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翠花:《天山祭》第三十七章(玖悦文坛长篇连载)

祁翠花:《天山祭》第三十七章(玖悦文坛长篇连载)

张掖小黄歌 日韩男星 2018-03-11 19:21:05 368

《天山祭》以风景如画的祁连山草原、河西走廊和大西北社会历史为背景,以旺堆与玛塔、芹儿、拉姆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展现了祁连山草原少数民族的文化特色以及生活在那里的各族人民的奋斗历程,是祁连山草原最后的贵族心灵变迁史,也是各族人民团结进步的奋斗史。小说把人物置于错综复杂的社会大背景下进行描写,表现了主人公宏大的草原生活场面,也表现小人物的生活场景,通过这些小人物和旺堆等草原贵族之间错综复杂、悲欢离合的矛盾冲突,反映了藏、尧乎尔、蒙、汉等民族的民俗风情、生产生活、宗教信仰、饮食文化等方面的内容,生动地再现了祁连山区各族人民在辛亥革命前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七十多年间爱国、团结、奋进、和谐发展的历史风貌。

玖悦书会经祁翠花老师授权,将在玖悦书会线上进行原著文字连载转播,感谢祁翠花老师对玖悦书会的信任与支持。共五十章(加尾声),每次推送一章!


第三十七章 

越往前走,林中的光线越暗,而树底下绿色的植物几乎发出一种碧绿的光来。他们三个人像是在大海里潜游一样地前行,而那条路,也变得若有若无、弯来绕去、隐隐约约了。

第二天,旺堆他们就没有回“聚奇”,继续留在“砺志寓”中。

一早,旺堆使人去张家湾接来了彩霞母子,中午时分,又使人在粮仓里找到了张宝,也让带到了“砺志寓”。

长贵已长得和他母亲差不多高了,英英武武,漂漂亮亮,却有几分腼腆。没有张富当年的开朗,有着和张富、张宝同样结实的身体,彩霞说,自他爷爷奶奶去世后,长贵已能帮着她干许多地里的活了,农闲时间,也还在村里秀才先生那里读着书,学习没有张宝小时候那样好。张宝这几年却苍老了许多,也是英武的面孔,满脸是做苦力的人的沧桑,但眼睛里仍然不失豪气和睿智。

张宝和大家见了面,说自己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粮仓里的活还很多,如果不能按时干完,今天就领不到工钱,算是白干了。晚上回来再和大家细暄。

帖杰就催着盛饭上菜,说让张宝吃了先走。张宝也不客气,实实在在的吃了一顿饭,匆匆告别大家到粮仓去了。

看见张宝这样忙碌的样子,大家都心酸着,于是都让着彩霞和长贵多吃。

由于要等张宝晚上来“砺志寓”,旺堆、玛塔、顿嘉三个人仍然留在了“砺志寓”。

芹儿、央金、强巴带着环儿、小红、小梧几个人回了“聚奇”。

彩霞说,她们母子也不能留在“砺志寓”中的,家里有许多事,眼看夏收就要开始,时间是不等人的。

玛塔知道,出来大半天时间,彩霞就已经惦记着家中的许多事情了。

帖杰知道彩霞的难辛,就让小桐给她收拾了一些穿过的和没有穿过的衣服,打成包袱,让她带着,顺便又让珠子给她买了几斤肉,说夏收开始,田里的活累,让她炒了吃。留她吃了晚饭,还用“砺志寓”的马车将她们母子送去张家湾。

等到掌灯时候,才见张宝疲惫地走来,满身满脸的灰尘。

顿嘉说:“这样的活哪里是人干的。看都累成了啥模样?”

旺堆笑了:“就这样的活,人们还不一定找得到呢!”

顿嘉说:“张宝,你不去了,明天仍然回‘聚奇’。有其他人的吃喝,难道还能把你饿着?”

玛塔也说:“也就是,哪里就多了你一个人呢?”

这时候张宝已端起了饭碗,他边吃边说:“像我这样的多了去了,我们一起扛粮包的三十几个人,各个都是最精壮的,一天下来,也都就累成了这样的。”

玛塔说:“可是这样也挣不了几个钱啊!”

张宝说:“钱都让管事的挣去了,他们吃肉,我们喝汤,许多人有时候连汤都喝不上呢!”

帖杰说:“这都是实际情况。”

张宝说:“那些从外边逃难来的穷人,只要能给口饭吃,就什么活都做,累死累活,也不能混个肚子饱。哪里还能顾及工钱呢?”

玛塔细听着张宝的话,轻轻地叹着气。

张宝放下饭碗,又和旺堆、玛塔、帖杰、顿嘉聊了好一阵。他很少谈到自己,说起城里遍地饥饿着的人们,说起和他长年一起干着苦力的许多人,也说起年老多病的贫者走投无路的悲惨情况,心情似乎就格外沉重。他还说起十多年前哥哥的死和民国推翻帝制的往事。

旺堆觉得张宝就像当年的李公子那样有见识和学问。

帖杰看着张宝一身结实的肌肉和听着他沉重的叙说,知道这个张宝已不是过去那个每天都让哥哥送着来学堂的张宝了。就静静地听他的言语。玛塔和顿嘉只觉得眼前的张宝像个义愤填膺的英雄或侠肝义胆的志士,就都为他的未来捏了一把汗,但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她们想,让他说吧,如果一个人没有太多的伤痛和苦难,哪里就这样悲天怆地呢?

达娃夫人的眼睛虽然不再特别的灼痛,但依然红肿着,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

大家听从了群喜、巧巧两个人的建议,准备回草原去。

过了几天,大家来“回春堂”看望得让和向群喜两口子告别。

看见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了“回春堂”,群喜就觉得诚惶诚恐。

听说是来向他辞行的,群喜就更加地不安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总是那样忙。那些不断涌向通达的饥民,或伤或病,在通达城里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而本城和城郊的百姓,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多有疾病又无钱医治,抗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常常是在走向“回春堂”的路上就跌倒难以爬起,城里达官贵人的马车扬长而过,把扬起的尘土盖到了那倒在路边的饥饿而蜡黄的脸上。在这种情况下,“聚奇”的多吉,“悦来”的余哇等一大批家道殷实的商民,出钱出人,救治满街的病人。而“回春堂”简直就成了一个难民收容所,大批的人需要救治,群喜忙得一天到晚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消瘦了许多。

这段时间他就无暇到“聚奇”去看望他们。

旺堆几个人走进“回春堂”,看见余哇、多吉都在,他俩解释说,一早过来看看群喜,这一段时间因为难民的关系,给“回春堂”找了许多麻烦,群喜不但挣不到钱,还赔进去自己和巧巧,还有大量的医药。

群喜听见余哇和多吉这样对几位老人说,就说,你们出钱出力地救人,我难道就袖手旁观吗?再说,你俩的这种做法有多少人都在赞扬呢!说得多吉和余哇在几位老人面前倒不好意思起来。

旺堆说:“你们做的这是好事,做得好!”

