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阅会 · 电影沙龙” 第9期

成为父亲的条件

主讲嘉宾：于是（作者，译者）；

田肖霞（译者，日本文学编辑）

文/新阅会整理

田肖霞：大家好，我是《真幌站前》这套书的总监。这套书一共有三本，第一本《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第二本《真幌站前番外地》，第三本《真幌站前狂骚曲》。其中《多田便利屋》和《狂骚曲》都改编成了电影、《番外地》改编成了电视剧。今天要放的是两部电影的片段。

于是：我先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故事中的这两个人物好了。《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设置在真幌市这么一个地方，他们在日本有一种业务，就是事务所叫便利屋，这个便利屋是做什么的呢，就是给大家排忧解难，比居委会要再商业化一点，业务范围也比居委会再多一点。比如说有人出门需要人帮忙带一下小狗，或者是接小孩放学，这些事情都可以拜托便利屋。故事中的多田便利屋，就是叫多田的男人开的。这个男人是一个离过一次婚的看起来有点破破烂烂，邋遢的这么一个男人。书里面有一段很搞笑，说多田这个名字读出来就是白给。

田肖霞：因为多田在日语里是（TADA），就是免费的意思，所以当时另外一个主人公说你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赚不到钱，都是免费的。

于是：有一天白给先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在找一条小狗的时候，发现在公交车站坐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个人上面穿着大衣，下面穿着一双拖鞋，光着脚，怀里抱着他要找的那条小狗，这就是他们俩的重逢。这个人叫行天，是他以前的高中同学。行天的小手指有一道伤疤，是当时他们在读书的时候，多田不小心弄到电锯然后把他的手指头弄断。所以多田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心里很复杂。当天晚上行天说他没有地方去，就要求多田便利屋收留他一个晚上。这一收留，多田就再也没有摆脱行天。

田肖霞：电影里有一小段是他们为小孩摆平了代为贩毒的事情，这里面也引出了书里面比较重要的主题，就是说一个人可能心怀悔恨。其实多田有很多的悔恨，包括行天的手指，包括他自己离婚的过往，即便你怀着悔恨，即便你其实没有办法重来，但是你可以去爱别人。

书和电影有一个小小的不同，就是书里面行天的手指断掉并不是多田直接导致的，书里面行天是整个高中阶段都不讲话的一个人，当时有一群同学在那边打闹，行天在做手工课，因为他有一个电动的刀，然后多田当时看到了，但是他没有去阻拦，他就是心里面有一个隐约的恶意，他觉得这个人从来都不讲话，好奇怪。他就想如果这个人出点什么事，他是不是会说点什么，结果就真的出了事。当时打闹的人撞到了行天，他的手指整个飞掉了，他就大喊了一声好痛，这是他整个高中时代唯一讲过的一句话。就是因为这个恶意实在是隐藏得太深了，他心里的一个念头，最后间接的结果导致别人断了手指。当然这个在电影里很难表达出来，所以电影就直接改编成多田导致他断了手指这样的一个过往。

我顺便插播一下，电影拍摄的外景是在町田，其实它是东京近郊，就有点像我们上海的松江这种感觉的一个地方，也是作者三浦紫苑出生长大生活很久的地方。他在一开始就说真幌市是135号，就是说它其实是东京，但是你们又不觉得它是东京，它像乡下一样，什么都自给自足。所以真幌人即便离开了真幌，他还会回到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他虚构了真幌这个地方，其实拍摄的时候导演去町田取景，后来我也实地去走过这块地方，就是很小的几条街，然后一些商店，所以多田便利屋的客源也是非常有限的，也就只是附近的居民。

于是：电影其实对书做了一些改动，但是如果你看过书的话，就会觉得这个电影的改动是非常自然，而且是有它的巧妙之处的。就比如刚才我们两个还在说，最后那一段他们三个人告别时候的那段话，书里面其实就是发生在那个电梯里面的。但是在电影里面，不知道是神来一笔，还是故意的，反正那个小孩子没有把话讲出来，然后电梯门又关上了，然后才有了天台的这一场戏。对于我来讲，我觉得天台是日本很多电影电视当中非常有趣的一个环境，把这段话放在天台上面来讲，也会显得不那么肉麻。

关于这两个演员有过很多的说法，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熟悉。这两位演员，演多田的这个叫瑛太，演行天的这个叫松田龙平。他们两个都是日本新生代非常有名的演员，这是他们俩合作的第四部电影，所以在他们两个非常小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合作了，因此非常默契。

