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孙守红)
丹麦:每年端午,大家都歌颂屈原,而你却花一年时间为屈原招魂,请问你的招魂与大家的颂屈原有何区别?
孙守红:屈原的死,不管他是为殉国,还是殉君,我认为它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屈原跳入汨罗后,中国正式进入大一统的秦汉时期,也标志着“士”的黄金时期——春秋战国正式宣告结束,中国真正的思想自由第一次“百家争鸣”也将寿终正寝。要知道,今天我们引以为傲的中国文化,其根基正是这一时期建成。自始皇帝建立大一统专制制度,到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颂圣的思想出现,人们开始受到思想禁锢,“家国情怀”开始肆虐,人们纷纷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的思想为圭臬,把爱国与忠君合二为一,而且忠君是绝对的,故很多抱着“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愚忠,混迹于庙堂和江湖之间。这些人在皇家见用则高歌“皇恩浩荡”,“吾皇圣明”,披肝沥胆,万死不辞;获罪放逐,则不论如何等冤屈,都是“臣罪当诛兮,圣主明裁”。最后因果报应,“圣主”身死国亡,愚忠者便要死要活,纷纷殉君殉国,追随永远“圣明”的主子魂归地狱,却忘了除了“圣主”的家国之外,还有更大的天下等着我们。所以我认为,后世利用屈原之死来宣扬身许“圣主”家国的行为,乃是宣扬愚忠的流毒文化,实为今日之不可取也。
所以我们需要为屈原招魂,召回那个敢于质疑,敢于向苍天发出《天问》楚巫三闾大夫屈原,奉行自己相对独立的价值体系和评判标准的屈原,而不是奉行“怀王思想”、“大楚国梦想”的屈原。我们要召回的是纵身汨罗之前秉承“天地之心”的文化身份自信。
丹麦:召回诗人秉承“天地之心”的文化身份自信,你认为该从哪里着手?我们可有最近的可借鉴的资源?
孙守红:先贤王明阳有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故我认为当以先破“心中贼”最紧要。心中贼除后,才能建立身份自信。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初,以鸦片战争为契机,破除了久居心中的“圣主”贼人后,天下的复明取代了暗夜的家国,居于思想暗夜的读书人危机感特别强烈,对黎明的探索也空前活跃,到清末渐成气候,黎明之潮势不可挡。在精神上,他们担当起了身为“天地之心”的职责,为新的希望和黎明抛头颅、洒热血。这从戊戌六君子、早期的革命党人和共产党人身上都可以看到这种天下为己任精神,他们告别了暗夜状态的愚忠颂圣,走向黎明世界,并为黎明的到来奋斗终身。这就是黎明诗学的精髓。
这里所说的黎明诗学,远可以追溯到汤之《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作新民。”《诗》“周虽旧邦,其命惟新。”近代可继承严复的“开启民智”,梁任公的“新民说”,及鲁迅“摩罗诗力说”的呐喊,以及现代诗歌的先锋思想,他们都是企图唤起民众从皇权专制、愚民思维造成的暗夜蒙昧状态中走出来,摆脱在暗夜蒙昧状态下培养出来的奴性与愚昧。
丹麦: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倡“黎明诗学”?
