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 笑而不语 柔中带刚
不久前,天津鑫光艺术国际象棋推广基地落户河西区鑫光艺术众创空间,国际象棋世界冠军谢军专程到场祝贺,鑫光艺术众创空间发起人、雕塑家邵宏特别为谢军精心烧制了一枚国象皇后陶瓷艺术品。
谢军是中国国际象棋史上的一座丰碑。上世纪90年代初,她战胜了著名棋手玛雅·齐布尔达尼泽,成为国际象棋第七位棋后。此后,她三次加冕世界个人冠军,在中国队三次获得世界团体冠军中担纲主力,并在我国国际象棋项目新老交替的关键时刻以“妈妈棋手”的身份再披战袍,帮助国家队战胜对手。与此同时,谢军还先后完成了外国文学本科、体育学硕士、心理学博士和教育学博士后的研究。
台上的谢军沉稳大气,自然得体、字字玑珠。但离开舞台,她却变得惜字如金,很少开口。一整场活动历时一个多小时,她几乎没有主动开口,对于别人提及的话题也多以微笑回应。礼貌、温和却沉默、神秘,没人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谢军说话声音极轻,频率极稳,一旦开口就让人忍不住屏息凝神听她说。她的语言表达措词确切、逻辑清晰,让人愈发觉得这是一位可以四两拨千斤的人物。
描述谢军,既容易又困难。容易的是她过去所拥有的赫赫战功大家都了熟于心;但困难也恰恰在此,因为,知道并不等于懂得。谢军从不轻易透露所思所想,抿嘴微笑背后是深且远的不可言传,让人摸不准该如何形容她,不敢妄下定论,因为你知道她的学养和严谨,生怕自己理解得不够到位,表达得不够准确。
征得谢军同意后,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她快速清晰地分辨问题并给出回答。有些回答大胆不羁,不吝批评,那一刻你意识到,这位外表温柔的女人曾经是叱咤棋坛的世界冠军,她有她的桀骜和胆识。而当谈起生活、谈到儿女,她又柔软起来。谢军,一个任何事都认真去做,为国家荣誉全力以赴,对自己生活顺其自然的可爱女人。与谢军谈话,你会全神贯注,与她告别之后,你还会细细回想。冠军的魅力,余味绵长。
6岁下中国象棋扬名“酒仙桥”
改学国际象棋21岁拿世界冠军
记者: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棋类并对此感兴趣的?
谢军:我最开始接触的是中国象棋,而不是国际象棋。我父亲是标准的棋迷,他教会我下象棋之后,就带我到街上看别人下棋。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渐渐地看懂了棋盘上的门道。6岁时我就开始在北京街头和大人们下棋。渐渐地,在街坊邻居里我已经找不到对手了,成了那条街上的象棋高手。到后来,北京酒仙桥有一个象棋下得特别棒的小女孩,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首都棋界传开了。
记者:为什么会改国际象棋?对国际象棋真正感兴趣是什么时候?
谢军:1980年10月,我被选到了北京棋院,但不是继续下中国象棋,而是开始学那时我国刚刚开展的国际象棋项目。刚开始学国际象棋我并不十分情愿,自己的象棋水平在同龄人中已经遥遥领先了,改国际象棋必须一切从零开始。再者,国际象棋虽然与象棋的棋理相通,但毕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项智力运动。在北京棋院呆了一年,我并没有太突出的成绩,后来被转到什刹海体校学习、训练,遇到了张连城教练,他每天给我开“小灶”,我进步很快。1982年夏天北京市运动会,我获得了国际象棋成人组个人冠军。那是我有史以来取得的第一个国际象棋比赛冠军,很兴奋。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被国际象棋的黑白64格迷住了,随着棋艺水平的提高,我也越来越喜欢国际象棋。
记者:后来您参加了一系列国际比赛,特别是1991年战胜了长期雄踞冠军宝座的玛雅·齐布尔达尼泽,成为历史上第七位女子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当时的情形很难忘吧?
谢军:那年的国际象棋女子世界冠军锦标赛决赛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举行,我21岁,决赛最后一局棋,刚巧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但过去的事,无论你很满意还是遗憾,已经过去了,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人不能生活在过去,不可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只要把当下要做的事情尽全力做好就够了。我和玛雅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不过我们再见面也不会谈起那场对决,而是聊些别的,比如各自的生活,或者我们共同热爱的国际象棋。
记者:在当年那场比赛其实是不被看好的对吗?
