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朋友圈里纷纷在为桃乐丝点蜡，很多90后对着号称这位“80后摇滚启蒙”的女歌手一脸懵逼，表示从来没有听过什么小红莓或者卡百利乐队的歌。

这大概又是80后的“扎心时刻”，当你发现你的青春时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文化符号竟然变成如今少有人知的模样，记忆中闪闪发亮的那些面孔，也在很久没有动静的情况下，用死亡这种残忍的方式最后一次占据新闻头条。

你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意识到自己真的在逐渐老去，喜欢过的一切已经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伦敦当地时间1月15日，爱尔兰摇滚乐队小红莓（The Cranberries）主唱桃乐丝·奥·瑞沃丹（Dolores O’Riordan）在伦敦某酒店去世，享年46岁。图为桃乐丝在1月4日发布的最后一条推特，意为结束英国的行程返回爱尔兰。

曾经年少时坚定地相信自己长大后一定会去听他/她的演唱会，长大后你有钱没时间，但还乐观地觉得一切都来得及。当他们接连不断地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才发现，这个世界留给你和你爱的人的时间，其实从来就不像想象中那么多。

总会有人嘲讽，他们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见那么多人喜欢他们，怎么不觉得朋友圈里那些人和他们很熟的样子，所以今天我并不想讲述小红莓和桃乐丝对我的学生时代有多么重要，那只是个人的体验，与大众无关，我想讲述的，是她和她的乐队究竟对乐坛有多重要。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桃乐丝，那么如今的华语乐坛也许就少了一位被奉上神坛的天后——王菲。

小红莓乐队的歌因为飘逸、清新，旋律性强又不失个性，成为诸多标榜个性女声学习的对象，而“桃乐丝范儿”是那种女歌手都向往拥有的个人特质，她似乎永远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感，又帅又酷，极具辨识度的嗓音在唱小清新歌曲的时候像是赤着脚晃荡的嬉皮少女，漫不经意地吟诵着甜蜜的暧昧，比如《Never grow old》、《Dying in the sun》，然而爆发力极强的嗓音同时可以hold住阴郁而愤怒的《Zombie》，轻易地煽动起听众的情绪。

所以不仅是王菲，转型后的范晓萱、包括蕾哈娜等，都从桃乐丝身上汲取过不少营养，她们的借鉴不仅仅是独特的发声方法（例如转音、颤音、拖腔等等）和演唱技巧，还有她特立独行的造型，比如最经典的小平头造型。

范晓萱1998年的专辑《Darling》正是她从“儿歌天后”正式转型另类女歌手的开始，她剪了一个桃乐丝式的带刺的小平头，穿上了纯黑或者纯白的小背心——那正是桃乐丝的经典造型。

而王菲对桃乐丝造型的喜爱更为悠久，她足有三张专辑都是以桃乐丝式的平头造型出现的，分别是《玩具》、《迷》、《我愿意》，还有好几张精选集用的也都是小平头的造型。

普遍认为王菲的表演巅峰是在1994年的《重庆森林》，影片中王菲依然是以桃乐丝式的造型出现，并且将小红莓乐队的经典曲目《Dreams》翻唱成电影的主题曲《梦中人》，这首歌也成为许多人认识小红莓的契机。

因为王菲的这个造型，还曾经引发过关淑怡粉丝和王菲粉丝的骂战，关淑怡的粉丝认为王菲是在抄袭关淑怡在1993年发布的专辑封面。

其实关淑怡的粉丝们误会了，关淑怡的造型也并非原创，出身优渥的她早就从八十年代开始就从国外女歌手的造型和唱法中汲取营养了，刚出道的时候她的形象更多的借鉴日本女歌手。但在90年代初，两位天后级人物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桃乐丝式的叛逆猕猴桃造型来完成自己从旧式粤语苦情女歌手到与国际接轨的勇敢自我的个性女子的转型。