玛塔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支持你们。”

顿嘉说:“想不到这些孩子远比我们强多了。”

玛塔说:“今后‘聚奇’和‘悦来’要尽力帮助这些贫病交加的人,像当年你们父亲在城门口施粥帮助饥民一样,切不可懈怠。”

“回春堂”里人来人往,巧巧就陪旺堆、玛塔、顿嘉、达娃和丹增到后面得让居住的屋子里来看他。

小玉在门口坐着,得让静静地在炕上熟睡着。

小玉迎住了他们,让丹增和达娃进了得让的房间,而把其他人让进了旁边的房间,巧巧问:“睡了有多长时间了?”

小玉回答:“也才睡了一会儿,老嚷着要出去呢!”说着小玉赶忙出去了。

于是巧巧就向他们说:“最近两天他的情绪很不稳定,自从那天从‘砺志寓’回来,就老嚷着要出去,今天想去这里,明天想去那里,你领他去了吧,仍然是什么也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稍不留心,他就一个人跑出去了,吓得我和小玉带着人满城里找呢!最近为防意外,我让小玉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旺堆说:“看来得让这病是一天比一天重了?”

巧巧为了安慰大家就说:“不说是一天比一天重吧,但我看着起色不大呢!”

几个人一听就明白,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想起达娃和丹增的痛苦,心如刀割般难受。

坐了一会儿,不见达娃和丹增过来,玛塔走出去,悄悄地站在得让房间的窗下,向里张望。只见达娃、丹增老两口一边一个,坐在得让的身边,两个人低着头静静地瞅着儿子的面孔,一动也不动。

那种情景,真让玛塔柔肠寸断,她含着泪退到院中的花坛边,在一株槡椹树下站了,看见青涩的槡椹果儿挂在枝头,她大滴的泪水滚了下来,对于达娃和丹增老两口来说,这个三十多岁的儿子,是他们一颗成熟了的果实啊!

本来说好大家在回南山的时候,仍然把得让留在“回春堂”的,但那天回来后,达娃和丹增说什么也要带着儿子一起回草原,不论大家怎么劝都没有用。

达娃说:“就是儿子不能活了,我也要陪着他。”

旺堆几个人听了心中都不好受,玛塔说:“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就让她带着得让吧。”

于是就嘱咐群喜,为达娃和得让开了药。

群喜知道达娃老两口的心情,也知道她们母子两人的病也不是药力所为和一朝一夕能够见好的,就不再强留,开足了药,说这些吃完了可再到城里来开。然后是千叮咛万嘱咐着,让大家注意,切不可让这两个人大喜大悲。

玛塔也就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你就放心吧!”

群喜和巧巧在百忙中抽空把得让送到了“聚奇”。

多吉两口子看见这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年人这样为着儿女而东奔西忙,心绪又不得宁静,心里就不是滋味。

俗话说,“养儿才知道父母的恩。”自多吉和喜饶生下女儿华西,儿子普宁以后,眼看着儿女们一天天长大,同时眼看着自己的父母一天天老去,多吉开始把自己的心思移向了父母。听见说父母要回南山草原去,他们说什么也不让走,说时间已经是秋末了,等过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回南山草原去不迟,但旺堆坚决要走,多吉就去“悦来”和“砺志寓”中请来了芹儿和帖杰,让她们劝说父母留下,这两个人一到来,连劝带说,让旺堆就没有了说道,玛塔几个人看见儿子儿媳这样留着,就只得依了他们。

丹增老两口惦记在东顶庄园里的孙子普毛和孙女华容,顿嘉就说:“普毛那么大的孩子了,又由嘉央照顾着,你们不用担心的,只是华容,生下来母亲就离开了她,可怜着呢,但你什么也不用犯愁,庄园里索南、毛拉都是非常疼爱孩子的。”

玛塔说:“既然我们要留在城里过年,不如使人去把嘉央和华容接来,免得达娃牵来挂去的。”

顿嘉听了非常高兴:“嗯!玛塔姐姐这个主意不错!”

芹儿和帖杰望着顿嘉,帖杰笑眯眯地说:“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芹儿说:“谁说不是呢!”

顿嘉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

玛塔这样安排了以后,就又想起贯却和华,拉卜和丽这四个人来。

于是对喜饶说:“也打发人去琼西牧场请你阿爸、阿妈来城里,他们也是好久没有来了。”

喜饶说:“就不知道他们能来不能来,牧场上的事儿多呢!”

玛塔知道,扎实老爷去世后,贯却继承了他父亲名下的琼西、错敏、曲西、罗尔加、申察古等大大小小的五个牧场,如今在南山,除了东顶山,也就贯却的牧场最大,牛羊最多了。

忙是很忙的,但官却加和西嘎都是很能干的,贯却两口子已经把牧场上的好多事情都让他们做着了。

玛塔就对喜饶说:“就让人去请他们出来散散心吧,自你姐姐卓嘎去世后,得让又那样病着,他们老两口也一直悬着心呢!再说,牧场上有官却加呢!”

帖杰在旁边听了,就说:“那就顺便也请了拉卜和丽来吧,他们是最消闲的一对了,听说如今丹曲、丹培已经很能帮着他们照料牧场了。”

玛塔说:“正是这样呢!他们日子过得好着呢,策林老爷去世后,嘉十斯、琼纳、琼察、琼岗、琼萨五处牧场虽比不了贯却他们的大,但收益还是相当不错的,加上他的两个儿子又很能干。”

很快,去接嘉央和华容的人接来了她们两个人,去请贯却、华和拉卜、丽的人也请回来了这两对老人。贯却、拉卜他们一来,就被帖杰请去住到了“砺志寓”中,嘉央跟着顿嘉,和父母一起住在“聚奇”。

芹儿就和玛塔商量说:“过年‘聚奇’这里人来人往的,不能安静,不如请丹增和达娃夫人带着得让去‘悦来’住着。”

玛塔想了想说:“这样也好!”

达娃夫人见嘉央带来了华容,又听嘉央说普毛在庄园里和一大群孩子在一起,非常开心,叫他们不要担心。

达娃夫人总算放了心,也是由于秋末冬初,天气渐渐凉爽的原故,她眼睛的肿胀消了许多,又看见儿子虽还是那样病着,但比先前安静了许多,达娃老两口的情绪就好了许多。

旺堆、玛塔、顿嘉、帖杰、央金、强巴几个人总算是心中安宁了许多。

过年的热情就在他们的相聚中高了许多。这样,民国十三年的春节,旺堆他们这一群老头子、老太太就在通达城里过了年。

过完年后,气候依然非常寒冷,这个时候当然不适合他们回南山草原,他们就依然在城里住着。大家还像过年期间那样,除了在“砺志寓”、“回春堂”、“悦来”几处走走,多数时间就都在“聚奇”聚着。

大家在暖暖和和的正厅里待着,饭也就在这里顺便吃着,多吉两口子觉得能留下父母,并和这样多的前辈在一起过年,很高兴,就尽着心为老人们安排着饭食,有时候也安排大家去外面的茶楼酒肆里坐坐,或请城里盛行的木偶戏或皮影戏来家里演出,让老人们在过节前后都过得很愉快。

正月二十过后,按照通达的习惯,年已基本过完,走亲访友也已基本结束,这个时候,城里的街面上开始忙碌起来了,每天淸晨都有炮仗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响着,有生意的人家都在炮仗声中开始了一年的生意。