当年龙平演了《御法度》，然后出名了。但龙平演《御法度》那个时候的脸跟这个时候演《多田便利屋》的外形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改变。瑛太其实改变还蛮大的，龙平出名在先，瑛太出名在后，他们两个人合演了一个青春片，这是他们的第一部合作。到了演《多田便利屋》的时候，是2011年前，然后公映的那一年，2011年的2月份，瑛太的父亲在家里自杀了。从这个时候开始，等于说这两个男演员都失去了父亲，另外他们两个都是演员世家出身的，瑛太的大哥、弟弟都是演员，然后龙平的妈妈、爸爸、妹妹都是演员，所以这两个人的身世非常相像。但是龙平呢，他的父亲去世比较早，她一直是跟妹妹、哥哥、妈妈生活在一起。我们之前私下交流今天这场讲座的主题，之所以定为“成为父亲的条件”，一是因为这两个演员的背景有一点相似，第二个是因为这个故事也有一个主题，就是这两个人的心结都是跟家庭有关的。

就这个小说，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关于社会问题的轻小说，好像所有的社会问题关于黑帮、打斗、贩毒、杀害父母，这些事情小说里面都有，其实这都是一些非常重大的社会问题。但是作者是用一种非常轻松的方式把它缓解在多田便利屋当中，所以看起来是有一点搞笑，有一点轻松。但是其实它背后的寓意是很深刻的。

田肖霞：真幌系列有一个周而复始的模式，就是他们俩相遇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虽然行天同学穿了一双拖鞋。他们共同生活一年之后，多田说你能离开吗，行天就走了。刚才大家听到他拿饼干里面有一点钱还有一包烟，因为行天在他这打工，基本上不给工钱，就给一点像小孩零花钱那样的，所以行天赚不到什么钱。最后行天等于是用剩下的钱给他买了一包烟，留下一包烟，他就走了。

其实这两个人之前都有正常的职业，多田之前是汽车销售，行天是制药公司在医院采选药的，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销售。两个人本来都有不错的职业，一个是因为生活受挫，另外一个是因为其他原因，于是他们又回到了真幌，经营着这么一家算是经营不善的店面。第一部的季节是非常分明的，电影里就一个一个月拆开讲一遍，到了故事的结尾，虽然多田反复地说他觉得可以重来，但是他内心还是不相信的，其实大家看这个结尾也能感觉到他那种失落，但是到第三部还有挽回的机会。

于是：正好说到书和电影不一样的地方，我是先看书再看电影的，我看书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多田的形象应该比大家现在看到的再温和一点，再闷一点，也不会有踢桌子摔东西这样的表现，这是我看原著的感觉。当时我写了一个书评，叫《野狗男和烂好人》。因为在书里面把行天就形容成像野狗一样的，像小狗一样的一种人，每天只有一点零钱然后出去捡个手套，捡个衣服，然后回来就把它放在小的饼干桶里。多田就觉得他好像是那种小狗，每天叼回来一点东西，放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地方。

看原著的时候，我觉得多田的性格没有这么火爆，就是爆发力没有这么强，但是有一句话让我觉得很触动。这是行天跟他说的，就是说如果你被别人需要，你就会成为别人的希望。所以我觉得多田一直是那种他希望成为别人的希望的那种人，包括他对这个孩子的感觉也是，包括他对婚姻的感觉。

行天就跟他不一样，行天有一种骨子里面的黑暗的东西在，他从小的家庭环境背景告诉他，他可能不被需要的，所以他就有一种野狗一样的生存方式，包括他去做血液采集那种工作的时候，其实也是工作得很好的，他的生存能力可能是比多田要强一点。所以表面上好像是多田收容了行天，但是其实是行天在不同的方面帮到了多田，这是当时我的感觉。

然后后来看到了这个电影，我想到有一个影迷在豆瓣上说，他在日本看了这个电影，然后看了大概三五遍，他说一开始是为了瑛太去看的，一开始看到的都是瑛太，但是看到后来，我发现我看到了多田，我觉得这句话讲的还蛮妙的。就是他跟多田的性格之间会有一点点的差异，但是到他完全融入这个角色之后，他真的是把多田最打动人的那一面演出来了，然后又有了很多他自己演技方面的创造。至于行天就不用讲了，这个书中从来都没有写过行天走路是这个样子，跑步是这个样子。松田龙平演起来就好像很自然，你也不觉得有什么怪，被称为外星人的漂移法，这个跑步的方法。

