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宇宙有文化纸媒冬天还挺立不倒的《南都周刊》
费翔，你可能已经不知道他是谁？
不要紧，可以问你的妈妈，或者问你的阿姨，她们一定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八十年代最出名的华语流行音乐巨星，穿越黑胶、卡带、CD、网络四大时代的传奇人物，盒带销售超过三千万，中美混血，台湾歌星，归乡游子，是当时少男少女们疯狂迷恋的第一男神，但一切都嘎然止于神奇的1989。
65场疯狂的全国巡演之后，他远渡重洋，自此之后，这位1987年由中国春晚制造的超级巨星开始脱离了我们的视线，成为百老汇演出工会里KRIS PHILLIPS，从巨星到普遍演员，再到遍走四线城市的走穴歌王，这人生的际遇究竟他自己如何说出原由？
▲1987年，费翔以第一位回到祖国大陆的台湾歌手身份，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以《故乡的云》、《冬天里的一把火》一唱成名。
大明星
下午四点，第十六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的彩排现场。
穿着黑白羽绒短装的莫文蔚刚刚下场，人影绰绰，机器乱响，一片黑古龙洞中导演在喊：下一位是谁？
一阵忙乱之后，一只身形巨大的黑影子从台下轻松地一跃而上，戴着黑手套的双手轻轻一抬，一个华丽的转身POSE，小小一个动作已充满了功底以及雄性的荷尔蒙，强光灯照射下，初看颇似盛年时皮尔斯.布鲁斯南，细看原来是久违的费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的费翔，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帅、要高、要壮、要年轻，黑皮衣，斜背着一个大黑包，戴一顶俏皮的黑色CUP帽，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帅哥而不是55岁的德高望重的前辈，当然，他也比我想象中要更严肃——“不好意思，调音师，我们再来一遍好么？”
和一般的流行歌手莫衷一是发音方式相比，他的声音在胸腔就已形成共鸣，再经扩音器放大，带着强大力道均匀铺满全场，让每一个听众耳朵里嗡嗡作响，果然不愧是百老汇演出工会挂了名的专业演员。
就算走红是30年前的事，在顺德演义中心外头的明星牌子中间，费翔也依然打头，当年那前无古人旋风式的走红方式让他在内地拥有极高的知名度。
我一位当公务员的高中男同学，知道我要采访费翔，激动得无法入眠，他是他的第一个偶像，事隔三十年，他仍然记得那些暧昧的春夜，一帮情窦初开的少年少男下完晚自习后骑车回家，清亮的歌声在夜空里此起彼伏，“好好爱我，不要犹豫……”“为什么一阵恼人的秋风……”，那时的费翔，就是他们仰望的另一个世界，就是白马王子，就是绚烂爱情，就是摩登时代，就是美好青春，就是荷尔蒙……
▲191cm的身高，国际男神级的俊容，费翔无疑是80、90时代最炙手可热的“小鲜肉”。
也许，每一个艺人都是有使命的，费翔的命运就是在1987年的时候，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击中无数人青春的小心脏。这效力如此之大，以至时至今日，仍然还有的痴情女粉丝抱着大朵大朵的玫瑰苦守在寒风之外等着见他，我问那女粉丝想对他说什么，她眼圈一红，“不想说什么，就希望他好好的。”
老前辈
采访在后台，费帅的化妆间就算在跟红顶白的娱乐圈，也仍然排名NO.1，化妆间大得吓人，显得别样的空空荡。
他弯下腰和我握手，灰蓝色的眼眸如一潭秋水，一下子就把人擭了进去，陈丹青曾描述23岁的费翔美得近乎无辜“皮肤鲜艳，像是蒸笼里刚蒸出来。”现在我们当然无缘得见蒸笼里蒸出来的皮肤，但也能看到小麦样的肤色，配合他现在的年纪，倒也十分相衬。
他的头发厚重，抹着发油，典型的布鲁斯兰的大背头，这时你免不了想起1987年在大年夜他那一头高耸入云灵动的卷发，“那是烫的”，他嘿嘿笑着打趣自己，那一瞬间，脑海里的费翔与面前的费翔撞在一起，有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我明白，就是电视里的人怎么走下来的那种空白” 费翔善解人意地笑。
是啊，费翔，如雷贯耳的费翔，1987年大年夜通杀全体中国少女心脏的费翔，此刻就站在一个简陋的只有两张椅子的化妆间里侃侃而谈，不过，他倒是一脸泰然。也是，这些年，他有一半时间呆在中国，常年奔波在中国二三四线城市的开业典礼和演唱会上，以至于但凡在微博提到他，就会有ID跳出来说，“喔，前几天在我们县的商场见到他了”。
