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琅琊榜》首播已经一年了，但观众对梅长苏的怀念仍未停歇，微博上有人一直计算着他离开的日子，时不时地、反复地提起他。9月的GQ年度人物盛典，称胡歌塑造了一个“很有可能成为经典的角色”，而在很多观众的心中，梅长苏早已成为了无需时间检验的经典。为什么在李逍遥之后，胡歌又塑造出了一个经典角色？去年热播之时，关于他车祸重生和梅长苏浴火涅槃的相似，成为媒体一大宣传点。然而，这个最圆满的梅长苏，仅仅只靠相似的生死体验就能塑造出来吗？胡歌说过的一句话可能是最好的辩驳：“我不是一个本色演员。”如今喧嚣已过，是时候重新做一个深入的剖析了。

●对梅长苏军人内核的强化

看过原著小说的观众，大概能注意到跟剧中的梅长苏有颇多不同。原著中的梅长苏比较文弱，而胡歌却更多地挖掘出了他阳刚的一面，他在采访中是这样形容梅长苏的：“外表非常柔弱，但内心极其阳刚、极其凌厉。”他认为这个人的内心非常雄性。“雄性”的关键原因是，梅长苏毕竟是经历过杀伐征战的少帅林殊，虽然在长达十年的蛰伏中他极力想要抹杀过往的痕迹，但在面对军旅旧部时却难以（也无需）再多加隐藏。胡歌认为梅长苏的内心深处仍然还是一个军人，于是他在处理的时候格外注意让他在平日文弱的谋士外表之下，不经意地流露出军人的内核：“他遇到自己以前的部下，说话的时候就会用军人的方式，会非常直接和干脆，这是我有意加在人物身上的。”

关于这一点，最明显的是卫峥被营救回来后，即将面见靖王的这场戏。卫峥一进苏宅，立即叩拜道：“少帅，只怪卫峥一时不察……”梅长苏回道：“也不全是你的责任，能顺利出来就好。快起来！”扶起卫峥，梅长苏立刻说：“你先静一静，别那么激动。靖王马上就来了。一会说话要当心，尤其是对我的称呼，别失口了。”要事嘱咐妥当，梅长苏才一拍卫峥的肩膀，露出欣慰的神色。这不到1分钟的戏，胡歌处理得非常准确。此处的梅长苏跟平日深不可测的谋士形象大为不同，语速迅捷，语气干脆，态度直接，这正是胡歌所说的“军人的方式”。虽说黎纲和甄平也是赤焰旧部，但他俩不仅当年只是普通士兵，而且这十年来的主要身份是江左盟的高管，梅长苏为了掩人耳目，平日自然多是以江湖宗主的身份和口吻对他俩说话。而此时卫峥前来，是作为自己当年的副将，向靖王面陈梅岭一役的详情，必然要以少帅的态度面对。这短短的一席话里，有宽抚、有命令、有嘱托，不管是台词还是上对下的肢体语言，胡歌都完成得极为到位，如果不是对这个角色的前因后果有细致的考量，难以在细节上达到这样的完美。

另外一场重要的军人戏，是与聂锋将军的相认。梅长苏在铁笼前探查所谓“怪兽”的情况，心下已猜出几分，一时间心潮起伏，即使靖王赶来，他也未起身行礼，反而在众人强行将他拉开后，一反温文常态地大吼：“他要喝我的血就不会那么痛苦！”不顾靖王在场，他直接越权下令戚猛打开笼子，见戚猛拿不定主意望向靖王，才转身请求。一贯低眉浅笑、拨弄人心的谋士，在此时竟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炽热和真挚。

当梅长苏终于确定眼前的“怪兽”就是当年的聂锋将军之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胸口几次剧烈起伏：“聂大哥，聂大哥原来你没死，我是小殊，我是小殊！”此前跟蒙挚相认，是因为他需要蒙挚的协助而故意为之，跟霓凰和静妃相认，主要是因为已被识破遮掩不住，而跟聂锋相认，却是他首次在意外之下主动为之的相认。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当年赤焰军里自己敬重有加的大将，是跟自己一样从地狱爬回来的鬼魂，他俩之间，对于梅岭的惨状，对于赤焰军的冤屈，完全无需像外人一样多说。巨大的悲怆和惊喜交织之下，一贯波澜不惊的苏先生，罕见地纵情痛哭，至于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会引起靖王怎样的猜测，他已经顾不得了，这是林殊重返梅长苏之身的时刻，是属于真正的军人的时刻。

