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随笔】
留住乡愁(十二)
草鞋的回忆
□周建成
有一天,我上杭州“解百”闲逛,偶然发现一双旅游鞋标价为980元,不禁目瞪口呆,吐出的舌头好一阵子才缩回来。这笔钱大约够一个普通农家一年的基本生活费!
也许是这双昂贵的旅游鞋触动了神经,我竟想起久违了的草鞋来。小时候,草鞋在我们乡下是司空见惯的平常物件儿,家家户户都有。那时,经常可以看到挑着上百双草鞋的卖鞋佬,一边走村串庄,一边不时地吆喝:“草鞋要吗?”
草鞋只分大小,却没有男式女式的。那时候,大人们上山砍柴或下地做活都穿草鞋。家境贫寒的,连走亲戚都穿草鞋。我的邻居曹大婶,每次回娘家的时候,总是穿着草鞋赶路。那时的交通没现在这么发达,连自行车也是凤毛麟角,因此,几十里路都得靠步行。快到娘家村子口,她就偷偷地从包裹里取出自己做的布鞋换上,将草鞋悄悄地在草丛中藏好,等回来时再穿。
我原先对草鞋很没好感,因为它烂了之后,不像别的破布鞋、烂胶鞋那样可以卖零钱或换棒棒糖吃。当然,烂草鞋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如果把十几只草鞋用草绳一只一只串连起来,装上斑斓的河蚌壳、漂亮的鹅卵石和自捏的“各具神态”的泥巴人,尔后一边在前面用手拖着,一边“喔——轰隆隆!轰隆隆!”模拟火车的叫声,倒蛮像回事的。有一回,为在小伙伴面前炫耀自己拥有一辆新的“火车”,我竟将父亲的五双新草鞋给“征用”了,结果挨了父亲一顿狠揍。满腹怨气自然归咎于草鞋,我发誓再不玩草鞋了。
上学之后,从书里知道了许多草鞋的故事。我们的先辈们曾穿着草鞋爬雪山、过草地,历尽千山万水,穿着草鞋打鬼子、赶列强,推翻三座“大山”。想不到草鞋还有如此辉煌的历史。从那时起,我渐渐改变了对草鞋的态度,再见到它时,崇敬之情便会油然而生。
最近一次见到草鞋,是在奶奶出殡时,父亲从箱底下拿出两双珍藏多年的草鞋,给了叔叔一双。他们腰里扎一根草绳,赤脚穿着草鞋,送奶奶上山安葬。由于长期没穿草鞋,父亲和叔叔的脚都磨出了血泡,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这在一些“文明人”看来,似乎迂腐了些,但是,父辈们表达的却是对逝者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纯朴的孝心。
如今,草鞋已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悄悄地消失,这不能不说是件好事。但是,我们不应忘却草鞋。朋友,当你穿上980元一双舒适阔气的旅游鞋,潇洒地徜徉在宽阔平坦的马路上时,你可曾想到过我们穿草鞋的历史和穿着草鞋打江山的先辈们?
周建成《案头》
依山傍水
□邬 建
山水画家之于宇宙万物,非以目视,而以“心观”,不是目不能视,而是“心不在焉,视而不见”。所以心灵流注于一事一物,用心与万事万物相交流、相感通、相映发,不以目拘,不以物障,用心灵之光透析宇宙,洞察无极,这是山水画家所秉持的一种能动的达观的思想。恩师贾又福先生说:“以心用眼,动观、静观、时时观、面面观。以全部慧心、睿智,全部感觉器官去观照自身,观照与自身同在的山山水水以及万事万物。”这种达观是既观客观自然、社会人生,又观中国画理及审美法则;既观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又观一笔一墨、一点一皴。以这种观照方式,既观古代社会又观当代潮流,既观物质又观精神;既观物形情态,又观笔墨意趣;既观山前又窥山后,既仰视山巅又俯瞰山脚。目随心移,心随物动,情随物传。所谓“目识心记”“迁想妙得”。对于山水画家来说,近石一折一落皆有势,远山一起一伏皆有情。看脚边小草挥手微笑,望山间巨石眉目传情。所谓“目既往返,心亦吐纳”。在跨越时空、冥合物我的“观照”中,以我襟合气度,心灵游走在宇宙万壑之间,精神驾驰于山川林木之上。由此信手一挥,“自成天成”。在一点一画、一勾一勒的运笔挥毫中,在提按顿挫、起承转合的笔墨翻飞中,腕下具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之自然之势,心中具穷究天人、横贯古今之通达之思。“心观”是心灵飞升的钥匙,“心观”使精神自由无疆,“心观”是“依山傍水”的通途。