那天傍晚,旺堆和强巴使人把“悦来”的余哇、“回春堂”的群喜、“聚奇”的多吉三个人叫到了旺堆的房间。

旺堆望着这三个虎虎生风的汉子,对他们说:“你们三个人如今在‘悦来’、‘回春堂’、‘聚奇’都能独当一面了。这三个店呢,都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这些你们都淸楚。你们这一群年轻后生,大多数人都有事做,也做得好,这一点我和强巴管家都很放心。三个店中呢,‘聚奇’的生意大一点,也复杂一点,以前就让格列给多吉帮着忙,现如今强巴管家也老了,就让格列干了强巴管家的那一摊子事,让强巴管家少操点心吧。”

强巴说:“多吉,你尽管让格列去做,我会帮着你们的。”

旺堆说:“南山牧场上的事情也不少,你们几个兄弟中,巴桑在钟息牧场,松巴在昌淋牧场,当包在拉曲牧场,次仁又去了西顶山牧场,东顶山牧场里,只剩下了群佩、嘉措和次吉了。”

强巴说:“想起来这群孩子也不少,但都又有自己的事情做着,还显得人手不够呢!”又说,“也难为孩子们!”

旺堆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呢!他们都三十多岁眼看四十的人了,还有什么难为的?”

强巴笑嘻嘻地望着地下站着的三个人,在他的眼里,他们都还是他疼爱的孩子呢!

旺堆说:“这群孩子中,最让人操心的要数次吉和桑宁这两个人了。次吉呢,在东顶庄园里有几个哥哥呵护着,整天东游西荡的,而桑宁呢,自从去了北京读书,就不再回来,也不淸楚他在那里怎么样?”

多吉说:“阿爸也不必为他担心,我们每个月都给他按时寄去生活费的,他也时常有信来,说他在北京好着呢!”

旺堆说:“虽说是这样,但这么远的地方,总让人很不放心的。”

强巴说:“桑宁虽然去得远,但这孩子从小就很有主见,相信他会很好地照顾自己的。”

旺堆说:“骆驼脖子长,吃不了隔山的草。我们在这里,管不了他,也只能这样了。”又对多吉说,“你们写信的时候,要多嘱咐他,让他照顾好自己。”

多吉说:“这个是自然的。请阿爸放心!”

旺堆说:“年已经过完了,等天气暖和了,我们也要回南山去的。群喜在‘回春堂’一定要做得很好,可不敢让人家说‘回春堂’到了你手上就不如从前了。余哇呢,你母亲把‘悦来’交给你,你也要像她从前那样地努力干着才好。多吉的‘聚奇’自不必说,你们都好自为之吧。”

三个人连忙点着头。

正说着,丹增、拉卜、贯却三个人进来了。

三个年轻人便告别他们,各自回去忙了。

这里几个老头子就都上了炕,天南海北地闲聊着。

贯却想起一件事来,就对旺堆说:“我们临来城里的时候,西嘎对我们说了,等我们在城里过完年回去,她想和官却加去湟水草原呢。”

强巴说:“加卡也提过好几次去湟水的事儿了。”

拉卜说:“也难为孩子们了,早就应该让他们回去的。”

旺堆说:“早几年就有这样的打算,先是西嘎和加卡两个人生普米和普格耽误了一两年,接着又是这样那样的事情,总没有机会让孩子们前去,今年夏天一定让他们去吧。”

贯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强巴说:“如今孩子们也都立开了手脚,就让他们都带去,让拉姆夫人高兴高兴。”

丹增说:“只是官却加走后,牧场上事儿多,怕贯却忙不过来的。”

旺堆说:“这个不怕,我让嘉措过去给他帮着忙,也就一年半载就回来了,又不是一去不回呢!”

说着话,央金进来说前头店里有顾客来,要找强巴过去谈今年订货的事情,强巴匆匆走了。

旺堆说:“本想让他休息的,但来了老客户,还是点着名儿要找他。”

央金说:“姜还是老的辣。就让他再帮帮孩子们吧!”

贯却就对央金说了让格列和官却加带着西嘎、加卡和孩子们去湟水的事。

央金说:“说起这件事,我觉得很惭愧,真是太对不起拉姆夫人了,那年嘉措从湟水回来,说她那样想念着两个女儿,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都没有打发孩子们去了,想起来就觉得太对不起拉姆夫人了。今年说啥也要让他们去,拉姆夫人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呢!”

旺堆的神情就黯然了许多,心中有一种隐隐地疼,想起许多年前她离开通达前的那个夜晚,自己竟没有陪着她,把她一个人丢在房间里,谁知道那竟是这么长时间的分别,谁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她呢?唉!这个一辈子执着而又骄傲的女人啊!

过完年,钰和得莫从阔野牧场来到了通达。

两个人在“砺志寓”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帖杰就陪着钰和得莫领着华登和普里来到了“聚奇”。

旺堆见了,就很详细地询问了阔野的情况。

钰说:“牧场上的情况还可以,但最近几年也是这税那税的,让政府收去不少,所以,庄园里原先养着的那些庄客,前几年打发回去了不少,现在就剩下了五十多人。牧场周围迁来了许多外地的农民,在那里开荒种地,这几年看起来收入还不错,我也就让那些原先打发回去的庄客回来在一些闲地上开荒,种些麦子、青稞啥的,收成好,那些人的日子是不用愁的。”

旺堆说:“这就很好,那些人有了生活着落,你也就心安了。”

钰说:“正是这样呢!”

停了一会儿,又说:“阿爸还记得胡汉和陈阵吗?”

旺堆说:“怎么不记得?那两个人在你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就是你们庄上的庄客,后来胡汉取了你奶奶的使女柳叶作妻子。管家帖成去世后,胡汉代替帖成作了你们庄园的管家。陈阵呢,帖教师去世后就替了帖教师,这才多少年的事,能忘了吗?”

玛塔说:“这两个人都在庄园里,有没有后代呢?”

帖杰说:“都生了一个儿子。”

钰说:“我正要对阿爸说这两个人的儿子的事呢!”

旺堆问:“是什么事呢?”

钰说:“胡汉和陈阵两个人的儿子,都在庄园里练得一身的武艺,两个人老求着我在通达给他们找个事情做,但我哪里有合适的事情让他们去做呢?”

旺堆问:“他们想做什么呢?”

钰说:“两个人因为有一身好武艺,就想着在城里的警察署里当个警察呢!”

玛塔问:“那两个孩子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钰说:“去年秋天我和得莫来通达的时候带着他们两个人的,在城里住了一段时间,他两个人年轻好奇,在城里的大街小巷转悠,在警察署门口,碰上了巡逻回来的一队警察,回去两个人就说那些警察很威武,说他们黑衣黑裤,一顶圆圆有檐的帽子,每个人腰里是皮带,脚上是皮靴,肩上挂着长枪,威风凛凛。两个人这不就动了当警察的念头了嘛!”

强巴说:“快劝着他们,当什么警察呢?警察就是兵,我们家乡把兵叫作吃粮人,警察还不就是吃粮人吗?有句话说得透彻,饿死不当吃粮人。就是说当兵是很让人放心不下的事情呢!万不得一,是不当兵的。”

丹增说:“现在倒也不这么说了,但当警察对这两个孩子会有什么好处呢?”