田肖霞：我再补充一下，因为可能有人没有看过书或者是也没有看这部电影。行天是有一个女儿的，但是大家看到片段里面也讲到，他这个女儿是怎么来的呢，是他在医院，因为他之前的工作经常去医院，他在去医院工作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医生，然后这个医生是一个女医生，她有一个同性的伴侣，然后他们俩决定要一个小孩，然后行天就做了这个小孩的爸爸，但是他从头到尾没有跟她们一起生活，也没有看到过他们的孩子。

于是：他们有一份合同。

田肖霞：但是他非常尽责，尽到了赡养的责任，在他工作的时候，他一直在给她们汇款。她们说不用了，但他还一直在汇。然后等他来到了多田这里，其实他赚到的都是一些零钱，他还是非常认认真真地把这个钱又汇给她们了，所以她们当时就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变故，为什么汇了零零碎碎的钱过来。等到《真幌站前狂骚曲》，行天的女儿就要出场了，下面大家欣赏一下。

就像大家刚刚看到的，这个揭示了行天的过去，因为他母亲信一种邪教，所以他从小就受虐待，这也是他为什么之前不说话的原因。日语的称谓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像小朋友他叫多田叔叔，但是他叫行天后面没有加叔叔，他是把他看成一个和自己同辈的人，或者是把他看成是一个大的动物。

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容易混乱的，可能后来大家看书会发现，因为行天真名叫行天春彦，所以行天的前妻，也就是小孩的妈妈叫行天“小春”，但叫自己的女儿“春”，也就是他们俩的女儿取名为“春”，继承了行天名字里的一个字，但是她用一个呢称来叫行天，叫自己的女儿却是用一个大名，好像她不是一个小孩，被视为一个独立的存在。所以到后面你就会觉得这个“春”满天飞。

之前多田就是因为行天对小孩有一种非常敏感和过激的反应，一直都是很讨厌幼儿，所以他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个小朋友要过来住大概一个月的样子，这也是他便利屋的工作，他接下了小孩妈妈的委托，说我有一个女儿在国内，让你来照看，她是故意委托的。现在你们也看到行天的反应了，请接着往下看吧。

于是：大家有没有看出这一集跟上一集的差别？首先这些人物形象都有了变化，小孩子长大了很多，然后瑛太也胖了很多。事实上在这两部电影当中，瑛太当了爸爸，他现在有一儿一女，然后龙平本身就是有小孩的，所以说他们演到这一部电影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名副其实的父亲了。然后刚刚那一段当中，被很多腐女笑的那一段，这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孩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带他一起去工作。然后行天也没有地方坐了，因为车子只能坐两个人，所以他骑个自行车在后面追。

田肖霞：为了大家看下一段，我还要再补充几句，这个真幌系列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叫老冈，其实是电影一开头还有书一开头都有他，他非常偏执。因为日本的公交车是有时刻表的，就像我们的地铁一样，会有一个站牌，上面写着几点几分哪个车过来。老纲是住在真幌一个比较郊区的地方，然后他们家门口的车可以到市政府，可以到医院，但他始终认为公交车经常缺趟少次的，所以每次要么在大冬天过年的时候，要么大热天，然后就把多田便利屋叫过来，帮他监视一整天这个公交车有没有准时运行，多田每次都接到这个很郁闷的任务。有一次就是在大热天中暑了，在这个时候晕过去了，遇到了行天的前妻和小孩。因为第三部老纲就要作为一个重要人物上场了，顺便说一下这个老纲演的非常好，是导演的父亲本人演的。

于是：行天其实在两本书和两部电影里分别都受了重伤，都在同一个部位。第一部是被人捅了一刀，纯粹是他自己招来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自作自受。但这个真的是非常无辜地再次受伤了，手指头又再掉了一次，当然又接上了。因为刚才那一段那样结束会比较沉重，我们还有一个短短的幸福的尾声，大家看一下。

田肖霞：这又是一个重复的结尾，每一部的结束行天都离开了，因为这个故事一共只有三部，所以最后的结局大家看到出版的书就能看到大结局。顺便说一下，最后出场的老太太，是第一部出场的第一个人物。老太太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是多田的客户，因为她儿子经常不去看她，所以多田每次去看她，都要扮演双重的角色。如果老太太糊涂了，他就扮演她儿子，如果老太太清醒了，他就作为他自己去看望她。在第二部故事里面，作者是以客户的视角来写便利屋的这两个人，其中有一部就是这个老太太讲了一个故事给他们，是讲自己的年轻时代。她硬是要把自己年轻时代的两个恋人讲成多田和行天，那个也是非常有意思。如果大家喜欢这两部电影，也希望来支持一下这套书。