谢军:国际象棋曾经被视为是苏联的“国棋”,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任何苏联以外的棋手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都会被视为天人,特别是在女子赛场。国际棋联公布的棋手等级分榜上,玛雅的技术等级分是2495,我只有2465。当年确实形成了一边倒的预测,没有人看好我能够挑战成功。但年轻的我心有不甘,还有几分不被人认可的委屈感,心里想凭什么两个人都没交过锋,大家就觉得谢军肯定会输呢!我憋着一口气,等着在比赛中、在棋盘上证明自己。
记者:就像所有人看到的,胜利的天平倾向于您,给您送上了最好的21岁生日礼物。
谢军:是的,比赛很激烈,不过在第十局下完之后,我和两位教练一起对即将开始的第十一局棋进行开局技术准备。我像是第六感似的,不知道哪儿来的直觉和信心,对两位教练说:“这个比赛我赢了,我知道。”就是这个一念之间的想法,胜利的信心和预感越来越强。果然,最终真的胜利了。女子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的史册上从此有了中国人的名字。
记者:您在棋坛驰骋了十余年,结束棋手生涯时心情如何?
谢军:2006年女子个人世界锦标赛结束后,新一批中国女棋手逐步成熟起来,我想,自己告别一线棋手的最佳时间到了。当时我在博客上写了一段小文,记录自己的心情,这之后,心中逐渐把棋手的身份放下了。当时还套用《如梦令》的词牌写了一首《笑惜别》:“那夜雨听风骤,巾帼霸气依旧。满目俏佳人,江山后继风流。回首,挥手,神仙羡我无忧。笑傲江湖索味,事全人生吾求。惜别泪沾巾,纹枰魂归梦游。棋后,其后,尽显女人才秀。”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情。
十余年求学从本科生到博士后
最大优点是认真 做什么都会尽职
记者:退役之后您就开始校园生活了吗?
谢军:不是,学习是一直在进行的,我其实是边下棋边学习的状态。从1991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开始本科阶段的学习,一直到2007年完成教育学博士后工作的研究,十多年的学生生活我过得不亦乐乎。上世纪90年代初,现役运动员到综合大学学习还属于需要特批的个案。但是我一门心思想要把英语学好,因为我很小就出国打比赛,就意识到外语的重要性,语言不通自己到外面就变成了聋子和哑巴,处处需要翻译,整个人的底气顿时就弱了好几分。所以我想学好英语。而专业体育院校设立的学习科目显然不能满足我的需求,因此就想在现役运动员阶段就进入大学校园。很幸运自己当时进了没有太多体育优待政策的北师大,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北师大严谨的治学风气让我受益颇多。
记者:在棋手和学生之间转换身份,有没有不适应?
谢军:必须承认,作为一名在一线拼杀的运动员,同时把下棋、读书两件事坚持做下来并不容易。北师大没有体育特长生,我必须同普通学生一样,通过各种检验和考核。慢慢的,这些成长经历使我体会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学习并不容易,也让我从骨子里多了一份坚韧与平和。
记者:您现在作为首都体育学院的副校长,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谢军:我的工作职责领域涉及管理、科研、教学和社会服务等方面。虽说棋手身份已经放下了,但我对国际象棋的情结还在,如果时间允许也会参与一些棋类项目的推广活动。只是现在比以前更谨慎,毕竟不是自由职业者。国际象棋是我骨子里的东西,不论是少年棋手还是后来做了冠军、教练、院长,我都会持续关注国际象棋的发展,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情,对项目发展有益的事情,我一定会去做。
记者:做学校的行政管理工作,和做棋手、学生不一样,作为运动员转型的成功者,您有什么好的经验要分享给大家吗?
谢军:管理更多的是团队作战,学校像一台庞大的机器,每个环节都要配合,不像下棋,是个体项目。我一直属于比较认真负责的那种人吧,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位置的事。我在进入大学管理岗位之前,以学生的身份在校园生活了十几年,从本科到博士后,我很喜欢高校的环境氛围,加上这么多年的积累,所以很快就适应了,就是很自然的过渡。我一直觉得,我最大的优点是认真,做什么事都会尽职尽责。
不刻意包装美化自己
心理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记者:下棋对您的思维方式或人生有哪些影响?
谢军:要说肯定是会有影响,但我没去刻意想过这件事。我觉得人不是这么活的,有那么累吗?凡事都要想出个结果才算完吗?我反正不去想。比如我午饭吃了面条,也不是说我要计算吃这碗面条的维生素c含量是多少、维生素b含量又是多少,想太多会很累。我觉得凡事不用刻意。我从小一边下棋,一边读书,和其他孩子的成长轨迹不太一样,棋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职业,下棋必须认真,必须严谨,所以下棋让我成为一个认真的人。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平和、坚韧、镇定,遇到困难不妥协、不低头、不怕输。
记者:我发现一个细节,无论是棋手、学生、管理者,您每一件事都做都很成功,您怎么看待成功?