钰说:“能有什么好处?听姑妈说,那些人也就是混口饭吃罢了。”

帖杰说:“正是这样呢!”

旺堆说:“孩子们年轻,或许当了警察有可为也说不准,不如让他们去试试。”

玛塔说:“既然孩子们都练就了一身武艺,也许在军队里倒真能示展他们的才华呢!”

钰说:“那两个人当警察的心情是迫切的。我来通达之前,他俩又托我,让来城里后,就帮着他们打听打听呢!”

旺堆说:“强巴在城里道儿熟,去打听打听罢。”

玛塔说:“对!打听仔细了再说,能当就当,不能当,也把不能当的理由听来,钰回去好给那两个孩子回话。”

又聊了一阵,强巴就出去找熟人打听去了。

玛塔刚说留大家在“聚奇”吃饭,“悦来”那边芹儿就使环儿过来,说芹夫人请大家都去“悦来”,那边准备了午饭。

于是大家穿过角门,来到了“悦来”。还不到吃饭的时候,芹儿陪着大家在“悦来”院中花坛边的凳子上坐了,边欣赏满坛的各色花卉,边拉着得莫的手询问着阔野庄园里的情况。春天的花朵在阳光下显得又新鲜又艳丽,蜜蜂在花蕊间嗡嗡地闹着,三三两两的蝴蝶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上,扑闪着美丽的翅膀,像是在和花朵们竞赛似的。各种花的叶子都闪现着青翠的色彩,看上去和花朵一样,同样让人赏心悦目。

坐了一阵,小红来请大家去吃午饭,这时候强巴也正好打听了事儿回来,于是大家便一起向正厅走去。大家坐定了,旺堆便问强巴打听到的情况。

强巴说,今年招收警察的工作年初刚进行完,要想当警察,得等到明年才行,还得检查身体,还得填表格啥的,得办一整套的手续呢!

玛塔说:“检查身体填表格都不怕,问题是孩子们去了警察署,究竟是做什么呢?”

强巴说:“这个我也打听过了,说不用上前线,只在城里维持秩序。”

旺堆说:“孩子们都是成人了,去了是什么待遇呢?”

强巴说:“就是每年两套衣裳,每月三块大洋罢了。”

帖杰说:“那点钱哪儿能够呢?”

玛塔说:“那就别去了吧!”

钰说:“陈阵和胡汉两个人都很不错,积攒的钱,也都在阔野置了些薄产,生活还是过得去的。他们的儿子秉承了父辈的脾性,舞刀弄棒的,但不能在家里安心待着,这一点却又一点儿也不像他们的父亲。”

旺堆说:“那就等明年再说吧。现在的日子也是过一天算一天的,谁知道明年又是什么情况呢?”

强巴说:“我想也是这样。”

达娃说:“活着,干什么事情倒也无所谓,关键是身体要健康啊!人们常说,有了人才能生万物,没有啥比一个人健康活着更重要的了。”

大家理解达娃的心情,便都丟下这个话题不再说起。

几个人边聊边吃,芹儿在旁边殷勤地侍候着。

玛塔几次让她别忙了,她都没有听,只说:“眼瞅着我们这群人见天的日子少了,入土的日子多了,能多和大家在一起,多侍奉大家一天是一天呢!”

顿嘉说:“哪里就那样伤感呢?”

帖杰说:“就是。芹妹妹不要想得太多!”

玛塔静静地吃着饭,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丹增说:“人老这是自然规律,但活着如果想得太远,也是很累人的。”

达娃说:“可有些事情不由得人不想。”

帖杰说:“那也得看是什么事情!”

旺堆说:“你说得对!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我们都老了,要做到该想的想,该做的做,不要老苦着自己。”

芹儿悠悠地看了旺堆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丹增说:“我们的许多事情虽然让我们烦恼,但想想看,烦恼又有什么用呢?自西嘎去世,得让病下了以后,我想了许多,觉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那句老话说得不无道理!”

玛塔这时候已放下碗筷,她望着丹增和达娃说:“能这样想最好!要不然的话,人一生中遇到那样多形形色色的事情,有些事情常让人难以忍受,如果不豁达一点,人就会愁死烦死的。”

大家吃完了饭,正在饮茶,小梧进来对大家说:“丽夫人他们回来了。”

芹儿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玛塔问:“是去了‘砺志寓’还是回了‘聚奇’?”

小梧说:“直接去了‘砺志寓’,在那里听说大家都在这里,就又到这边来了。”

帖杰说;“我们也就要回去的。”

玛塔说:“他们来了这里,就好,你们也不要急着回去,就都在这里暄一天吧。”

正说着,就看见华、丽、贯却、拉卜四个人走了进来。

他们在通达过完年后,趁着大家还不去南山的当儿,相约着去了昭临。

帖杰的四姑妈、四姑父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华和丽的两位弟弟兆公子、喜公子都已成亲。他们知道两位姐姐和姐夫来到了通达,兆、喜两位公子年前就来请他们,希望他们去昭临过年,但旺堆和玛塔执意不让他们走,说好不容易一群老朋友聚到一块儿过个年,不许兆、喜两位公子搅和了大家的美意,答应让他们过完年再过去。

兆、喜两位公子只得回去。正月将近完了的时候,兆、喜两位公子又来请,他们只得去了昭临,在兆、喜两位公子的家里住了十几天,就说要回来,两位公子又强留着他们住了十几天,说两位姐姐出嫁到草原后,就很少回家来,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说走就走呢?何况在这里还没住上几天嘛!

兆还说:“小时候,我和喜老让两位姐姐呵护着,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幸福呢!”

喜也说:“虽说现在没有机会享受到两位姐姐的呵护,但记忆还是从前的记忆,我们不会忘记的。”

华就说:“想起来大家在一起的日子那样清楚地在自己的眼前,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丽接着说:“就是。”

华又说:“记忆是联系兄弟姊妹之间的一根亲情带子,只要扯住了这根带子,大家的回忆就会越来越新,感受也会越来越温暖。”

兆说:“姐姐说得太对了。自从父母去世,我和弟弟想两位姐姐的时候,就老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真的觉得是很美好的。”

就这样,有了这根亲情的带子,丽等四个人便又在昭临待了将近一个月,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他们知道必须得回南山草原去了,就顾不得兆、喜两家人的一再挽留,动身回到了通达。

看见他们进来,芹儿就要嘱咐厨房另外准备饭菜,他们四个人说已经在“砺志寓”中吃过了。

芹儿就嘱咐捧上茶来,帖杰详细地询问了兆、喜两位公子和他们两家人的情况,华和丽细细地回答着。

玛塔一边听,一边想:“还是兄弟姊妹之间的情谊深厚着。”

芹儿心里莫名其妙地升出一种羡慕之情来。

帖杰问完了,又问他们知不知道其他表兄妹的情况,丽、华两个人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对帖杰说了,帖杰也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告诉了他们。特别提到她大叔叔的女儿英和二叔叔的女儿芳,说英和炳公子成亲后,在脂删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年老而多病的三姑妈老两口,后来老两口去世后,阔野大叔叔也年事已高,婶婶去世得又早,大叔叔身边没个可心的人,英和炳只得脂删、阔野两边跑着。听钰说,年前他们处理了阔野大叔叔的家产,回脂删去了。

丽说:“这些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还听说英和炳在处理大叔叔的家产时,遭到阔野帖氏族人的反对,是钰支持了英和炳,才没有闹出更多的麻烦来的。”

帖杰说:“正是这样呢!”

