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肚子疼,回到床上后就再不好睡着,大约到六点才进入梦中。
被电话吵醒,一看已经十二点了,心想要不改签明天再走,半醒着试了几次都没成功,那就今天走吧。洗发水不知是谁的,收拾干净一个人去餐厅吃饭。
二餐厅的咖喱饭,咖喱一直没什么味道,却是餐厅里我能吃完整份为数不多几种饭的一种。今天只吃了一半,土豆都凉了,或许根本就是生的。饭卡是萎哥走前给我的,萎哥昨天彻底走了。或许我是宿舍最了解萎哥的,他或许也是宿舍最了解我的。
记得大一我在玩《Borderlands2》,他凑过来看了会儿,跟我说我现在放的这首歌是天使的心跳里的,上首是薄樱鬼里的,上上首是灌篮高手里的,上上上首是世界第一初恋里的……我说我从没看过,就是随便下的。他就跟我讲这个那个如何如何,从罪恶王冠到加速世界到未来日记,他一部部给我推荐,以致我现在已经可以听音识人。
从一个人的爱好可以看到这个人所向往的,或者说他的梦。萎哥的梦太杂,我看不清。他安静话少又十分健谈,从不与人争辩也从未生过气,常尽全力假人以援手,却不图任何回报。我看不过去,劝他说不能白帮,他每次都说算了算了算了。予强者以赞勉,予弱者以扶持,不谄媚不骄纵,让人叹服。有时我会想他以后会如何,想到一半就冒出他整天躺在床上坐在马扎上看手机的样子,就再想不下去了。我始终看不到他的志向到底在哪个方向,世界地图上多半是找不到的。他考研多半也是被逼的,我却很不平他没有考上,为此在学校外留下几滴泪,他装的满不在乎在最后被我拆穿,我跟他侧靠着哭了半天,有几分是因有人侵入了心防就不得而知了。
淡泊未能明志,宁静无从致远。我在制作的纪念册上送给他的话是“看清真正的自己,打破虚妄的枷锁。”中二又羞耻,他没有问,我也没说,我们都明白其中深意。
回到宿舍熊三醒了,他睡到中午的次数要是有人统计过,应该比我还多。这个外向的男人既豪爽不羁又长袖善舞,在外八面玲珑朋友无数,按照普遍性的说法,只有他才能算作一个男人,而我们仍是要人照顾的大男孩,一言不合就要怒发冲冠,一言不发便是渴望关怀。他自称契丹人、匈奴人,用他并不强壮的手臂为我们遮风挡雨,遮的是妖风,挡的是箭雨,无比强大的他甘愿在我们间充当调和剂,留给所有人一副伟光正的形象。
因为我有时比他睡得迟,能听得到他熟睡后哼声传出的五分痛苦、三分焦急、两分不甘。梦中他是否强横依然,还是在暗舐伤口?我想,凭他的本事,在何处也不会吃瘪,若是上天还愿意赐他天时,他也许真的可以像剧中所说的考上公务员,升官做市长,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装好所有东西,不能再丢三落四。交还钥匙,注销饭卡,邮寄包裹。路上杨尼玛帮我抬着包裹,老大拉着行李箱。
杨尼玛的小船尚未像我这般已经靠岸,还将在学海泛舟。他考上研是意料之中,毕竟他是个那么执着的人。努力、精细、自律、自强,我这样评价他。可他同样敏感又极度脆弱,爱钻牛角尖,喜欢追求完美。追求完美从来就不是褒奖,这个词代表了耗尽心力,甚至与自己抗争。我希望他能过得风轻云淡,累了就坐下,欣赏周围的风景,疼了就流泪,坦率放声地大哭,不爽谁就拉过来打一架,人活着总不能永远辜负自己的内心。
杨尼玛把装订好的纪念册交给我一份,我们又走了起来。老大路上还在说着没用的白烂话,他要是能一辈子这么没心没肺活着也好。我们都叫老大作孤狼,但我觉得他更像只猫,高傲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卑不亢不喜不忧,不惧未来不念过往。
路上又提起带对象去天津玩的老翟,临铺的老翟,耿直厚诚的老翟,同时也是腼腆的老翟。刚来学校他就因为我光头灼目又一副痞子习气,几天不敢与我搭话,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其中原委。少言之人通常内心丰富,他们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老翟是在心底挖个洞,把秘密丢进去,再坐在洞口拿把大刀,摆明了谁都不许进去。所以我从没听他讲过过去的故事,我也不好窥探。伤痛有时就如泥潭,你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非得有人拉你一把不可。世事如刀,刀痕如酒,不要再邀月共影,我想同你共饮。
四年前的手腕粗细的国槐现已能够遮阴,出校门的路也就从此越来越短。这么热你们快回去吧!说不出口,一个人走过许多次这条路,唯独这次不愿一个人走。我给你们买瓶冰水吧!说不出口,只给自己买了瓶而已。对啊,你们三个看我小气又自私,可千万记住了,我这个人没有一点好,可千万别挽留我啊。因为,我真的会留下的啊。
动车站到了,天上又响了几声雷,又变亮,积雨黑云与朗日晴空势均力敌,坚决不让我作出“下雨就回宿舍”的赌咒。
风很大,太谷的风,很太谷。倘若我拿出车票端详,车票一定会被吹走,可惜我已经站在了站台上。耳机内折戸伸治的《潮鸣り》十分不适时地响了起来,悲伤的曲子立即被我切过。
喉癌去世的和田光司17年前的一首butterfly从耳机中传出……
“无限大な梦のあとの、何もない世の中じゃ”,穿过无限大的梦想,来到空无一物的世界。
列车逐渐停稳,这一刻,我好害怕。
因为今天,是我离开新手乐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