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董洁遇事虽仍会烦躁，却不再轻易崩溃。她正处于一个舒服的年纪，却并不愿给自己下某种定义，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未来还有很多东西，我还在一个过程中。”

灯芯绒外套 Prada

“我很容易怯场。”若非听董洁亲口说起这一茬，你很难想象，在演员这一行做了整整十七年的她，竟然从小在人群里就是最沉默的那个女孩儿。回忆起学生时代练习舞蹈的日子，她是这么说的：“我在我们班上是年纪最小的，大多数时候也轮不到我说话。直到现在，遇上了比较热闹的场合，我都会下意识地选择不说话，站在任何一个有很多很多人的环境里，我会觉得自己撑不住该有的那种气场。”

然而，她这样安静又拘谨的原生性格，却选择去考艺术院校，最终还一头扎进了片场里，以角色的悲欢离合作为舞台来宣泄自我，不得不说是令人稍感意外的人生走向。对此，连董洁自己都觉得挺有意思的：“同样是面对舞台，舞蹈和表演是两码事，学舞蹈那会儿，我用肢体作为自己和观众之间对话的语言，舞台下面虽然有很多人，但我不需要开口说话，只要不说话，我就不会感到恐惧。毕竟我不是学戏剧表演出身的，这是从小接受的训练不同而导致的。”

针织毛衣&羽毛装饰帽子

均为 Prada

可这一切，都因为拍摄《如懿传》而发生了改变。在这部描写后妃命运的群像式作品里，董洁饰演乾隆的嫡妻，历史上的孝贤纯皇后。翻一翻她过往的荧幕形象，多为小家碧玉类型，而诠释这个角色的过程，则让她整个人的气场一下子被打开，这令她感到收获颇丰：“每次挑剧本时，我最直接的想法是从角色里找到共通点，你必须能感受到她，在某一个时间空间里特别能理解她，也就是所谓的共鸣。但是往往又会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让你产生一丝冲动，想着不如就跳脱出来一次吧。《如懿传》就是这样，我从没想到皇后这类角色会找我来演。既然演皇后，当然必须要强迫自己撑得住场面，所以这成为了一个让我克服恐惧的契机，对我在表演上的帮助特别大。之后我很快又接了一部历史剧《三国机密》，剧中我的角色有在群臣前训话的戏份，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幸好拍了《如懿传》。”

绉绸平纹紧身上衣&银色长耳环

均为 Céline

听到她语调里带着一种真切的欣喜说起这些改变，你会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微的感动，拍了那么久的戏，深厚的观众缘也早就握在手中了，却还像个少女一样因为完善自我而心生雀跃的女演员如今还有几个呢？对自己的表演方法，董洁用一句“在表演里永远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来归纳，原来，在当年入行拍第一部电影《幸福时光》时，她曾经问过张艺谋导演，为什么选中她来演女主角，张艺谋的回答是：“没有表演经验的人是一张白纸，你在上面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时时告诉自己，发自内心，少用技巧。

紧身针织上衣&黑色长阔腿裤

均为 Theory

她接下来被寄予众望的一部重头戏《花开如梦》，更是一次相当过瘾的自我颠覆。《花开如梦》脱胎于作家苏童一篇很短很短的小说《妇女生活》，担任女主角的董洁却前前后后为它拍了一千多场戏，连她自己都把这个角色列为近些年遇到的最复杂、戏量最大的角色。“它是每个演员都比较难遇到的那种好戏，空间极大，变化也大，我在里面分别扮演1930年代和1950年代两段故事里的女儿。两个时代，两种不同的生活，两个角色却做出了相似的选择。我平常遇到的故事，要么是单纯讲爱情的，要么是单纯讲生活的，但《花开如梦》讲的是两代女人的命运，我一开始就受到了触动。”

聊到戏中的搭档张嘉译时，董洁不吝啬对他的赞美：“他是那种你会被他牵着走的男演员。跟同龄的演员在一起搭戏，我们往往会互相影响，但我只要和他一起搭戏，就会不由自主地进入他的节奏里，这一点很奇妙。”

距离家喻户晓的《金粉世家》问世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冷清秋”之后隔了这么久再拍民国戏，董洁自然也有一些旁人不可体会的心境变迁。“老实讲，《金粉世家》让大家惦记了很多年，但我起初却不觉得自己演得有多好，我一直都明白，这个角色出现的时间不早也不晚，非常恰当，角色本身的成色也非常适合我。我们那一拨演员当时都处于一个非常稚嫩的状态中，所有的真诚和真实都摆在那儿，这是不可复制的东西。当年我没觉得它有那么好，但现在回过头来看一看，它还真是相当美好。”

“当然这完全是不同的故事。”对比起这两部民国戏，董洁这样说。“《金粉世家》说到底还是一个关乎书香门第的故事，而在《花开如梦》那个1930年代的故事里，我演的是一个想要尽快掌控自己的人生，脱离母亲的干涉，梦想着成为电影明星的女孩儿，那是一个以野蛮姿态生长的角色，和冷清秋截然不同，冷清秋的生活和感情有她的跌宕，但至少一直都很规矩。”