大家都夸赞钰,认为他的做法很对。

钰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干什么呢?”

得莫说:“那时英姑姑和炳姑夫来阔野变卖大爷爷的家产,许多族人都说,那些财产是帖家的,应该留给帖氏子孙,而帖氏子孙中,只有钰最亲,所以大家说,不能让英和炳带走。这时候由于钰的反对,并申明了我们无意继承大叔叔的家产。才算是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帖杰说:“芳在骊轩生活得也不错,宁公子待她是再好不过的,如今虽然上了岁数,但仍然恩爱有加。”

央金说:“人老了就应该是那样。”

又说起帖杰五姑妈的儿子达公子和瑞的生活,还有雪、雨两位小姐的日子,说她们两个人嫁的丈夫都是读书人,民国后,都在机关里做抄抄写写的工作,收入少,但都很恩爱。

强巴听着他们说道,就在心里想着:当年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姐,都是一大把岁数的人了……

这一天大家说这家的事情,又说那家的事情,家长里短,人情冷暖,一暄就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在通达耽耽搁搁,旺堆、玛塔、顿嘉、丹增、达娃一行人回到东顶庄园,已是初夏时节。

他们到达的第二天傍晚,儿子们都从各自的牧场赶回来看他们。

玛塔站在二楼的窗口,远远地看见高大英俊的巴桑、松巴、当包三个人骑着马在庄园门口停下,纷纷跃下马背的情景,就有泪水涌出眼眶:这才多少年啊!他们就恍如当年的旺堆了!

次仁在几个哥哥到了不久,也从西顶山的牧场来到了东顶山家中。由于父母的到来,庄园里就非凡地热闹起来了。早几天吉杰就从通达回到了草原,给大家说了他们父母要回来的消息。大家就让各自的媳妇带着儿女,先行来到了庄园。昨天父母到了,他们也从牧场上一早就出发来看望父母。

大家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现在见了面,不论是谁,都格外高兴。等儿子们全都到齐了,就在正厅里开了旺堆他们回来后的第一顿正式的晚饭。昨天他们到家的时候,由于在路上行得慢,就有些晚了,觉得都很累,玛塔只嘱咐煮了浓浓的奶茶来喝,说大家都不想吃饭,就不要摆了。

在东顶庄园居住着的索南、毛拉两个儿媳妇,也从今天一早就领着大家为这一顿晚饭做着准备。旺堆、玛塔、顿嘉、丹增、达娃、顿巴、嘉央坐了一桌,旁边当包、松巴、群佩、次仁、次吉、巴桑、吉杰坐了一桌,孙儿孙女们那一桌人就比较多:普毛、普云、普可、华巧、普基、华卡、普定、华尔、华强九个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

玛塔问正在招呼孩子们的索南:“那两个小的呢?”

索南说:“在楼上呢,都由奶娘领着呢!”

玛塔问的是尚不能入坐吃饭的得让的女儿华容,嘉措的儿子普兰。

玛塔说:“都是会走路的孩子了,让她们领着下来吧!”

不一会儿,华容、普兰便由两个奶娘牵着手来到了玛塔跟前,玛塔让她俩分别抱着华容、普兰在嘉央旁边坐了,华容看见嘉央,就急着往她跟前挣,嘉央就从奶娘手里接过华容,让她坐到了自己的怀里。

挨着孩子们的两桌还空着,是留给儿媳们和那几个年老的下人的。

侍女们上菜的上菜,端肉的端肉,倒茶的倒茶,各桌间人来人往。卓玛、平、索南、蔚、毛拉、安也在厅里忙着,看大家就坐。拉西、拉仁、那仁、那娃虽然都上了岁数,也在那里领着人忙着。这几位穆灿老爷活着的时候就在东顶庄园干着的侍女,庄园上下的人们是非常尊敬她们的。

玛塔看菜上得差不多了,就对旁边的索南说:“你们也去坐吧。”于是索南就请着拉西她们在紧挨着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自己和卓玛几个人也坐了。

席间的热闹自不必说,桌面上的食物虽都是平日里大家吃惯的东西,但这么热热闹闹地聚到一起,在热烈的气氛中吃饭,人们的胃口就好了许多。

达娃夫人和丹增虽然惦记着在楼上房间里的儿子,但看见大家兴趣极高,庄园上下又这样热情,也就很舒心。

这一顿饭就吃到很晚才散。

儿子们在庄园里陪着父母住了几天,都惦记着牧场上的事,就要各自回去,旺堆也不拦着,说能够对自己的事情上心,这是好事,回去操心着自己的事情,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第二天一早,当包和卓玛带着儿子普云、普可和女儿华巧去了拉曲牧场。巴桑和安带着女儿华强去了钟息牧场。松巴和平也带着儿子普基前往昌淋庄园去了。

玛塔在送走他们三家后,就舍不得让次仁一家回西顶山了,她牵着次仁和蔚的女儿华尔的手对次仁说:“你们就再住一天吧,说走都走了,这心里空空的。”

旺堆在旁边就说:“你就让他们去吧,都有自己的事情呢!”

次仁说:“阿爸你也知道,前年西顶山以西的松树洼、柏树洼两处来了几户蒙古牧民,在那一带的草原上放牧,我们就让他们在那里生活,因为我们在那一带的草原也闲置着,可是最近又有不少的蒙古牧民来到了那里,而且连牛毛湾一带,也有他们的牛羊,那样多牲畜都放牧在那里,我准备回去后,去那里看一看的,因为那三处草场也是属于我们西顶山的,只是我们这么多年不到那一带放牧罢了。”

达娃夫人在一旁听见了,就问:“那一带又来了许多蒙古人吗?”

次仁说:“就在我们来的前几天吧,有人看见在松树洼、柏树洼的沟底,都扎起了蒙古包,说又来了七八家之多呢!”

达娃夫人说:“松树洼、柏树洼和邻近的天涝池、牛毛湾都是我家的草场,只是我阿扎去世后,我们的畜群减少,不再去那一带驻牧了。”

旺堆知道,达娃夫人的父亲诺布老爷是西顶山尧乎尔人的后代,祖上拥有大片的草原,但他去世得早,留下年轻的诺布夫人与年幼的达娃小姐两人相依为命。而诺布夫人祖上是南山蕃人中一名头人的后人。相传她的祖上很勇敢,为草原百姓做了许多好事,草原牧民非常敬重她的家族。到了诺布夫人这一代,最好的草地仍然是诺布夫人的。诺布夫人是要强的人,丈夫去世后,她把大片的草原送给西顶山周围那些缺少草原的尧乎尔牧人,只留下松树洼、柏树洼、天涝池、牛毛湾、西顶山草原和一座庄园。而今驻牧的,也只有西顶山这一片草原了。其它几处,达娃夫人和丹增虽没有明确送人,但其它牧户的牛羊进入这一带,他们也不过问,任其自由放牧。自丹增和达娃接手了拉曲牧场之后,两边跑着,就更不管那几处草场了,这么多年就那样闲置着。

旺堆说:“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却要抽个时间去那一带看看呢!”

