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

从深圳机场去书店签售的路上，正巧遇到一场太阳雨，水气缭绕，光洒万里，姚谦笑着说，这也可以是一首歌。从事音乐工作30年，姚谦曾成功打造刘若英、萧亚轩、江美琪等歌坛实力唱将，挖掘赵薇、袁泉等影视人音乐上的气质，日常生活的细微点滴，在他心中都能变幻成跃动的旋律。这与他时刻保持的好奇心、思考力密不可分。

人世间的烟火气，姚谦一样都不少，写歌词会遇到瓶颈，投资会失败，也将慢慢变老。但他温和地接受时间给予的考验，照样全世界旅行，探访惊险的亚马孙河，闯入童话般的南极，明天又将踏上令人兴奋的乞力马扎罗之旅。在这样一个好奇心与感受力悄悄流失的时代，几篇诚实朴素的词与字，邀你一起静下心来，无畏地探索这个世界。

by 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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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种旅行

生活的

姚谦

一个人的生命，是由每一秒钟、每一分钟、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组合成的，这是公认的度量衡。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衡量，人的一生应该是由一点一滴不同的经历、感受累积而成。重复或相近的经历会变成习惯，不同的经验则会于生命之中留下新的印记。

习惯里最为安全。虽然我们在习惯中养成了许多保护自己的行为，省去了敏感的反应。但是这常常也让生命变得安全而单调，自在却不自由。

我并非一个不安分的人，但我总是相信一个人的好奇心，绝对是让自己生命更丰富的一种动力！我始终顺从好奇心去喜欢别人创作的音乐，阅读别人思考之后所写下的文字。透过音乐、美术、文学、电影这些让这个世界充满丰富视野的阅读，对照自己生命的微小短促，常常觉得一生也不够用来去经历。很多时候阅读别人的作品，依稀可以感受到他的思考，而一个人的思考反映出他成长的地方、居住的城市、吃过的食物和听过的音乐—如此抽象地感觉着、也被感染着，多像一次旅行。我也常常飞到另一个地方，去感受地球某一端另外一群与自己的生命经验完全不同的人，体会他们的生活、思考和感想。透过旅行来对照自己接触过的音乐、美术、文学、电影，将作者的角度与自己的旅行经验相互比较、印证。

旅行就如同聆听不同地方的音乐。不同地域、语言的人对音乐的喜恶各异，这都来自时间、地理、经历的累积，背后各有不同的原因。就像我们旅行的经验，初到一个陌生国度、身处另一个时区，能让我们跳出习惯的限制，仿如进入另一个时空、换上另一种视野。气温的改变、地形的变化、植被的不同，甚至空气中气味的差别，不同语言在耳边交错所形成的迥异声频，都会带给自己不一样的反应，产生不同的思考和审美。更何况，每个地方有它过往的历史，和今日面对世界的演变，生长在当地的人们是怎么因应思考而形成不同的文化。阅读与旅行常引发我做此类思考。

旅行是我生活中比较重要的一件事，虽不能经常发生，幸运的是我有足够的机会去实践。这有赖于我从事的工作以及自己的性格。之前在音乐行业工作，正逢唱片产业的欣荣时代，为了开拓市场，经常越洋去到不同区域工作或开会，借机就地一游。在那段唱片业最好的时期，我去了许多地方，对旅行有了些不同的体会。

那些年真的要我完全放下工作去远方旅行，我还是没有太多潇洒的决心。一直到四十多岁，我惊觉中年已过近半，不久老年将至，该放下一些事多去旅行，因为旅行需要体力。我暗暗地做了决定，提前退休，用更多的时间来旅行，先挑些需要长途飞行的地方，或是曾经阅读过、一直放在心里的地方，趁体力还在，好好地去接触那里的地理、风土、人情，跟那里的人交流。这个心愿在五十岁之后顺利实现，我开始了有较多旅行的生活模式。这几年更开始不带任何工作，纯纯粹粹地旅行！

去了非洲，以色列、不丹、摩洛哥、土耳其，我更是发现，太多太多以前在阅读中不能理解的事，只有当你真实地面对那里的人，站在他们的土地之上，才可能感受到言语所不能及的触动。特别是非洲，除了惊心动魄的动物大观之外，它还是一片多面貌的古老土地，充满种种意想不到！趁着初老未老，赶快去做远程的旅行，并细细地记录下来，让自己的生命多一点点重量和更丰富的色彩。