谢军:优秀也好,不优秀也罢,这都是外界给你的标签,我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如果一件事情你喜欢做或者应该做,那就尽力去做好,仅此而已。我不喜欢“大帽子”,其实你看现在互联网时代,高科技时代,很多人都生活在“美颜”当中,他会不自觉地让自己偏离真实自我。我倒是觉得还是把自己拉到现实是最好的,生活是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顺其自然。
记者:所以您生活中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人,那您会关注输赢成败吗?
谢军:我是个顺其自然的人,只要是该做的事情,我努力去做就好了。对于输赢,说不在意也不可能,恐怕没有人能那么超脱,但我不会为了追求什么而去怎么样,绝对不会。
记者:除了下棋,您还有哪些爱好和娱乐活动?
谢军:我从小喜欢下棋,但是当下棋变成我的职业,我就不知道能不能再称之为爱好了。我比较喜欢写些东西,会写一些关于棋,关于青少年儿童的教育等方面的思考,也喜欢写一写小随笔。当然你说美食啊、听音乐啊、旅行啊,谁不喜欢?但我目前确实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把这些好玩儿的事提升到爱好的水准。如果非要说出几样爱好,我还是很喜欢下棋,很喜欢大学的生活。好逸恶劳其实是人的天性之一,有时候放纵自己去做一些偷懒的事情,也挺好玩儿的。
记者:感觉您是非常严谨的人,您也会偷懒吗?有没有情绪化的时候?
谢军:哈哈,比如我写稿,一周后要交,中间可能会偷懒做些别的,还会给自己找个理由。虽然最后都会按时交稿,但中间的偷懒时光也是很享受的。情绪化谁都会有,每个人都有情绪曲线,只是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以及下棋对我的锻炼,我在这方面可能表现得不那么浓烈。我从小在聚光灯下长大,被关注、被外界评价,这些真的习惯了。只要做到最好,不去特意追求什么,不回避,更不会把自己包装得多么好,优点就是优点,缺点就是缺点,那么你的心理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记者:有没有您想做,但一直没能去实现的事?
谢军:我特别希望自己能把所有正事儿都放下,歇上一段时间,歇一个月、两个月,看看自己歇够没有。人在江湖,真是身不由己,很想彻底放一个假,看看结果会怎样。如果放假的话,我可能会喝喝茶、发发呆,走走转转,让自己彻底放松。我博士读的是心理学,这对我自己的状态也会有一些影响,会更在意自然的状态。我发现越是深入研究就越明白,原来自然本真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谢军口述:成长之旅 与棋相伴
棋手生涯,是我人生当中一段特殊的行程。回想30年棋手岁月,从少年时代懵懵懂懂接触那32个棋子,到黑白64格成为嵌入骨子里的一份情怀,与棋相伴的道路上,记载了自己的成长之旅。
棋手的生活由一次次棋局的胜负构成,就算再洒脱的人,情绪也会跟着棋局变幻起伏。回首自己的棋手生涯,忘不了第一次与大师级选手较量时,跃跃欲试的内心夹杂着一丝胆怯,忘不了第一次出访参加国际大赛踏出国门时的暗自兴奋,忘不了每次重要比赛前的全方位备战和临场较量时浓浓的火药味儿……记忆中有属于年轻运动员的自信与张扬,也有看不到未来方向的迷茫和犹豫,更有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对国际象棋这个古老而年轻的“智慧体操”的奥秘孜孜以求的快乐。
18岁那年,我第一次代表中国参加世界大赛。2000年,我参加了自己棋手生涯中最后一次世界个人冠军赛,卫冕成功后,开始认真思考棋手之外的人生之路该怎样继续。从1990年杀入世界冠军挑战赛,十年里我参加了五次世界冠军个人赛,经历了挑战、卫冕、失利、东山再起、淘汰赛新赛制,将一个棋手可能经历的所有历程体验了个遍。对于一名30岁的女棋手,我知道自己的棋艺水平上升空间已经变得极为有限。既然难以在棋局上实现更高的目标,不如放眼棋局之外,在其他职业领域再次启程。
多年以来的求学经历,带给我很好的知识储备,为自己的职业转型增添了几分底气,几分自信。但棋局之外,自己感受到了更大的挑战,所谓世事如棋,但现实真的比棋局复杂很多,很多新知识、新规则、新事物、新能力,都需要不断学习、适应、掌握和提升。毕竟,国际象棋女子世界冠军的皇冠已经成为压箱底的一张奖状,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全新职业领域的竞争。
棋手生涯是人生宝贵的财富,为我的性格留下深深烙印。天下事最怕“认真”二字,无论事情大小,唯有认真去做,才能有所成。竞技体育的经验告诉我,无论一个人在某个领域达到什么样的冠军水准,优势都是暂时的,唯有认真做好当下每件事,才能活出最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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