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废话队长
怎么招都不行。
“我在想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遇下,需要妈妈去出拳呢?通常情况下,不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吗?”饰演片中“白彤”的田海蓉和我探讨起片名的含义时,我不由得联想到此时的影市,那么又是怎样的情况,让一部中小制作的、本不出挑的女性励志题材电影领跑整个法定节假日带来的观影档期呢?
就是现在了。当我们被限定了一个所谓安全的社交距离,不能握手,不能拥抱,只有情感的力量能够让我们隔空对视,看到彼此眼底的泪花,然后将温暖默默传递。这种使命感,也是田海蓉决定出演“白彤”一角的深层原因。
尽管白彤为妹妹白杨和侄子的团聚设置了重重阻碍,但在田海蓉眼中,她的存在从来就不是这场家庭关系中的反派。她的爱知轻重,分大小,会随着阶段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唯一不变的,便是她对家人无私奉献的品质底色。和她聊完对于人物和人生的理解,我似乎对国产影视中这一类苦心孤诣的角色形象,都有了新的认识。
《出拳吧,妈妈》导演唐晓白是田海蓉的多年好友,因此在二人第一次聊到这个项目的时候,导演便直截了当地说:“白彤这个角色特别希望你能来,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能演谭卓的姐姐。”
唐导此言,并不光是出自闺蜜之间的情谊,更多还是对于田海蓉作品履历的客观肯定。早在2006年,田海蓉就曾凭借《女人不哭》里含辛茹苦的“章子君”一角,被观众称作“中国好姐姐”,后来再经过大热剧集《正阳门下小女人》中“陈雪茹”的加持,鲜活的角色塑造能力更是为人熟知。
而一向对剧本要求很高的田海蓉在听到导演描述完人物概念后,几乎是瞬间就决定参演。她敏锐地察觉到,“白彤”虽然戏量不多,但戏份够重,在主角白杨的拳击故事以外,撑起了一整条情感直线。她也曾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女儿,生活在美满的家庭当中,上有父母,下有妹妹,却因为妹妹年轻时的荒唐和冲动,直接导致了父母双双离世,而她还要在妹妹入狱前夕,接手抚养不到一岁的侄子。这时候的白彤结婚了吗?还是在谈恋爱?伴侣愿不愿意与她一同承担这份责任?仅凭只言片语,田海蓉的头脑就迅速闪过诸多问号。自觉地完善人物小传,就是演员陷入兴奋状态,萌发创作欲望所进行的首要工作。
在正式开机前,田海蓉已经将诠释白彤的方向了然于胸,所以特意没有再做额外的准备。她觉得任何“人为添加”的技巧设计,都是对人物的不负责任。只有活在她的生命里面,当导演喊Action的瞬间,田海蓉才真正与白彤合而为一。她的言语,她的欢笑,她的喜乐,所有的一切都源于白彤的本能反应。拍摄期间,田海蓉形容自己和白彤进行了“灵魂交换”。
这是田海蓉第一次和唐晓白正式合作,私交让彼此知根知底,都了解对方是对待作品不妥协的人,等来到片场,却是格外的步调一致,心有灵犀。在航站楼里,白彤带着孩子看到白杨拳击赛转播的这场戏,田海蓉在演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经眼含热泪,获得了在场工作人员的掌声。演完后导演告诉她,我们再来一条,她也欣然接受。如此出色的表演状态可遇不可求,田海蓉想让它在身体里停留再久一点。
让田海蓉印象最深的,是妹妹刚出狱,来到白彤家里探望孩子的戏份。哪怕经验丰富如她,处理起来也感觉颇难拿捏。父母已逝,面对着妹妹的白彤第一时间会有怨恨,这是人之常情,而怨恨又无法盖过爱和心疼。矛盾的心理赋予这个角色丰富的层次,配合上导演在近景机位上的选择,让她的形象颇具压迫感,不仅是对妹妹,也是对自己。
田海蓉回忆,拍摄那场戏的时候内心非常艰难,见到妹妹的一刹那,她就眼角泛酸,大有将妹妹拥入怀中的冲动。她只能反复提醒自己,泪水的关口不能决堤,要控制住,不然的话,妹妹可能今后永远都无法成长起来。所以哪怕内心想的是呵护,嘴上也要祭出凌厉的言辞,给妹妹当头棒喝般的警醒。没人要求白彤承担这样的责任,但长姐如母,她将“狠心”与煎熬自觉揽过。极致的反差,把白彤为家人默默付出、无私牺牲的秉性刻画得淋漓尽致。
2020年底,田海蓉凭借《出拳吧,妈妈》中的表演获得第12届澳门国际电影节金莲花奖“最佳女配角”。站上颁奖台致辞的时候,她的情绪逐渐激动,音量也随之提升起来。我问她,当时奖杯捧在手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她的思绪随着我的提问飘到更早以前,想起自己在第7届长春电影节靠《浪漫女孩》拿到最佳女演员的时候说到的一句话:“我会用生命拥抱电影”。
到现在,她的赤诚没有丝毫减弱,只是更加学会了珍惜,珍惜做演员的时光,热爱自己所处的行业,演到100岁,至死方休。
田海蓉出身于黄梅戏世家,爸爸妈妈都是从事相关编导工作的,她自己也学习过8年的琵琶,曾在黄梅剧团里担任配乐师,继承父母的衣钵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她会选择做影视演员?她的回答虽是玩笑,却也透露出一股少年心气:“他们的天地对我来说太小了,容不下我。”
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看《大众电影》杂志,收藏了无数本。有天她照镜子,忽然就意识到,将来自己一定是要去演戏的。那时候她性格内向,言语不多,父母从未想象她是表演方面的材料,甚至直到她收拾行囊,准备孤身一人去到上海考取戏剧学院的时候,他们都没当真。