世人见不得酒井法子在游船卖唱，更看不得费翔在酒吧出场，但费翔不介意，他在微博里自豪地说：“现场演出是歌手最真实的表现，也是我专业中最珍惜的一刻……我想唱到中国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中国实在太大了，一辈子都走不完！”
采访完之后，他的经纪人同我们闲扯，把他的气定神闲归结于美国的习惯：“他们美国人跟我们中国人想的不一样，我们中国人觉得那么大的名气到那种地方特丢份，但他们美国人觉得现场演唱就是一个歌手应该做的事，只要不太差，有音响有追光灯就行，费翔老说鲍勃·迪伦还老在酒吧里演出呢……”
果然，费翔是千百场现场演出造就的实力派，16届华语颁奖礼的最高潮就是费翔出现，那嗓子，那情绪，那高音，那技巧，恐怕也只有与另一位高龄的宝岛费天王可以与他分庭抗礼，不用说现在那些当时得令却音不成音的年轻孩子。
费翔唱得比从前好，只要你愿意，把1987年春晚和2012年春晚的他唱的《故乡的云》拿出来对照，你就会发现他的唱功简直进步太多，可是，有谁会注意到这些呢？1987年，无论他唱得多么差，他都是天王巨星，2016年，无论他唱得多么好，他也仍然只是一位老前辈。
这个看脸的世界里，现实是多么残酷。
▲1987年春晚，费翔演唱《故乡的云》
▲2012年，费翔再次登上春晚舞台献唱《故乡的云》。
歌手
当晚的华语音乐传媒大奖把将份量最重的“评审团推荐奖”颁给了费翔，和当年他随手一出翻录口水歌的卡带数以千万量级的超级销量相比，原创专辑《人》的声势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所谓的耗资千万也许真的只是让他自己开心， “现在钱赚得差不多了，就好好玩一下吧”他在颁奖礼上豪气地这么说。
事实上，新唱片也志不在赚钱，费翔非常搞怪地在封面放了一张半身人的X光照，那是他自己的骨骼，他的名字也被弄得极小，不仔细看你根本不知道这是谁的唱片，事隔13年，他才出了这张华语专辑，与时俱进也是电子音乐，合作的有新人，曲世聪，王海涛，也有旧人，娃娃，谭健常这些上世纪的名字也依然出现在他的嘴边，也许，也只有他才记得他们吧？
▲费翔在2015年推出的新专辑《人》。
新出的MV，也颇具上个世纪的风格，也许因为没有团队经营，一切都他靠单打独斗，也许因为长期呆在国外，与华语音乐的生疏，费翔的专辑对于当下的世代而言，有点老，也有点远。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费翔毕竟是一个1982年已经出道的歌手，和刘文正、叶倩文同一个时代，他仍然保持着他那个时代艺人的风范，小心翼翼地保养，让歌迷永远见到自己最好的一面，话不多说，绕来绕去都是再正确不过的发言，新时代那种短兵相接的赤膊相见，他学不会，也不愿意学。
最典型的细节是，采访到最后，我问他要照片，他从袋子掏出一个USB给我，说里面有照片，我回去一看，几乎是他出道以来全部的照片，我记得，这样对待记者，也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艺人才有的风范与作派。
“嘿，对这个世界失望么？”
“怎么会。我只能说我运气很好，没有几个也能够到走到这一步，几个转折都算成功，也没有极困难的遭遇……”他真诚地说了很久感恩的话。
再小心地追问，“还准备出下一张唱片吗？”
“不一定，我自己会想，我能够给流行音乐做的贡献已经做了。”他灰黑的眼睛里有一点点失意，不过又笑了：“真的。因为其实这种东西是有时间性的。”
“很少有艺人觉得自己是有时间性的，大家统统希望红足一世。”
“肯定有的，这个是无法否认的，不管今天你是多么惊天动地的艺人，也是一个时机，能够给观众的贡献那种感觉那种震撼就是一个时间段，后面不是说没有意义，意义在于你怎么样在跟你的观众一起成长，我现在是55，不可能抢20岁孩子的市场，做特幼稚的东西。艺人就是尽管你的时段已经过去，到了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你还是要面对你的观众，给他们你想要的东西。”
▲费翔历年专辑（部分）。
人生路
费翔的大明星生活，其实只有短短的十年，1982年在台湾成名，又紧锣密鼓到大陆发展，特殊的时机，神秘洋气绝世佳容的男子横空出世在闭塞多年的大陆，造就了他核弹一样的名气，但他却在1989年断然离去，去百老汇当一名最普通的演员，突然从一个天王巨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百老汇的演员，这个落差你能承受吗？
他哈哈大笑：简直非常承受，我太乐意了。那一瞬间我看到他身上的骄傲，也许我们都小看了一个帅哥的智商与经历。
1989年29岁的他，有一张稚嫩帅气的面孔，可是这张面孔后面，有漫长的寂寞的童年，父母不大管，跟着保姆长大，还有孤僻的少年时光，因为过胖而备受冷落，因为混血的身份而茫然不知所措，更有惨烈的青春变故，二十岁视为偶像的姐姐得癌症去世，紧接着父母又离异……生活完完全全地被打碎过，不过，也有好处，因为只有被打碎过的人，才不会害怕从头来过。