达娃夫人说:“不知道这些蒙古人是什么来历?得前去打听打听的。”

旺堆说:“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去了,我和次仁带着次吉去。”

达娃夫人说:“那就让丹增和你们一起去。”

旺堆说:“丹增留在家里吧,他近一段时间也是心力憔悴的样子。”

玛塔说:“本来,达娃妹妹和丹增两个人去是最合适的,但你们的身体都不好,又不能坐车去,骑马恐怕熬不了颠簸,你们老两口就都不去,只他们父子三个人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们几个人和周围的牧户都相处得不错,去了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旺堆说:“正是这样呢!”

达娃说:“那我们老两口就带着得让和两个孩子去西顶山庄园吧,反正离这里不远,你就不必担心着我们的身体!”

玛塔听达娃这样说,知道她是一定要走的,就又挽留着,还问:“你是不是在这里住着不方便?”

达娃说:“你说哪里的话?我们来东顶庄园多长时间了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方便,我们早就走了,但人老了,就有了自己的许多顾虑和想法,总想回到自己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去。人们常说,金纥老银纥老比不了自己的穷纥老,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我们回去,反正有次仁管着牧场,我们也能安心住着。”

嘉央听说他们要带普毛和华容一起走。就有些舍不得,说:“华容太小,你又病着,你就让华容留下,我带着,反正我是个闲人。”

玛塔听嘉央要带华容,知道她喜欢华容,同时考虑到达娃夫人目前这样的身体,恐怕带不了这样小的孩子,而且得让也需要她照顾。就对达娃夫人说:“嘉央说得对,就把华容留下让她带着。你非要回西顶山庄园的话,那就带着得让和普毛去。”

过了两天,丹增、达娃、得让、旺堆、次吉、次仁、蔚及他们的女儿华尔、得让的儿子普毛和一直照顾着得让的小玉一行人便前往西顶山庄园去了。在那里,安顿好了丹增、达娃、得让、华尔、普毛,嘱咐蔚和小玉小心照顾着,旺堆父子三个人便骑马前往驻了蒙古人的牧场去了。

西顶山一带的草原,在南山草原中来说,是森林最多的草原。初夏的西顶山森林是一首绿色的森林交响乐。太阳缓慢升高的同时,旺堆父子三个人骑马沿着曲折的小道走进了森林深处。阳光在树冠上徘徊,想照进林子中来,但高耸入云的树顶上的枝叶太密,只有一些细碎的金色光点,透过绿云似的树叶缝隙漏进林子里来,在旺堆他们的身上闪动跳跃着,像飞翔的鸟的翅膀。树脚的草地上,像蛇一样地开着黄花、白花和紫花的褐色藤葛在林中缠来绕去,走不多远,小道上就出现了茂密的灌木,茂盛的枝叶简直就像是在人面前竖起来的一道道绿色篱墙。这里很少看见小树,而高大的松树底下,茂密的灌木像要和这些粗壮的树木比赛似的,在那里郁郁葱葱着。

三个人看见马已无法继续前行,大家只得下马,找一块比较开阔一点的林间草地,将马自由放牧。三个人绕着东一丛西一丛生长着的荊棘,在森林中前进着。树林里有时会突然出现一片开满了杂花的草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股清泉,从雪白的碎石上汩汩流过。在树木稍微少一点的地方,偶尔可见到烧过篝火的痕迹,旺堆知道,那是去年或者更远一些的时候,猎人野炊的地方。再往前走,又看见有条两拃宽的小路从林中穿过,他们就沿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前走。越往前走,林中的光线越暗,而树底下绿色的植物几乎发出一种碧绿的光来。他们三个人像是在大海里潜游一样地前行,而那条路,也变得若有若无、弯来绕去、隐隐约约了。这些路,也只有像旺堆父子三人这样经常生活在南山草原,从小穿林过山的人,才可以辨认,才可以穿行。

初夏时节,山中夜间雾浓,太阳升起以后,雾虽然退去,但树木上、草叶上的露水还很旺,三个人的靴子、长袍一会儿就全部被打湿了。有几只麂子飞奔着钻到密树丛中去了,惊起一些叫不上名子的飞鸟,煽着它们五颜六色的翅膀,在三个人头顶的树枝间飞掠着。

大阳升到两丈多高的时候,三个人的眼前顿时亮堂了许多,就看见有成群的蓝马鸡在树底下觅食,阳光里松树的针叶在闪闪发光。三个人走出了西顶山这片森林。森林边缘,是一片牧草茂盛的缓坡,有羽毛绚丽的长尾野鸡连飞带跑地向坡底下去了。地气正在蒸腾,各种鸟儿飞来飞去,捕食那些出来晒太阳的树蛆和飞虫,唧唧喳喳的叫声飘进密林中去了。

旺堆三个人在缓坡边缘休息了片刻,就沿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蜿蜒而崎岖的小路,向着坡下走去。这条小路,像小溪在山间流淌,它有时流过小树林,有时流经几棵大树旁,有时流过嶙峋的山崖,旺堆他们就顺着它流去的方向一路前行。最后大家到了开满野花的沟底,这里就是松树洼了。回头仰望三个人走过的路,只见在蓝天白云底下,山峰像涌动着的巨浪,直扑天上的浮云去了。路边上出现了两顶蒙古包,远远望去,宛若两个白色的圆顶大伞。

次仁指着远处的蒙古包,对父亲和弟弟说:“那可能就是大家说的蒙古人扎下的房子了。”

走到离蒙古包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大家在一座突兀的山嘴上看见一群洁白的山羊在那里疾走,然后就传来女子清亮而悠长的歌声:

走过那美丽的草地,

我来到大山深处的森林。

森林是草原的孩子,

流水是草原的血脉……

三个人停下脚步,寻着歌声望过去,只看见那群山羊攀上了山上的陡壁,并不见歌唱的人。山峰上,一缕金色的阳光闪亮地散漫着,让大家睁不开眼,而那歌声,却时远时近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旺堆听到这种韵律,知道那是典型的蒙古民歌韵调,就对两个儿子说:“看来他们是真的在这里生活了。”

在歌声里,他们继续往前,不一会儿,就看见蒙古包顶部飘着白色的烟雾,旁边的草地上堆着小山丘一样的木柴,木柴旁边有稀疏的木篱围成的栅栏,一股山羊的腥臊和羊粪的味道随即也飘进了三个人的鼻子。

三个人刚在蒙古包前停下,就有一位高大的蒙古族汉子迎了出来。他穿着紫色的长袍,腰里是同样色彩的系腰,肩宽背阔,鼻直口方,剑眉俊目,眉宇间含着笑意。

隔着老远,就伸出手来:“欢迎你们的到来!”

