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冬:我眼中的杨绛先生

徐冬冬:我眼中的杨绛先生

中华儿女人物观察 内地女星 2016-05-29 20:20:52 426

邓伟  摄

                           我眼中的杨绛先生
                                     
文/徐冬冬

   这两天,在微信里,充满着对杨绛先生的怀念,好几篇微信文章的留言竟达上万人。这些文字来自认识不认识她的,年老的年少的,都表达了对她的一份尊敬和缅怀。这在近几年是非常少有的一件事。我想这不是因为她是钱钟书的夫人,也不是因为她是一个著名的作家,而是出于对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的睿智以及从她身上所散发出的中国女性之美的一种赞美。难道这只是对杨绛先生的怀念吗?我想不是,而是对我们已经失去的杨绛身上的那种气质以及智慧的一种向往,对那种高雅、婉约、谦逊、平和、本真的一种向往。

  我和钱钟书、杨绛先生两位老人有过短暂的一个接触,但是他们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而这种印象使我对他们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敬重钱老的博学,敬重杨绛先生的平易温和,从她的内心里所带来的那种温暖。

  1984年,我当时24岁,已在北京举办过画展,并将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我的第一本画集《徐冬冬诗画集》。文联出版公司非常重视,破格定下出八开本的精装大画集,这在那时是少有的。一天,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李庚找我谈,说你的画作很好,这么年轻就敢把自己的旧体诗拿出来和画一块儿出版。现在的书很多的英文翻译水平很差,你这个应该请一位大家来翻译,能不能找找钱钟书先生来翻?钱钟书这个名字我早就听说过,并且也知道他在西南联大的一些故事,知道他是完全用英文来讲课的。但怎么去找到他呢?李庚书记说可以以文联的名义向他联系,并且把查到的钱钟书家的地址告诉了我。

  我记得是在1984年6月的一个下午,我去拜会钱钟书先生。他家在三里河南沙沟的部长楼里,这个小区得要相当的名人才能住在里面。年轻的我很冒昧的就去拜访他了。当时开门的就是杨绛女士。但那时我并不知道钱先生的夫人也是一位著名的学者,只觉得眼前这位女士穿着非常的简朴、普通,但一开口就马上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我向她说明了来意。她说钱先生非常忙,可能没有时间。正说着,钱老在里面问谁啊,一边说一边就走出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钱老,他个子不高,戴着眼镜,一股学究的气息。我把画稿放到房间中的大桌子上,他说我非常的忙,边说边翻着画稿,看了几幅画以后,坐下了,说小伙子,你的画很有意思,跟谁学的。我说是在故宫临摹古画,从宋元明清各代学来的。他非常惊讶,特别是知道我学习了担当的作品,就给我讲起了担当和尚的来历,问我了解这个人吗?我就告诉他我所知道的担当。他又问我有担当的画稿吗?我说有一本他的诗画集,是解放前出版的印刷品,我在图书馆里复印下来的。他非常感兴趣,说能不能有机会看看。他一面说着,一面翻看画集,集子里有我从15岁到20几岁创作的80多幅传统的中国画,他说有情趣也有诗意,不像你这个年龄画的东西。我刚见到他时很紧张,当得到钱老的表扬、赞许,也就放松了。谈了一会儿,杨绛先生特地为我沏了一杯茶端了过来。我心里纳闷,心想他们俩说没有时间,怎么还给我沏茶。我正惊讶着,钱老说,小伙子,回去后,你要好好地写字。你喜欢谁的字?我说小时候家里墙上挂的是沈尹默的行书,他说很不容易。我也告诉他我喜欢清朝的伊秉绶。当我拿出要请他翻译的诗稿时,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首,说你的诗远远不如你的画。
 