两人同时以小平头和牛仔衣的造型出现时宛如双胞胎，更巧合的是两人的英文名都是Shirley，后来王菲很多惊世骇俗的造型和唱法关淑怡早早就尝试过，关淑怡是非常前卫也非常自我的一个人，她的叛逆更多的是源于她自身的性格而非屈从于市场需要的包装，这是她与王菲最大的不同，也是她们后来星途迥异的真正原因。

王菲的精神导师名单里不止桃乐丝一人，这个长长的名单里还包括邓丽君、爱尔兰光头女歌手辛妮德·奥康纳（Sinead O’connor）以及冰岛的国宝级女歌手比约克等等。

现在人们普遍认为，1989年，20岁的王菲到香港定居才是她歌唱事业的起点，实际上，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她的歌唱事业就已经起步，当时的她靠着模仿邓丽君的唱腔一口气录了好几盘翻唱邓丽君的磁带。

虽然戴思聪才是王菲真正意义上的授业恩师，但是戴思聪对王菲更多的帮助是在技巧上的，王菲以前真声有九度，在戴思聪的指导下，后来扩宽到十二度，接着用小嗓门，就是我们所谓的假声，能唱两个八度。王菲唱腔早就在她模仿邓丽君的时候就已注定，那干脆清甜的嗓音和绵长沉稳的气息，就是邓丽君留给王菲最重要的遗产。

从模仿邓丽君的时候王菲就尝到了博采众家之长的甜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未来她还会向更多女歌手学习她们的优点，最后成为超越她们的存在。

在以王靖雯这个艺名出道的时候，香港民众对她并不感冒，唱片销量过得去，但也只是不温不火的程度，对大陆人根深蒂固的偏见让他们觉得这个王靖雯没有个性也不时髦，唱歌像邓丽君有什么用，邓丽君在当时的香港也已经是过气的人物。

当时新艺宝对王菲的定位也没有什么野心，从他们给她取的艺名中也就可见一斑，王靖雯，发展的再好也就是陈慧娴、叶倩文的水准，人们需要听粤语苦情歌，但是唱粤语苦情歌的女歌手在那个年代已经无法成为天后了。

△刚出道的王菲远不是后来百变天后的样子，虽然也是短发造型，但是毫无仙气可言

发行了《王靖雯》、《Everything》、《You're the Only One》三张专辑之后，王菲执意去美国进修，在后两张专辑里王菲做了从流行粤语歌到R&B歌曲的风格转变尝试，市场反应平平，她个人的风格也与R&B不够契合。

在美国游学期间，王菲拓宽了眼界，她的制作人梁荣骏建议她多听听欧美小众音乐，极地双子星、小红莓、比约克、辛妮德·奥康纳、Tori Amos等等名字就是从那时走入了她的视野。

△王菲对比约克的“致敬”更多也更为明显，晒伤妆、哪吒头等等都是比约克最先玩起来的。

她对她们前卫的造型、迷幻飘渺的音乐、特立独行的做派惊为天人，同时她敏锐地意识到，桃乐丝式的cool girl 才是年轻人最乐于接受并崇拜的新世代偶像，在渴望个性的80后眼中，玉女实在太乖太乏味了，留着圆寸甚至光头，一脸桀骜和叛逆，用空灵而又有治愈感的声音漫不经心低吟浅唱着对世界的疏离感的人，更容易获得年轻人的认同。

△王菲恢复本名之后的硬照大多都冷硬起来，她开始抬起下巴看人，神情冷漠疏离，天后的范儿立起来了

出道4年后，王靖雯决意恢复“王菲”的本名，王菲比温吞水一样的王靖雯辨识度更强，“艺名本来是用‘文’的，看了相后再加一个雨在上面，改名是陈小宝（当时唱片公司高层）建议的，但给我选的名字都平平无奇，只有靖雯比较突出，其实我还是喜欢用回王菲这个名字。”