从穷乡僻壤的大别山脚下走出来,跻身于现代都市之中,在繁华、拥挤、嘈杂的大街上,心灵越发地贴近山水,虽不能随时步入其中,但往往自闭于画室,铺张笔墨,范山模水。首先是追摹古代先贤:范宽、李唐、郭熙、赵孟頫、王蒙、倪赞、董其昌、龚贤、八大、石涛以及现代黄宾虹、李可染等。由画迹上溯其心迹,力争踏入他们的心灵深处,把握他们的艺术规律、语言特色及其投射出的精神,在同古代大师们的交流感通中,把握中国画的文化品格,培养丰富中国文化的心灵。时刻不忘恩师贾又福先生所教诲;建立一个强大的民族文化的精神支柱。其次是走出书斋,面向社会和自然。以真性情拥抱自然,以己心感通宇宙大化的流行变幻,感受自然万物的生命气息,把握自然山川的生命形态,探寻笔墨表现自然生命气象的自由空间。
山水有灵,古代士人在山水中安身立命,消散怀抱。我在山水世界中业已游历了三十多个春秋。从用笔墨刻画物象到感受一点一画的独特生命状态,从拘泥刻画到任性挥写,认识提高了一小步,而时间却跨越了三十年。三十多个寒暑易节,四季变换,无数次的生命交替,衰杀生长,生命状态发生了变化,生存的空间也发生了变化。而山水是包含了无限多样生命力的大物,是各种生命力生成转化的理想场所,正是因为这种生命力,使“山水”得以永恒,使君子渴慕林泉之心得以永恒。显而易见,山水有不同的境界,在与“山水”为伍的三十多年里,我心所系者,姑且用“清和”名之。
清和,是宇宙自然中的一种气息,纯净透明,清澈活泼,如有源之水,不断地自我更新,不断地焕发出生机活力,不断地化生出鲜活的生命;清和是自然生命相生相克的秩序,万物既各当其处、各安本性、各行其道,又相互制约、相互激荡、相互生发,既旺健、精进,又平和、安泰;清和是一种生命的品格,明晰醒透,圆融通达,自知守信,安静而不烦乱,从容而不促迫,不偏不倚、高标中正,纯粹洁净。至理至清,至精至神。清和即自然、即社会、即人生、即画。
君子守常,君子做自己认准的事情就要有“八风不动”之劲。依山傍水,让心灵在山水中悠游,使笔墨在心灵中漫步,这是我的人生理想,也是我不变的追求。
我印象中的中央美院
□党 震
中央美院是中国的一座艺术圣殿,这个概念从我考入中央美院至今一直都未曾更改过。尤其在一个心怀远大理想抱负且有志于投身艺术事业的小青年心目中,“美院”这两个字是那么金灿灿、沉甸甸。当妈妈拿到我的央美录取通知书,在楼下操场上高兴地向我呼喊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是1992年8月下旬的一个上午,那一年我十九岁。
我考取的是美院国画系山水工作室,一年级秋天去香山写生,张凭先生、姚鸣京先生、李行简先生都给我们上过课。观察方法与笔墨技法基本上延用了李可染先生的教学体系,反复积墨与渲染,画面呈现一种沉郁厚重的气息。这与当年追随康庄老师的画风与思路是有区别的,但我很快就适应了。那段时光非常美好,每天在香山公园里选景画画,晚上与同学谈到深夜,与我最要好的是范琛,他现在是有名的总后空军创作基地的军旅画家了。当时我们共同研读《石涛画语录》,常常聊到兴起,忘了时间,也有争论不休的时候。二年级我转入水墨人物工作室,给我上课的有姚有多、韩国榛、华其敏、刘庆和、毕建勋等老师。当时正是“八五新潮”美术尾声阶段,美术领域关于“中学西用”的争论尚未平息,课堂教学虽然按照体制内的思路中规中矩地进行,但课下,同学们之间都对某些“学术问题”有更多新鲜而又尖锐的新思路新探索。美院的学风严谨而又活泼,整体上讲,那仍然是中国院校美术的黄金时代。夏俊娜、王少伦、雷子人、尹朝阳、蔡志松等许多现在扬名立腕的中青年画家那时都是我同届或前后级的同学,还有像耿乐、乌尔善,后来改行做演员、导演,现在也都是圈子里的名人。美院的青年教师隋建国、刘晓东、于凡、刘庆和等现在都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了。那时他们就住在校内的筒子楼宿舍里,生活条件也都一般,和学生们的关系也都非常密切。国画系的老先生也常常在晚饭过后蹓跶到教室来和同学们聊天谈画。赶上过新年,系里组织晚会,几张模特台拼起来,摆一些饮料、瓜子什么的,大家聚在一起,老师学生都其乐融融的。还有一次大家合唱《东方之珠》,老师也有唱跑调的,现在回忆起来,是种冬日傍晚围在火炉边上的温暖。