旺堆父子三人看见这位蒙古汉子,也快步迎了上去。旺堆上前握住了汉子的手。

汉子也紧紧地握住旺堆的手:“您是旺堆老爷吧?”

次仁、次吉听了非常奇怪。

旺堆觉得这个人很是不一般,就说:“正是。”

汉子随即走进蒙古包,不一会儿出来,双手捧着洁白的哈达,分别递给了他们三个人。

三个人接受了对方的哈达,顿时觉得相互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

汉子在递完哈达后,就邀他们往蒙古包里走去。这时候大家才看见蒙古包前还站着两位姑娘和一位蒙古族额吉,她们三个人正笑眯眯地望着旺堆他们。

汉子把蒙古包前的三个人介绍给了他们三个人,说这两个是他的大女儿和二女儿,那一位是他的妻子,三个人都上去同他们见了礼,那位额吉问汉子:“这位一定就是你说的旺堆老爷了?”

那汉子回答他的妻子:“正是旺堆老爷。”

于是旺堆三个人被大家相让着,走进了眼前的蒙古包。

这座蒙古包是蒙古人中使用的较大的蒙古包,宽敝干净。地中央一座高大的圆形火炉,炉上一把锃亮的铜茶壶,咝咝地冒着白雾,一股奶茶的香气扑入三个人的鼻中,室内用具收拾得有条不紊,棱形的包栏擦拭得一尘不染。正中摆着条形的紫红色矮几,矮几上方的包栏上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画像,像前摆着三个铜质的酥油灯,灯光摇曳着,佛像下方是一付展翅飞翔状的鹰的骨架,羽毛亮亮地闪着柔光。

旺堆三个人被相让着在铺着山羊绒毡的地上坐了。

那位汉子就自我介绍:“我是多尔济,从蒙古国来。这位是我的妻子格日勒,那两个丫头,大的叫斯琴,小的叫高娃,我还有个三女儿,一早出去放羊了,那丫头比她两个姐姐开朗,整天爱唱爱闹,名字叫乌云。”

听多尔济这么一说,大家于是想起路上在阳光里听到的那时远时近飘飘然然的歌声。

等他们三个人坐稳了,那两位姑娘便上来沏茶。

当她们把茶碗递给他们三个人时,并不说一句话,只是微笑着望着他们,用眼睛请他们喝茶。

两位姑娘一样的妆束,腼腼腆腆的样子引起次仁、次吉两个人的极大兴趣,但两个小伙子也不敢造次,只是偷偷地看着那两位姑娘,高娃美丽端庄,一袭绿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着金色的滚边,很小的铜扣整齐地排列在襟边。斯琴是红色的长袍,领口袖口没有滚边,镶嵌着窄窄的山羊皮毛边,洁白的羊毛弯曲着美丽的环儿,衬得那袭红袍的色泽更加艳丽,两个人都系着银白色的系腰,美丽的腰身在系腰的勾勒下更加亭亭玉立。高娃浓眉大眉,脸如满月,长长的黑发在脑后辫成一根粗大的辫子,垂在背脊上。斯琴和妹妹一样的浓眉,一样的双眼皮,明亮的眸子里盈着笑意,头发的样子却和妹妹的不一样,两条光滑的发辫温顺地垂到胸前。两个人都齿白唇红,晴朗健康。

次仁、次吉看着这两位忙碌着倒茶递茶只笑意盈盈而一言不发的姑娘,心中的好感在迅速上升着。

多尔济对旺堆继续介绍着:“我们一家四口去年春天来到了这里,听说这片草场是旺堆老爷您的儿子管理着,我们本想去拜访您的,但又听说您去了通达城里,我们就想啊,还是等拜见过您后,再拜见您的儿子,这样会显得礼貌一点。我们来到这里后,听这里的尧乎尔牧民讲,您在这一带草原和通达城里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人们传说着您的许许多多的故事,所以我们全家都很仰慕您,就在大家面前打听您的情况,几个月以来,虽然没有见到您,但您的形象却已在我的脑子里了,所以我刚才一见您,马上就想到这一定是您了。”

始终微笑着坐在一旁的格日勒开口说话了:“见了面是那样亲切,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似的。”

旺堆三个人在多尔济一家人温情的款待中,觉得像在自己的家里那样温馨。这种氛围,完全是牧人之间在天高地远的辽阔草原上培植出来的,这种温暖,不是一般的世俗的感情所能解释得了的。

旺堆一边喝着茶,一边询问着多尔济背井离乡来到南山的原因。

旺堆他们听着多尔济的诉说,心中很不平静。

多尔济所说的,有些事是旺堆这几年听说过的,有些事情是旺堆没有听说过的。

次仁、次吉静静地听着多尔济的叙述,时而为他们的苦难叹息,时而又为他们的勇敢暗暗喝彩。

多尔济所说的事情,时间要追溯到一九一一年七月十日,那一日是蒙古国独立日。那以后不久,大约是第二年年初,居住在蒙古西北部的杜尔伯特蒙古人中一名传奇式人物旦贝加木参,因不满当时的领袖人物哲布尊旦巴活佛的政见,领着近四百人离开了自己的故土,进入马鬃山地区。

旦贝加木参,在蒙古地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体魄健壮、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英俊洒脱。

他的经历简直就是一部特定历史时期的史书。他早年参加过俄国革命,进过沙俄监狱,还曾进藏求学,并取得活佛资格。他学识渊博、精通多种语言,尤其对蒙古语、蕃语、俄罗斯语以及梵文都有一定的研究。他在沙漠、草原上行走,常年骑着一头白骆驼。早晨和傍晚,他的骆驼举头与天边的霞光相吻,旦贝加木参的周身便金光耀眼,弥漫着天地灵气。

进入马鬃山地区后,他和自己的伙伴游牧于这一带,他威信高,又能言善辩,很快便牢牢控制了这一带。俨然成了马鬃山地区的实际统治者,他训练武装力量、修筑军事防御工事,没过几年,跟他从故乡一同来的人们,连同那些一九二四年前后由于蒙古国内政治形势等原因逃到马鬃山地区的人们,都过上了安定而且相对富裕的生活。居住在马鬃山的蒙古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历史原因,都曾经或多或少受到国内统治者的镇压和迫害,许多王公贵族,喇嘛都曾在蒙古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期的废除君主立宪运动中和肃反斗争中受到过迫害,许多大牧主的财物牲畜被蒙古政府没收,生活极度贫困,从而仇视蒙古新政权的情绪浓重。许多人时常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返回蒙古国内劫掠财物牲畜,以维持自己的生活和渲泻对曾经失去富贵的不满。因此,做这样的事情次数多,规模大,成了当时蒙古新政权的隐患之一,统治者认为擒贼先擒王,旦贝加木参才是隐患的根本。于是在一九二四年派人刺杀了旦贝加木参。并且由蒙古军队和苏俄红军组织起一支约六百人的精锐部队,突袭了马鬃山地区的蒙古人。本来安居在这一地区的蒙古人,死亡的死亡,逃难的逃难,还有一部分人被俘押回了国内。逃出了马鬃山的蒙古人生活没有着落,开始流浪。

多尔济最后说,我和我的家人继续流浪,后来进入南山草原,在这里安营扎寨,总算结束了我们的流亡生活。

我们来到这里,看见水草丰美、树木参天、植被葱茏、天高云淡、气候宜人。我们多么喜欢这里啊!我们想,生活在草原的民族,热爱草原的感情是相同的。我们才在这里居住了下来啊!

