出火星如同在星际穿越。
腾冲小如蚕豆,在温泉里滚沸,
银河之光焊接起大地与夜晚。



口 信
 
如果明天,黑色舰队从我的眼睛登陆
请在梦中为鸽子铺好床
并嘱咐它把眼睛转向东方
 
如果我化身犰狳,从侏罗纪赶来救火
请赞美用拨火棍款待它的人
 
如果我结结巴巴像石头
在寒冷的高地睡去
你要灵巧如流水,用一支歌把我淹没
 
如果地球的聋耳朵在闪电的神经末梢
听不见情人们悲伤的低语
请对他们说:要么守着银河示众
要么像海蛞蝓,自由地卷曲
 
如果绿衣人按响了门铃,你要祝福他
数到七,我就从彩虹里面出来



答问——给费迎晓

1
所以,小姐,一旦我们问:“为什么?”
那延宕着的就变成了质疑。
它就像一柄剑在匣中鸣叫着,虽然
佩剑的人还没诞生。迄今为止
诗歌并未超越那尖锐的声音。


2
我们不过是流星。原初的
沉睡着,有待叩问,但岁月匆匆。
当一行文字迷失于雾中,我们身上的逝者
总会适时回来,愤怒地反驳,
或微笑着为我们指点迷津。

3
写作是一扇门,开向原野,
我们的进出也是太阳每天的升降,
有一种恍惚难以抵达。于是秋天走来,
涂抹体内的色彩,使它深化,
然后消隐,像火狐的一瞥。

4
这些是差异:过去意味着反复,
未来难以预测;面对着面的人,
陷入大洋的沉默。而风在躯体的边缘
卷曲。风摇着我们,像摇着帆,
不知不觉中完成了过渡。

5
所以我们必须警惕身份不明的、
长久失踪的东西,隶属于更大的传统,
在更远的地方移动,遮蔽在光线中——
真实,像一只准确无误的杯子,
被突然递到我们面前。



外滩之吻

1
外白渡桥上,你发稍的风
阳光细碎,你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
黑披肩裹得更紧了,我熟悉
模糊的,一闪而过的脸
汽备,据说纯属于感伤的发明
短促的,像冬天的咳嗽,我们
说着话,很慢,先是你,然后是我
我想起大学时代,从黄昏开始
恋人们就倚着江提接吻
穿过树的密语,瑟瑟响,瑟瑟响
而在城南那些特殊的夜晚
一个人因为失去名字
发现自己原本是另一个人
他躺着,躺在那远去的,烟囱喷出的
声音上面,冻得卷成一团

2
记得吗?从花店出来我吻了你
我们终于没去找那条街
而是又回到外滩,这样很好
重新开始那未完成的,刚才我说什么啦?
光的印象,是的,钥匙的光
水缸内壁上那种播荡的光
闭起眼睛感觉到被缓缓推向前
原谅我用过那个腥膻的比喻
苍蝇,吊死鬼的天花板
门突然大开,灿烂使人
睁不开眼睛,太阳,涡状的
我想把它够着,它摇晃着
咣的一声,被沉重的板隔开了
躯体像木刻,颓然倒下
手只好贴着墙,就这样用手听着外面。

3
这张照片上的人像我
蹲坐着,随处可见的,芳者的姿势
车身翘起,车柄触着地面
Hurry,Hurry,他已耳熟能详
背,毛巾,小腿的弹簧,还有心跳
我们听不见的,经常被略过了
令人难堪的本土特色,对不?
惟有他的目光是捕捉不住的
天气很好,在敞蓬的黄包车前
他看向这边,筷子和碗
比能说出的更多,时间魔术
还会从怀旧的帽子里拉出什么?
吊袜带,短而宽的袖子,白手套
喷香的纸扇,从桥上跑下来
在拐角围住车,忧雅的
二郎腿小姐欠起身,递过一个施舍
挥挥手,打发了一段行程
老感觉那种目光没有死
围拢而来,麻木的,做沉默的深井

4
我们沿着江边走,人群,灰色的
人群,江上的雾是红色的
飘来铁锈的气味,两艘巨轮
擦身而过时我们叫出声来
不易觉察的断裂总是从水下开始
那个三角州因一艘沉船而出现
发生了多少事!多少秘密的回流
动作,刀光剑影,都埋在沙下了
或许还有歌女的笑吧
如今游人进进出出
茵茵草地仿佛从天外飞来
你摇着我,似乎要摇出你盼望的结论
但没有结论,你看,勒石可以替换
水上的夕照却来自同一个海
生活,闪亮的,可信赖的煤
移动着,越过雾中的汹涌
我们依旧得靠它过冬

5
街灯亮了,看不见的水鸟
在更高的地方叫着,游船缓缓
驶离码头,你没有来,我犹豫着
终于还是坐在观光客中间
喷泉似的光柱射向夜空
钟楼的庞大阴影投在回家的行人身上
“夜上海,夜上海”,芸芸众生的海
奇异的异乡漂流的感觉,一支
断肠的歌,不管在何处
我仅是一浪人而已
恍惚之城,但常现在能够说
我回来了,往昔的恋情隐入
星光的枝叶,我需要更多的黑暗,
好让双眼适应变化,当对岸
新城的万家灯火沸扬,我靠着
船尾的栏杆,只想俯身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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