几次故人相认之间的微妙差异，以及对待旧部的不同态度，胡歌都处理得相当精准。他之所以能完美地强化梅长苏体内的军人内核，一方面是因为他有军旅情结，对军人怀有崇敬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基于此前扮演将军（《神话》里的蒙毅）和军官（《四十九日•祭》里的戴涛）的经验。不管是偶像剧还是正剧，胡歌都认真对待每个角色，珍惜每次表演机会，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历练，才实现了从偶像派到实力派的华丽转身。

●对苏宅日常的暖化

原著中的梅长苏与剧中的梅长苏相比，除了更文弱以外，还更为凄凉。不仅是因为他归来后与霓凰的爱情没能延续，还因为他平日里在众人面前也常以严肃的姿态出现。剧中的梅长苏，在苏宅的日常却并不是那么沉重。他与黎纲甄平说笑，和小飞流蒙挚逗乐，同晏大夫斗法，跟蔺晨互嘲，在揪心的感情戏和紧张激烈的权谋戏之余，苏宅温暖的日常给了观众极大的安慰和难得的放松，是黑色的底幕上令人珍惜和眷念的微光。

这个改动也是胡歌在二次创作时同剧组商量着加入的，意图让梅长苏更丰富一些：“面对自己熟知的故友，我表演的时候会更放松一些，因为我要考虑整部剧呈现出来的效果，要考虑观众的感受，一部几十集的电视剧不能一直压抑，这是我跟导演沟通后的一个结果。”事实证明这样的改动大获成功，不仅深受观众喜爱，还让梅长苏这个人物更为丰富和饱满。生活和斗争之间的张弛有度，也是体现梅长苏智慧的地方：一方面是基于他的胸有成竹才能有这样安然的放松，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身边人的体贴——怕大家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和昭雪大业而惶惶不可终日。当然，更深一层，也是因为林殊的影子——当年金陵城内最明亮的少年，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把贵族子弟绑在树上自己一溜烟跑掉的家伙。

胡歌本人也是剧组里的开心果。像小学生一样幼稚地捉虫子吓唬人，撩起戏服大秀腿毛“看我的飞毛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但一旦导演喊“开始”，搞怪的胡三岁立刻变身沉稳成熟的苏哥哥，变化之快令旁边的演员瞠目结舌。刘涛甚至说，自己想要更接近苏哥哥的时候，就得远离胡歌。当然这也是胡歌有意为之的解压方式，与苏哥哥的体贴如出一辙——或者说是胡歌将自己的体贴和明亮注入了梅长苏的体内，增强了梅长苏的暖意，让观众在怜惜他之外，又添一层怜爱。

●重生中的像与不像

尽管胡歌自己在读完原著时，并未将梅长苏和自己的经历联系在一起：“演戏调动情绪，并不一定要把自己和角色对应起来”，然而不可避免的，媒体宣传时总是绕不开二人重生的相似。胡歌后来也承认说，死过一次这种经验是宝贵的，在他的创作中会成为他特别的东西。他反复提到一句台词：“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不能白白地活着”。作为同是死过一次的人，他的确能比别人更深刻地理解梅长苏身上的紧迫感和使命感。拍摄新剧《猎场》的时候，导演姜伟说：“胡歌的一切都给你一种‘时间来不及了，我来做件事情’的感觉。”

然而，虽然两个人都是重生，但是重生后的生命长度和生活目标是截然不同的。梅长苏身负七万赤焰军雪耻的责任，又深知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在化身梅长苏的十余年间，他将林殊完全埋葬，重返金陵之前，他更是决意割舍一切个人情感，为昭雪不惜手段——尽管作者海晏爱惜他，只舍得让他在权谋斗争中有一丁点小瑕疵（舍掉跟萧景睿的友谊，间接造成谢绮的难产而死，以及打算放弃卫峥），然而当他说要保住靖王的赤子之心而让自己去做那些阴险歹毒之事的时候，我相信，这个人物其实是做好了突破更大的底线的准备的，只是剧作的诉求限制了人物和现实的逻辑，才没有让梅长苏进一步染黑。