  这时候,杨绛先生插话了,说你不要要求这些经过了“文革”的年轻人,他们没有受到这些教育,他能画古画、写古体诗,就很不容易了,不要用你的标准来要求年轻人。杨先生对年轻人的这番鼓励使我很感动。她说了这番话,钱先生便补充了一句,说这个还是可看的,但是我很忙,另外翻译这一路,有一个人比我翻译的更好,叫杨宪益。他夫人是英国人,翻译起来也快。杨先生古诗的功底也非常好,你可以去找找他。我说不认识,他说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介绍。这时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钱老放下我的画稿,开始忙着他自己的事了,我就离开了。

  第一次拜访就这么结束了,杨绛先生将我送到门口,她的笑容让我终身难忘,那么慈祥,平和,亲切。她说,过些天介绍信写好了再来拿。我年轻性急,冒失地问哪一天,她说你过几天。

徐冬冬,1959年生,字苦藤,号寄人篱下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抽象绘画流派的开山之人,一位具有国际影响的艺术家。徐冬冬对意象绘画、印象绘画、抽象绘画都有着深入研究和创作实践,并涉猎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作品跨度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至今已逾40年。1987年,中国美术馆在主大厅为其主办个人作品展并收藏其作品;1990年~1991年,文化部和中国美术家协会联合为其主办个人作品大型巡回展;2001年,联合国为其主办个人画展并收藏其作品。徐冬冬因此被中外媒体誉为“东西方文化的架桥人”。

  过了两天,记得是星期五的下午,我又敲开了钱家的门,开门的还是杨绛先生。她微微一笑,说你等着,转身去取来钱老写好的信递给了我,说他很忙,今天没有时间了。我拿着信,很感动。离去时,她还说了一句祝你顺利。后来杨宪益先生为我的诗画集做了英文翻译,1985年也正式出版了,出版后,我端端正正在书的扉页写上钱老和杨先生的名字,给他们送去,那天敲门,家里无人,我就把书放在了门边,相信他们也会收到。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事后我再也没有去打扰两位老人,因为他们的时间太珍贵了,他们做的事情也是我们所不能及的。看到她百岁时留下的笔墨,使我十分感怀。当年杨绛先生“祝你顺利”这句话这么多年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后来很多朋友都羡慕我的幸运。我有一位小伙伴,也是著名的摄影家,听说我这么顺利地见到了钱老、杨老,羡慕极了,他说他为了给钱老拍照片,苦苦在门口待了好几天,才得以拍成,哪里还会有杨先生沏茶的幸运。黄永玉先生也说过一个故事,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去拜访他们,也被拒绝在门外。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事业上如果说取得了一点成就,和老前辈的关心是分不开的,他们以他们的人格感染着我,教育着我。今天,杨绛先生走了,她的精神与品格是我们这些后学的楷模。愿杨绛先生一路走好。

作者补记
  今一大早,友人来电告之,我纪念杨绛先生小文已刊出,不少网站正纷纷转载,本不想把这种纪念於公众眼前,但最近在大家纪念先生的同時,出现恶言恶语。我想这是万不该的,我们的社会需要内心的宽容,学派的包容,更不应该以“思想独立”的身份来毁誉一位一百零五岁的慈祥老人,所以我要动筆去告诉公众我眼中的杨绛先生。当然杨绛先生的仙逝,引起了社会这样大震惊,这点我也没有想到。认识她的、不认识的万众都表示他们敬仰和哀思。这是多年得不見现象,是人们对失去那文致的时代与人的追溯。原文题为我眼中的杨绛先生,那里有这样一句话,“我的小伙伴,著名的摄影家邓伟对我说,为拍钱鐘書先生让他在楼道里等了好几天,杨绛先生说小伙子怎么还在这里等啊,老人被他折磨不行,就让他进去拍了,哪里还会有杨先生给沏茶喝,……”当时我看到邓伟羡慕的样子,我心里別说多美。一晃三十年前事,往事历历在目。世事无常邓伟前几年也走了,纪念杨先生的同时也怀念这位小伙伴,更怀念那个回不来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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