抵达上海的那个夜晚,田海蓉至今记忆犹新。她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已是夜里2:30的时间,于是就自己在沪太路上走了一整夜,见到一个类似电话亭的地方,正准备进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那是公交站等车的亭子。等她来到静安寺上戏的门口,时间已经超过5:30,街上逐渐有了人烟,一对善良的老夫妻撑起一间馄饨摊,对田海蓉说道:“小姑娘不要乱跑!还是坐在这里吃碗馄饨吧。”田海蓉接连吃了两三碗,一扫饥饿与疲惫,转身走进了上戏的校门。自此,她的命运也走入了截然不同的光景。
最近田海蓉重温了《正阳门下小女人》,尽管对故事情节早已熟稔于胸,但还是会被打动。她觉得徐慧真和陈雪茹从不同层面上代表着女性独立的力量,不附庸,也不强势,宛如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正如田海蓉过去几年里的工作中心,不是急于拍戏曝光,而是转居幕后,以制片人、评委等多个身份参与到影视作品的开发与推广中来。《正阳门下小女人》火了之后,不少业内朋友拿剧本找到过她,她都没有接受,婉拒的理由也是柔中带刚:“那些角色你们找别的演员也可以演绎得很好,不一定非得是我。”
她不愿拘泥于舒适圈,不愿自我重复,并且相信自己的戏路仍有广袤空间可以挖掘。从出道开始,她便立下表演信条,那就是田海蓉可以不被铭记。只要若干年后,大家还记得白彤、陈雪茹、章子君、岑小小、刘眉、四凤这些角色,她的理想就丰盈了。
《黑冰》中惊艳的刘眉
现实生活中,田海蓉有一个妹妹,一个女儿和一个侄子,女儿会管把妹妹叫做“妈咪”,管她叫“妈妈”以作区分,侄子同理,就跟《出拳吧,妈妈》里小辉叫白彤“大妈妈”如出一辙。全家上下如胶似漆,两个小朋友常说,我们很幸福,比别人还多一个妈妈。
母亲在田海蓉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姐妹俩小时候,妈妈受到周围所有人的喜爱,工作上面如果有什么评选活动,总是全票通过,面对涨工资的机会,也会想到把涨出来的这部分让给更困难的家庭。妈妈的善良和宽厚,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田海蓉的视野和格局。
田海蓉、妈妈和妹妹
所以在母亲过世后,田海蓉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难过,对生死格外敏感。有天她带着家人去到餐厅吃饭,看到一个50岁左右的女士搀扶着年迈的母亲便触景生情,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当时还不到三岁的女儿安慰她说:“不要这样,人都是会走的”。还有一次,她们在路上经过一处墓地,侄子忍不住害怕,又是女儿站出来安慰哥哥:“别怕,以后咱们也是这样。”童言无忌,带有几分幽默感,又含着难得的通透。女儿的陪伴,让田海蓉更有信心,更有力量。
田海蓉与女儿Amanda合影
现在女儿已经成长到了颇具独立思考能力的年纪,她们间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双向平等起来,相互照料、相互表扬、相互批评。当女儿感到自己意见没有被田海蓉听取的时候,会直言不讳地表达出来,然后母女二人再就这个问题进行一番讨论。女儿心思细腻,有时会为了顾及田海蓉的感受而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决定,这时候田海蓉反倒会清楚地告诉她,除了原则性问题,其他的事情完全可以敞开来谈,决定权还应该在女儿手里。
她喜欢和女儿一起玩配音软件,看到女儿对她自己的配音作品进行详尽的分析,顿觉女儿专业范十足。她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周末的下午,她和女儿坐在沙发上,捧起同一本书来读。读完之后交流想法,女儿常常会提出和她相反的意见,通过这样的沟通,了解对方的思想变化。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她们的发梢、衣角。
她对我说,从来就没有把女儿当成小孩子,也不会用幼稚的语气说话。现在是怎么跟我讲话的,就是怎么跟女儿讲话的。我认为这句话还可以换个方式理解,田海蓉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所谓的“大人”。
女儿的朋友圈把田海蓉屏蔽了,这让她有点难过。女儿对她解释道:“这不叫屏蔽,而是选择性发送,同学之间讲话开玩笑的语气可能会让你紧张,你想要一天到晚紧张吗?”田海蓉忙说算了算了,那你还是别把我放进你朋友圈里了。
田海蓉自认内心一直是17岁,哪怕有天脸上布满皱纹,也会保持着年轻的态度。年龄于她而言,代表着无限可能,它的增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生命长河中还有多少时间,还能做多少事情。
在与我对谈之前,田海蓉已经接受了几家媒体的采访,然而在我听来,她的嗓音没有丝毫疲态,音调婉转,抑扬顿挫,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的流畅清晰。梨园的熏陶、民乐的滋养、工作的认真、为人的坦荡,共同凝结成她这股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
《出拳吧,妈妈》开机第一天,田海蓉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坐在镜子面前做着“白彤”的造型,忽然发现背后亮起了一道彩虹,她兴高采烈,赶紧把导演和谭卓都叫到窗边,欣赏美丽的虹光。这让我想到一句话,或许放在此处,用来形容她最为贴切不过: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