▲童年时的费翔
“我要完全把费翔这两个字摆开，看我这个人到底值几分，如果你不是费翔，那么你是谁。一辈子当巨星的人没有一个快乐，你看迈克杰克逊，他一辈子真的快乐吗？可能有一些快乐，有一大部分时候是不快乐的。我不要做那样的人。”
“明星是一个公众形象，也是一个感觉，不能说它没有价值，它价值很大，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一种快乐，一种向往，一个梦想或是就是一个共鸣点，迈克杰克逊是一代人的共鸣点，梦露是她那一代人的共鸣点，可是，艺人本人一定要把自己分开。你自己一定要很清楚自己是谁，除开那形象，你本人是谁，那很重要，我一定要找到那个答案。”
“你找到这个答案了吗？”
“当然找到了，百老汇呆了7年，那7年对我特别重要，考《西贡小姐》跟别的演员一样排队，没有任何特别待遇，我终于过上了真实的生活，终于找到了真实的自我。我找到了我对自己的认可，也找到了平衡，能够正常和人交往。”
“我看你很喜欢梦露？”
“因为我从她身上学了很多。“
“那些是什么？”
“就是你一定要有属于你的世界或者是空间。她做为一个公众人物是太成功了，可是她始终觉得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她，甚至于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自己是谁，她在书里写为什么没有人一个真爱我，你看多惨。”
▲年轻时的费翔
《一代宗师》里有一句名言，说高手成就要经过三个过程：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但费翔的人生似乎反了过来，他先见众生，再见天地，最后才见的自己。因为只有搞清楚你自己是谁，人才能安心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那么，你找到了真实的自己么？”我问。
“找到了。”
“找到了之后呢？”
“你也能真实的面对别人，然后也有可能有机会别人会爱上真正的你。”
“你快乐吗，现在？”
“很快乐，很快乐。”他摇着头开心地说，那一瞬间，那著名的灰蓝色的的眸子真的有亮光闪动。
▲现在的费翔（摄于2016年第十六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颁奖典礼现场）
采访过去的老明星，其实是很难约的，因为他们的名气足够大，已经不需要再倚靠记者来增加知名度，采访对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所以要约，通常要靠相熟的关系人介绍，或者诚意。
所以费翔的采访也一直磕磕碰碰，诸多贵人相助，也直到最后一刻才定下来。
采访聊了一半小时，看得出他是一个惯于接受采访的人，说话滴水不漏，非常警惕，但他又有一种自带的好学生的谦逊与礼貌，一看就是乖宝宝。
父母都是文化人，而且当年他从台湾美国中学考上的可是出了名难考的斯坦福医学系，当年他们班有两个人考取，另一个是他们班上的第一名，第一名最后成了有名的医学家，而费翔则在一年后退学，成了一名歌星。
“他后来特别特别优秀，比我优秀多了。”
“比当一个巨星还优秀么？”
费翔没有犹豫，“可是他是正规的，真的把斯坦福做到一个特别的位置。”
“如果要现在的你选择，你还会选择读一年后退学么？”
费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是斯坦福大学的业生，他的回答十分玄妙。
“那就是说你还是愿意选择你现在的人生？”
费翔犹豫了一下，说人毕竟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热爱的工作。
有自己热爱的工作，红过，巨星过，年过五十了，还可以在中国的各地演唱。在处处是钱的中华大地，像他这样级别的明星一场价格基本在二三十万之间，所到之处，仍然是山呼海啸般的欢迎，这确实是一种运气。
他偶尔在微博上PO他在国外的写意生活，那完全是美国精英式的，全世界旅行，纽约和伦敦都有家，时代广场边的公寓摩登漂亮，伦敦的HOUSE则温馨静谧蜜，闲时看看画展，看看书，追追卷福的话剧《哈姆雷特》，养了两只猫，一只叫傻蛋，一只叫秘密。
有没有爱人，爱人是谁？
我都不想问，因为在他这一辈的艺术看来，这是严重的秘密，人总得有秘密，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而且又能享受自己生活，我以为，这是一个美貌的男子在这冰冷的世间所能得到的最温柔的际遇。
▲费翔在纽约（左）和伦敦（右）的家。
本文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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