紧身针织上衣 Theory

对于今日的董洁来说，演员生涯固然还很重要，但惬意的生活也成为不可被牺牲的重要部分。被问到是否不会再回到高强度和高密度的拍戏状态时，董洁给出的答案显得诚恳又聪明：“这由不得我。”她还表示，“如果真的接二连三地出现我特别想演的角色，肯定还是会继续投身在片场里。但现在，我对时间的分配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每完成一个作品，我都会让自己有一段缓冲的时间，毕竟我的儿子顶顶需要我的陪伴，我自己也需要休息。一直紧绷地去拍戏，状态不会好的。”

董洁其实很清楚自己需要怎样的角色，以及需要摒弃的又是什么：“过于言情和偶像的角色，以及脱离现实太远的故事，当然不会再碰了，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早就没有吸引力了。我拍了太久的年代戏，那些角色的质感都很沉重，甚至有一些是悲剧收尾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觉得透不过气来，所以接下来我想选择一些轻松的角色。”她说。“生活中的我和你们所认识的我并不太一样，私下我挺放松的，银幕上的温婉和克制只是我的某一面，在我的性格里大概最多占到三分之一而已。我想找一个角色在这方面有所表达，倒不一定非得是喜剧，但至少风格是开朗的。希望大家能看到，原来董洁还挺好玩儿的。”

格纹西装&真丝衬衫

均为 Theory

走到今日，她显然深谙世事没有完美这个道理：“故事风格、你所搭配的班底、导演的水准……想要方方面面都称心如意是不现实的，但只要有让我情愿付出时间和精力的角色，我就会去演。说白了，取舍的标准很简单，就是问自己值得不值得。”

在造型师左右大多数明星着装风格的无趣时代，董洁是那种鲜少的，在穿衣打扮这件事上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的女演员。Miuccia Prada 曾钦点3位亚洲女性出现在2006年的 Miu Miu 广告片里，董洁正是其中一位，她那次灵动优雅的出镜至今仍然令人记忆犹新。“我都是自己买衣服，也喜欢买衣服。我平时挺关注 Miu Miu 的，它一直都挺少女的，印花做得也特别好，皮衣和牛仔裤我都有买，最近我还常买 Sacai 的衣服。我的衣橱里基础色比较多，像米白、深蓝、黑色和灰色，但我也会尝试每一季忽然跳出来的流行色。冬季我特别偏爱高领毛衣，每个颜色都爱，短靴和长靴也是永远买不够的单品，夏季的话就是牛仔裤和T恤。从前我还痴迷过条纹和格子，这两年在学着控制自己，因为实在买了太多相近的东西了。我从不觉得它们是所谓的物质，你用单纯的眼光看它们，它们就是美好的东西而已。”

灯芯绒外套 Prada

当话题转到旅行和生活上时，董洁的神色变得更加细腻和愉悦，正如她所言“女人会用年龄换来智慧”，或许她用年龄换来的智慧，是不再为了做一件事，而去做一件事。遇上在国外工作的空隙，她已经不太会刻意跑去美术馆和博物馆打卡，此类计划都要在某座城市停留两三天的前提下她才乐意去做。如果只给她一个下午，她便找个舒服的地方，不慌不忙地喝杯咖啡。如此说来，纪念品自然也很少再买了。“头一次去一个地方才会买纪念品，早些年我也会。我第一次去法国时也不可免俗地想买个巴黎铁塔的模型，但那些铁质的我都不喜欢，最终我淘到了一只瓷质的铁塔，轻轻翻开它，是一个特别特别小的首饰盒，只能放下戒指和耳环，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喜欢它。”

谈起和孩子一起出游，董洁更有话语权了。顶顶很小的时候，她就带他去过澳洲、日本、泰国，后来大一些又带他去美国玩，而现在的顶顶到了会选择的年纪，会问妈妈去某个目的地要花多久，只要是超过十个小时飞行时间的，他压根都不会考虑，而董洁在这一点上给予了他充分的自由和尊重：“我俩对于生活的大小选择都有商量，大到一次长途旅行，小到周末的计划，我会先提出想法，而他可以否决我，最终我们会找到折衷的办法。”这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当被问到最希望顶顶身上有什么样的品质时，她的答案是：“开朗比什么都重要，开朗的孩子在生活中比较容易得到快乐。”

董洁的爱犬是一条相当壮硕的金毛，名字叫红豆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养狗，最初的念头是想跟顶顶一起养，但红豆豆才不到两岁，体重就已经快八十斤了，站起来比人还高，而金毛一高兴就特别喜欢站起来，这让顶顶起初有些害怕。“还是我没经验，别的小朋友家都是秋田之类的小型犬。好在红豆豆很聪明，也从来不伤人，我跟它讲过两次不能扑顶顶哥哥，它现在已经学乖了，再高兴都不会站起来。孩子和狗一起成长还是很有好处的，我发现家里没养动物的小朋友，会对动物有天生的惧怕，而顶顶和动物的亲密度就会高一些。”

比起二十岁，董洁坦言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回望来时路，她的确发现比起刚做演员时，今天的她整个人都更为放松，遇事虽仍会烦躁，却不再轻易崩溃。现在的她正处于一个舒服的年纪，却并不愿给自己下某种定义，因为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未来还有很多东西，我还在一个过程中。”

摄影/ 于聪Yu Cong  造型/ 黄俊

采访&撰文/ 谢宁远  化妆/王奕为  

发型/贺志国 后期/Color Lab 

场地提供/Amaze Studio 服装助理/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