于是：因为你说你采访过三浦紫苑，所以我就有一些问题可能也是大家想问的，如果我没有问到大家等会可以接着问。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有没有问她这个真幌系列还会不会有续集或者番外篇。

田肖霞：她应该是暂时没有这个计划，而且大家可能也知道，这个是她比较早期的作品。因为三浦紫苑后来写了很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职业，她还写过字典编辑，也写过伐木工人，都是日本的超级畅销小说，而且也都改编成影视作品。我觉得，多田是一个虚构的，因为她说她当时认识一个开便利屋的，但是没有实际接触过，就是完全是靠幻想写出来的故事，我觉得如果她现在来写这个故事会完全不一样，因为她现在会有很多实际的考据，这个就是她年轻时的突发奇想之作，但是确实获得了成功。

于是：这三部小说的综合差异也蛮明显的，因为单纯从写作的角度来讲。

田肖霞：对，因为中间有一定的跨度，到第三部就是明显戏剧性增强了。

于是：第二部就像你说的，里面玩了一些小花招，就是学术上的小花招，有兴趣的读者倒是可以研究一下，成功作家是怎么样一部一部练出来的。还有一个问题，你说这是她早期的作品，那三浦紫苑本人对写作是不是很早就有过一个期待，现在又真的完成了自己的志愿呢？

田肖霞：三浦紫苑是一个非常爱看书的人，她本人除了看书睡觉没有什么其他的乐趣，也是因为喜欢书，她当时想进出版社。日本的出版社是非常难进的，即便你是名校毕业，可能应届的时候要通过很多的考试，她当时去了几大出版社，但是都没有考上。所以她就一边打工一边写东西，然后写东西也是面试的时候有一位编辑，鼓励她，因为笔试的时候觉得她写得很好，就跟她说你可以尝试来写作，她前面出了几本书，但是并没有获得认可，也没有得到什么反响。直到2006年她写了《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这本书当时拿到了直木奖，她就一下子跨入了成功作家的行列。好像是从这本书的前一本《秘密花园》，在写那本的时候，她决定做一个职业作家，于是就辞了工作。但是她说当时自己也是心里面悬了一块石头，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到后来才真正成为一个职业作家。

于是：你有没有问过她，对于翻拍的电影有什么意见？

田肖霞：她说觉得导演创造的世界跟她的书上是不一样的，她看完第一部之后就非常喜欢，她也觉得这两个演员太出神入化了。后来在她写第三部的时候，第二部的电视剧也出来了，然后三浦紫苑本来是一个比较朴素的读书人，也不看电视，所以她家里是没有电视机的，为了看这个电视剧，她才买了一个电视机回来，然后她就在博客上说果然没有信号。她也从来没有装过电视机，后来折腾了很久终于看上了。她说后来在写第三部的时候，有的时候写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脑海中仿佛是瑛太和龙平的那种腔调，就是会不自觉在写台词的时候，受到他们这种说话方式的影响。

观众提问：我之前看过电影同时也看过译者对作家的一些介绍，我就特别好奇，实际上她是一个女性作家，而主人公又是两个男性，那实际上她不可避免地带着一种女性视角去想象男性会怎么想，或者会怎么做。我总觉得很出乎意料，她为什么会在日本非常受喜欢。因为我观察我们国内有一些女性作家写的作品，实际上人群是很针对性的，其实男性根本不会看，甚至也不会喜欢，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女性想象出来的世界，想象出来的理想的人性。所以我就比较好奇，这个作家写出来的这样一个男性的世界，是怎么得到男性的喜欢？

田肖霞：首先我觉得成功的作家其实无论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都能够写另外一个性别的所思所想，而且其实很多熟悉三浦紫苑的人，也知道她是非常有名的腐女，很爱写双男主角这样的小说。

于是：我们先不说腐女，我觉得站在一个读者的角度来讲，这两个男性的人物之所以可爱，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作者是一个女性，只有女性才能够把男性可爱的一面写出来。因为如果是一个男性作家，真的很了解男性，他肯定会写出很多，就好像里面有一句台词，就是说一个男人待着就好好的，两个男人在一起就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就会有很多狡诈的面就会出来。那个小说里面有这样一句话，我觉得回答这个问题还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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