旺堆父子早已为多尔济和他的同胞的悲惨命运而深深感动……

以后的日子里,次仁、次吉作为南山草原西拉尧乎尔人的后代,连同他们的父亲旺堆老爷,没有因为这些外来的流浪者的到来而仇视和恐慌,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他们明白了这些人苦难的历史和艰辛的往事,联想到自己的先民也曾流浪、也曾有着云雾一样绵长的跋涉历史,他们把远道而来的蒙古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允许这群远离家园的流浪者放牧草原、休养生息。从此,蒙古包的炊烟缭绕在祁连草原的青山绿水间,缭绕在南山草原姹紫嫣红的奇峰峻岭中。

蒙古族长调隽永的尾韵回荡在祁连山的沟沟壑壑中,这种朴素的、不加修饰的声音,把蒙古人遥望北方迷濛天际的幽幽思念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把对祁连山中这片富绕土地的赞美、把对与他们朝夕相处、和谐生活的西拉尧乎尔人兄弟般情谊的感谢表达得酣畅自然。

多尔济是当时受到国内政治势力压迫的一位王爷,他是位在牧民中威望极高的贵族,他率领他的族人拖家带口来到西顶山一带,与南山草原中的蕃民、汉民、尧乎尔牧民相依相存。大家允许他们只交少量的草原租金,无忧无虑地放牧生活。这样,多尔济和他的族人既过上了安定的日子,又远离了自己国内的政治是非。后来、又有二十多户蒙古牧民在多尔济的召唤下来到了南山草原,也与南山牧人和睦共处……

多尔济来到南山草原后,知道东顶山的旺堆,西顶山的达娃夫人都是南山草原上有名的贵族。他们在草原上不但富裕,而且人品气质不凡。旺堆勤劳勇敢,敢作敢为、古道热肠,为南山草原的牧民所爱戴。南山的牧民们说,大家有什么难辛事,只要找到他,就能够帮助解决。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总是尽心尽力地给予求告他的人们以方便。

蒙古族牧民的先后到来,对南山草原的牧民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旺堆和达娃夫人作为南山草原中较大的牧户,他们没有计较这一切,并说服草原上的其他贵族,允许蒙古人居住在他们的草场周围,一起帮助这群远离祖国的流浪者,让他们安心生活。由于流浪,当时许多蒙古人家只有少量的牲畜,有的人家甚至连牲畜都没有,他们把自己畜群里的马、牦牛长期借给他们使用,实在有困难的,就干脆把自己的牲畜送给了他们。他们很大方地对那些逃难来的蒙古牧民讲,缺什么到我们家里来拿,要牲口,到我们圈里去抓。这群蒙古人在像旺堆和达娃夫人这样的草原贵族的关怀照顾下,逐步从自己苦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恢复了他们豪迈坚定的民族性格。

——这些都是蒙古人来到南山草原上,见过旺堆以后的事了……

还说那天父子三人在多尔济的蒙古包里受到一家人的热情款待,在夕阳的余晖里大家坐在蒙古包前的草地上,一边吃着手抓肉,一边听着多尔济关于他的同胞和家园的叙述,在旺堆很爽利地答应了多尔济代表他的族人的请求以后,那个去牧羊的乌云已经赶着羊儿回来了。

那时候夕阳正浓。

夕阳下的羊群,夕阳下的草地,草地上的乌云,全都被笼罩在一种朦朦胧胧、迷迷离离的画意里。

草地上的次仁、次吉、斯琴、高娃几个年轻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色所振奋,他们一起向乌云走来的方向遥望。那里的碧青色草地上,乌云一袭粉白的长袍,一条同样色泽的系腰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楚楚动人。她扬着细细的皮鞭,驱赶着自己面前的羊只,那动作是那样的圆熟,那样的流畅,她扬起的手臂,在阳光里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有许多亮闪闪的星儿飘荡在她的手臂四周,并随着她手臂的起落在那里跃动着。

在阳光余晖的弥漫里,乌云像被美丽的轻纱所包裹,那样的美伦美焕,那样的神采飞扬。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

遥望着乌云和她的羊群的人们的心,特别是次吉那颗心,在被眼前美妙景象振奋的同时,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次吉这个成年后整年整月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游荡于青山碧水之间、精神和气韵被美丽的自然之气所熏陶的年轻人,竟然在心中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感触,他出神地想到:这样的情景似乎似曾相识啊!

他突然之间就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做过的一个梦:夕阳下的羊群,羊群旁的少女!对了,这就是自己那个梦境,今天,她竟然这样如此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他痴痴地望向越来越近的羊群,越走越近的乌云。

这时候,斯琴、高娃两姐妹已经起身迎向了羊群,她们要帮着妹妹把羊群赶向木樆的栅栏里。痴想中的次吉也挪动了脚步,他跟着两姐妹向面前的羊群、面前的乌云走去。

这时候次吉就完完全全看清了走来的乌云,她的个头与两个姐姐差不多高,粉嫩的脸,浓浓的眉,乌黑的头发若黑色的瀑布,轻轻地流淌在她亭亭的肩背上,她的眼睛、她的嘴巴都似乎在笑意盈盈里浸泡着,给人一种甜蜜的遐想。

次吉在走过来的羊群边站定了。

这时候,乌云也完全看清了眼前这个高大英俊、浓眉大眼的年轻人。

乌云的内心也被轻轻一颤:这是谁?我在哪里见过他?

次吉就这样盯着仍在羊群旁挥动皮鞭的乌云,思绪混乱地想着他的心事和对眼前姑娘的钟爱。而看见了次吉的乌云,在心灵被轻轻地震颤以后,也在内心里对眼前的小伙子产生出一些刻骨铭心的感受

次吉目不转睛地瞅着眼前的人儿,内心无数的涟漪化作潺潺的溪流,在他的心河里泛着波涛……

羊儿“咩咩”地欢叫着,点头晃脑地走进栅栏,寻找它们昨天睡过的熟悉的地方,乌云仍然挥着鞭,但那动作,那心思,已完全不在自己的羊群身上了。

她的情感奔越着……

次吉被羊儿的“咩咩”欢叫所惊醒,怔怔地回味着刚才眼前美丽的姑娘所给他的感情上的温馨,他更加地不能自已自己心中的流水……

羊儿已经全部进入了栅栏。

祁翠花  藏族,教师,《中国作家》杂志签约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自一九八六年发表作品以来,先后在《星星诗刊》《民族文学》《飞天》《北方作家》《河洲》等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三百多篇(首)。部分作品被《教苑诗声》《甘肃民族史话》等书籍收录。参编《张掖春秋》《张掖大事年鉴》《肃南史话》等书籍。出版了三十万字的历史诗歌鉴赏专著《诗韵祁连》,一百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天山祭》,七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九九重阳》,诗歌集《生命痕迹》,散文集《母性天空》等。其中,《天山祭》获“黄河文学奖”“金张掖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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