孙守红:盗用一句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最好的时代,是因为互联网的发达,能让人们通过互联网观测更广阔的世界;自媒体的涌现,能让更多的人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思想。最坏的时代,曾经的黎明的曙光在史无前例的“政治与思想合一”的体制下,暗淡到了极点。尤其是自媒体的汹涌,思想被娱乐成狂欢,眼球对信息的迅速攫取只为满足看客的心理。人们在冷漠、麻木的暗夜状态中愈走愈深,陶醉于看客世界中影像娱乐,从而深陷更浓稠的迷梦,围墙的建造者为人们思考一切,人们则放弃了独立思考的权利,放弃分辨是非善恶能力,所有行为以“站队正确”为圭臬,文化理性的评判被当着毒液扫入历史的垃圾堆,理性的文明退向感性的野蛮,几十年来,除少数清醒的人惨遭杀戮、放逐、流亡外,全民进入蒙昧的暗夜状态。更可怕的是民众中会出现民奸,民奸们以一组织或一人之是非为是非,迫使别人顺从他们认识的世界和自我的生活方式,最终沦为依附于某张皮的“毛”。如你不像屈原一样殉国殉君,汉奸、卖国贼的大帽子便会盖下来,准备压死你,哈耶克的“思想国有化”就是这样。
新世纪伊始,互联网的普及和发展,文字的紧箍咒有所放松,人们找到了围墙的薄弱点,博客、论坛、微博等网络宣泄口被打开,思想文字一时泥沙俱下,人们似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然而,随着围墙建造者视野的跟进,政治经济压榨的加强,思想言论的禁锢也逐步遭到围剿,政治经济侵蚀与言论自由的围剿进行这两面夹击后,对民众思想文化起到“逼良为娼”或“卖身求荣”的促进作用,导致了人们选择缄默、娱乐至死,或充当民奸分子歌功颂德颂,人们对于是非、善恶再次已变得麻木不仁,长此以往,自由的精神将在围墙内的暗夜状态中日益萎靡,最后落个枯死的结局。所以“黎明”应该再次提上日程。
再次需要说明的是,黎明虽是秉承先人的新民先锋思想,但绝对不是对先人的简单重复,或是是另起炉灶,而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带着应有的感激和尊重,开陈出新,寻找到适合今日现状的黎明道路。
丹麦:现在的年轻人只关注朋友圈,关心抖音,在乎自我的碎片生活,你认为“黎明诗学”会引起他们关注吗?
孙守红:这个问题有些叼专,不好回答。因为一个理念的提出,能不能被人们接受并实践,完全是一个未知数。不过值得欣喜的是,在我的视野里,就诗歌领域来说,有不少力行地践行着诗性正治的思想,秉承个体先锋的道路,为人们树立新的诗性精神,打开新的诗歌视野。
至于年轻人只关注朋友圈,关心抖音,在乎自我的碎片生活,是不能怪他们的。因为自57以后在大陆出生的人来说,他们所受的教育,多是有意蒙蔽历史真相的教育。尤其是90和00后,他们甚至不知道二十世纪末的那场浩劫。至于今天,随着改革的进程,正治经济的双重夹击,个人在现实社会中不断沦为房奴、孩奴、车奴等,为麻痹的心只关心自己的身边琐事,或把一切都娱乐化,乃是一种奴性生存的规律。在这一规律下,他们的思想不是为富贵(名利)所淫,就是被贫贱所移。如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吕纬甫、假洋鬼子等,就是典型的代表。
尤其是像吕纬甫这样的人,他们并非完全坠入暗夜状态,泯灭生机,只是面对现实的时候,更多地感到无力和无奈。因为在他们前往黎明的探索之路上,失去很多不说,甚至招致生存的威胁。于是选择了妥协或潜沉;而像假洋鬼子这类人呢,虽一度“偷盗天火”,企图改变黑暗、蒙昧的暗夜现状,但为自己找更好的出路,他们不是被围墙建造者所驯化,就是加入维护“颂圣”或“颂盛(世)”的吹鼓手。这类人较著名的就有写屈原的郭某人。
丹麦:在黎明的道路上,你对我们青年人可有建议?能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吗?
孙守红:要走进黎明中,首先要让自己的心灵摆脱暗夜状态,也就是自己对自己启明,用自己独立的理性进行思考,以是非为标准,而非站队为圭臬。在人群中做到独善其身,保持独立人格,出淤泥而不染,有所坚守和有所不为;第二,作为诗人,应该要履行自己“天地之心”的职责,在给自我启明的前提下,要拒绝被围墙的建造者驯化或奴化,努力追寻前往黎明的道路和揭示暗夜状态下的真相,摆脱专制下的“青天”情结及“圣王”思想,必须勇敢面向公众,永远宣扬公平、法治、民主、独立和自由的普世价值观。
丹麦:这也就是说,将暗夜状态下的司空见惯的思维方式打上问号,寻找出人性的光辉,生的大欢喜,不能将生命思考的权利交给任何人,这样我们才能给自己启明,然后把自己看到的黎明世界告诉不知道的人,启动他们对黎明的思索和向往,是这样的吗?你为屈原招魂的根本目的也是这样吧?
孙守红:是的,我的初衷正是这样。
丹麦:好久没有这样跟你聊天了,感觉很安逸。我们出去逛逛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好吗?
孙守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