而胡歌面对重生，更多的却是感恩。经纪公司在他车祸时对他不离不弃，他后来即使有了更好的发展机会也一样对公司不离不弃。对于车祸时的司机，当年才20出头的胡歌让大家别怪他：“在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刻，他更需要的是大家的宽容和体谅。”现实生活中即使被人伤害，也依然保持着善良、守护着情义的胡歌，相比梅长苏而言，更像的其实是敞亮的林殊吧。如果非要做出一个选择，我想胡歌大概会站在林殊这一边，他甚至在采访中开玩笑地说生活中并不会跟梅长苏做朋友，因为什么时候被玩儿死都不知道……

↑经纪公司老板评论胡歌

我想，胡歌的内心其实跟梅长苏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的。他没有把梅长苏作为一个人来看待，而是作为一个符号，一个完成昭雪目标的工具来看待。尽管他完全理解这个人物的动机，但是并不代表他完全认可这个人物的做法——连梅长苏本人也没法认可。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客观而冷静的审视，胡歌在梅长苏自嘲自鄙的段落贡献出了最为精到的表演。他红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轻蔑苦涩的笑，说“人的心会变得越来越硬”，成为了观众心中难以忘怀的经典镜头。

胡歌认为，不择手段的梅长苏是一个有心魔的“魔”。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令深爱梅长苏的观众伤心。然而离梅长苏远一点，就会离林殊更近一些。胡歌的演绎加强了林殊的这一面，也为这个角色注入了更多的明亮和浩然之气，当然，这也是观众更愿意接受、更容易喜爱的形象。全剧尾声处，梅长苏跟蔺晨恳求冰续草重返战场，这场戏完成了对梅长苏这个人物形象的最后的升华。梅长苏注视着蔺晨无奈的背影，悲伤而又坚定地说“你总说你不认识林殊，我相信你在认识他之后，一定不会失望的”，这句话，不仅是对蔺晨说的，也是对观众说的。

其实我认为，胡歌同整个剧组最终完成的这个艺术形象，已经不再是胡歌本人并不完全认可的那个梅长苏了，而且也不单纯是一个符号那么简单。尽管他的确视自己为决绝冷血的工具，然而他无法回避故人对他的情感上的刺激，难以避免深埋心底的林殊的重返，于是，梅长苏最终成为了一个比林殊更为复杂、丰富、立体、多面的人。当然，这也跟胡歌本人的多面和丰富有关。他在人前有着明台一样的明亮和顽皮，人后有着梅长苏一样的深刻和沉静，而在老友前又有着穆奇一样的毒舌和痞帅。在这几个截然不同的角色里，他撷取和放大了自己性格中的部分侧面，但更重要的，还是基于他作为专业演员的观察力、感受力、想象力和塑造力。回到开头的那句话，胡歌是有作为演员的野心的：“我不是一个本色演员，我也不甘心做一个本色演员，我还是喜欢去塑造角色。”他从自己、从生活、从艺术世界获得的养分，汇成了对角色的理解和塑造，最终成就了又一个经典。

关于胡歌对梅长苏的理解，有一点他没有在媒体上公开提及，只是在回应自己的粉丝访问中谈到过。在他给梅长苏配完音之后，他得以以更加客观的角度来审视梅长苏，他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人真的可以换一层皮吗，真的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你的面前吗？”他自己的答案是：这是一个故事，这是一个传说。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观众，观众会怎么回答呢？我想，我会说，我情愿相信这是真的，我也愿意相信这不仅是一个传说，而梅长苏也不只是一个虚构的人。“戏假情真”，一个成功的、富有感染力的艺术作品，就是有这样以假乱真、令人做梦、影响现实的能力。这是作为一个演员、一个艺术创作者的价值所在，也是真正的成就感的来源。“现在演到一场很牛的戏，我就能开心好几天”，胡歌说。作为演员的胡歌，他已经离开梅长苏继续前行了，而对于我们观众来说，梅长苏也已经脱离了胡歌，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心里。

转自胡椒不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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