美院本科四年给了我的人生一笔巨大的财富,总体来说有三个方面:首先是严谨治学的态度——姚有多先生曾在我三年级画的一张人物创作前讲评了40分钟,虽然他的论调在当时看来多少已经显得有些老气(年轻人常有的心态与常犯的错误——年轻气盛听不进老人的话),但回过头来看,单就写生的造型与笔墨结合这一点,他依然是解决了很多问题。韩国榛先生也曾因为我临摹课不认真临《流民图》(当时我用大量的时间以水墨方式临摹了油画、中世纪壁画以及罗丹的雕塑照片)而面对面苦口婆心地单独给我说了一个多小时。田黎明老师画水墨人体示范时用木炭起稿子,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反复调整,甚至于手指细节的形状关系都会改上两三遍……我从不反对笔墨纵肆地表现所谓“气韵生动”“笔精墨妙”,但先生们用行动证明了内在法度严谨在美术基础阶段有多么地重要。其次是综合能力的培养,国画系不同画室不同年级的同学之间相互交流,我从师兄师姐(雷子人、陈贻、仝天庆、徐坚伟等等)那里看到他们的画案上摆放着中西古今各类书籍,从雕塑、版面、摄影到民间美术、工艺设计……在尊重传统的同时,关于艺术问题的整体修养的提升是大家的共识。刘庆和老师曾讲过“要多看国画之外的东西”,这句话对我的影响极深,由此我明白创造的产生除了追根溯源深挖传统之外,更要懂得融合变通。还有一点是尊重自然、尊重生活,课堂写生之外,常常有同学在美院周围的胡同、饭馆里画速写,每年的下乡写生都会出现大量令人耳目一新的好作品。除了强大的基本功,美院在创作课的教学中总是把自己亲身体验的生活中最有鲜活的生命力的东西摆在第一位。敏锐的感受能力是在尊重自然、尊重生活的前提下培养出来的。失去了“真”,艺术的“善与美”显得虚伪浮华,这也许与当时整体社会背景有关,美院老师们的作品卖的并不贵,订单也不太多,学生们也不会忙着办考前班挣钱。据说现在有些美院学生早已通过办班在望京买了房子。并不是说物质不好(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那个阶段在相对简单清贫的社会环境中,美院从老师到学生都还是把绝大部分精力与热情给了艺术。
现在美院规模扩大了,望京是高楼林立的花花世界,老美院更是成为永远的历史!
创作随笔
□晁 谷
中国传统绘画题材的多样性和表现手法的个性化形成了一个纵横交错而又丰富多彩的大网。在21世纪的今天,众多的美术工作者想要在这某一点上注入自身的符号显得如此的回天乏力,这张大网已成为画家们想要有所突破和另辟蹊径的绊马锁,但同时也是吮吸传统文化营养和供给生活源泉的脐带,更是登上自由艺术空间的云梯。
在古人丰富的创作素材中有着众多的表现手法。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在人文思想领域的突出表现,只求表现一个题材或只用一种表现手法都不是一种对客观事物诠释的最佳方法。人生即是一种体验又是实现自身价值和理想的实验过程。拒绝更多的鲜活事物和全方面营养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古人在花鸟画中注入的人文气息是当今画家们更应追求的绘画根本,生活当中最原始、最朴素的生活态度被恽寿平、虚谷、齐白石刻画得淋漓尽致,即便是田野农夫也能够在他们的作品前找到自己的生活体会。从古至今,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的大家、名家,之所以能被大众所接受,正是因为在他们的作品中能使我们感受到的那份亲近。
我在花鸟画的创作中努力寻找学术与民间欣赏之间的结合点。比如生肖系列作品所描绘的动物就是还原其生命的本来面目。又如《金秋》这一作品所表现的题材就是农家在秋收时常见的农作物,有一个农民看了作品就欣喜地说:“您的作品所表现的东西,我们家都有,而且其中一个玉米还是粘玉米。”题材表现的多样性更是向传统学习的最佳方法,从花鸟作品到十二生肖系列的表现,使我更好地领略到古典绘画的精髓,从鼠、牛、虎、马、羊、鸡生肖的创作中,每一次表现都是对传统文化的一次对话和学习的过程,这种学习态度始终会贯穿在我的作品实践中,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