像年少时翻唱邓丽君的歌那样，后来王菲为了致敬偶像，也翻唱了很多国外独立女歌手的歌曲，粗列个歌单如下，当时窦唯为她写的很多歌，包括自己的专辑《艳阳天》里都能听出小红莓的感觉，而为她编曲的张亚东直到为莫文蔚制作《宝贝》的时候还带着小红莓的影子：

《怀念》——Cocteau Twins 《Rilkean Heart》

《胡思乱想》——Cocteau Twins 《BlueBeard》

《知己知彼》——Cocteau Twins 《Know Who You Are At Every Age》

《花事了》《乘客》——Sophie Zelmani《Going Home》

《将爱》——Karyn White《Superwoman》

《又见炊烟》——the Cranberries 《Ode to My Family》

《多得他》——Karyn White 《Superwoman》

《冷战》——Tori Amos《Silent all these years》

《又继续等》——Diana Ross《I'm Still Waiting》

造型上则因为屡屡和比约克撞衫而被诟病：

回到音乐本身，王菲的音乐在97年后出现了明显的分水岭，翻唱逐渐少了，自我的风格树立起来，尤其是到了2000年《寓言》那张至今听来仍是神碟的概念专辑，概念之完整、之超前、之国际化，现在也难有华语歌手能够匹敌，她已经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王菲，再也不用做“山寨桃乐丝”或者“比约克第二”了，她比她所模仿的前辈们都走的更远，也更稳。

△建议所有人都听听《寓言》，了解一个更丰富的王菲

所以今天这篇文章并不是diss王菲的，她是时代的弄潮儿，一个准确把握了时代脉搏的聪明人，她的成功几乎是不可复制的，就算有同样的软硬件都不行，时代和受众已经不同了。

在那个自我意识刚刚苏醒的世纪之交，王菲将独立音乐非主流的叛逆、不合作、冷感、小确丧的一面巧妙地带到了主流音乐的圈子里，宛如给无聊至极的死水里扔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对媒体、名气的不屑一顾，对任何热门话题的答非所问和冷幽默、她每段惊世骇俗的恋爱都在为她的歌声加持，让她从平平无奇的王靖雯成为一举一动都是传奇的天后王菲。

但她所有的叛逆和个性都恰到好处，她非常清楚特立独行和离经叛道的分界线在哪里，而她曾经致敬的那些女歌手们，大多都没有这样的分寸感。

桃乐丝因为饮食不规律、酗酒、少年时代遭受虐待的经历，使得她陷入严重的抑郁症和心理问题，乐队在短暂的大红之后解散，她推出的个人专辑反响平平，高晓松回忆去年9月和她的会面，“她一直有点抑郁，见面最后的时候感觉她也不是特别快乐，有时候在强颜欢笑。”

《Zombie》1999年巴黎演唱会现场版

辛妮德·奥康纳在美国著名节目"星期六之夜"的现场撕碎了教皇保罗二世的照片、海湾战争期间拒绝在个人演唱会前让人演奏美国国歌、拒绝接受获得了四项荣誉提名的格莱美音乐奖，以至于被主流音乐圈封杀，近期更是在脸书上po出视频，称自己被亲人好友抛弃，正在经历一场精神崩溃：“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团糟，我不是在活着，而是渐渐消亡。”

比约克则因为激烈的政治主张而被列为多国的不受欢迎人物，2008年她在上海的演唱会上公然宣扬“藏独”，歌曲《宣布独立》被作为压轴之作，而当唱完“高举你们的旗帜，宣布独立吧！”后，比约克突然高喊“Tibet、Tibet(西藏、西藏)”，引起了中国民众的不满和国际媒体的关注。

看吧，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只是喜欢那些看上去很安全的非主流，因为这是一种显得“你看我很有个性”的标签，而真正的特立独行无论到了什么时代，都注定会让多数人感觉被冒犯。

所以，还会有人觉得王菲的成功是侥幸吗？她可是这个时代少有的聪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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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识装的撰稿人和运营李小丢

娱评人，时尚史写作者，专栏作家。

百度百科TA说 特邀科普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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