身体在旅行，心灵亦然。好看的文学，精彩的美术作品、音乐和电影，我仍一如过往地阅读着，让自己心灵上的那扇窗开得大大的，看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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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蔷薇捧满怀 我依旧是那个小孩

就算站在世界顶端 我只眺望那个方向

翻过山 越过海 他乡最后怎可能 当做故乡

怎能忘 心中呼唤 月到天心处 风到水面时”

 

暗语：丢丢铜

孩子们的

姚谦

童年的我总是希望每年暑假都可以随母亲回她娘家。但是一直没办法实现，各种原因造成母亲回娘家最快也是隔一年才可成行一次，有时隔得更久。

母亲的娘家在台湾东北部的宜兰县三星乡（这几年以种植特别香的大葱出名），而我在五岁之后从中坜搬至台南，两地一个东北一个西南。虽然台湾是座不大的岛屿，但是六十年代交通还不是很发达，最便捷的方式也只是搭台湾南北纵贯的铁路—当年还是烧煤炭的火车，速度也不快。为了争取更多与亲人相聚的时光，母亲总是选择搭夜车北上。黄昏来临，父亲会用脚踏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简单地在车站附近吃个晚餐，然后在偌大的古典的台南火车站大堂等待着，等我们排队走入月台，跟父亲告别时都已经是深沉的黑夜了。随着启动时隆隆火车声，我总是先兴奋一阵子，然后不清楚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待被母亲唤醒已是天快微亮的清晨，火车已到终点基隆市的八堵站，我们须下车换乘开往东苏澳海岸线的火车。于是睡眼惺忪的我跟着母亲下车换月台，看着人来人往，嗅着这个火车站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总带有的海水与鱼腥气味。这时我知道外婆家已经近了，接下来这一段火车会有一个特别节目：无数次“过山车”（火车过山洞）大秀要展开！我童年的欢乐主题曲《丢丢铜》便在脑中响起！

这一段火车旅程其实并不长，大约两个小时，不过非常精彩，不是穿山洞就是伴海而行，柳暗花明地走着，这是我每回与母亲回娘家最期待的一段路程。火车过山洞让我兴奋不已，是如同探险般的过程。入洞前火车总会长长地鸣叫着，像是一个高潮式的寒暄。然后天光忽明忽暗，一会儿窗外耀眼的光线穿窗而入，一会儿整个车厢冻结在黑暗中，只靠着车厢内发黄的灯光照耀着人脸，车窗如镜，对映着忽然安静的人群肃穆的神情。直到今天，我所有关于时空穿梭的实体想象，都是从这里发展而来，那是一种瞬间永恒和仿佛无止境的联想。去年看电影《星际穿越》时，就想起了童年这些画面，并且很无厘头地在脑中浮现《丢丢铜》这首台湾童谣。

童年记忆里火车每过一回山洞，我便在脑中唱一回《丢丢铜》，一趟下来也唱了无数次。《丢丢铜》是台湾宜兰的民歌改编而成的童谣。记忆中台湾歌谣大多是悲伤的，像《丢丢铜》这样欢乐的占少数，歌中用了大量没有具象意义的辅助音，是一首从听觉出发的创作。“丢丢铜”其实是山洞中水滴声音的直接拟声化，在喧闹的火车车厢中是不可能听得到的。然而这也正是这首童谣美妙之处，它像电影般，人可以主观地发挥想象，随镜头穿越地理与时空，先站在远方看着火车飞奔穿越山洞，又转身在山洞中倾听黑暗里洞内水滴不时滴落的声音。“丢丢”是小水滴声，“铜”是大水滴声，水滴声有节奏地循环在充满回声的山洞中，像一曲俏皮的歌不断地唱着。

我从很小就会唱这首歌，至今也听过这首歌的各种不同录音版本，最喜欢的是李泰祥先生在他的演奏专辑《乡》里头以西方的交响乐重新演绎的版本。那时候我是个文艺大学生，已经有了渴望和比较，听到以西方管弦乐的古典方式呈现的童年记忆，原本非常地方乡俚的小清新一下子气派宏大，可把我那少年心给激荡得激动非常！

童年的火车是一个穿越的工具，它把我从一成不变的童年节奏中带去另外一个时空。那记忆中的天堂—宜兰三星乡间充满的野姜花气息，是我至今只能从花市买回家重温的味道；总有吃不完的零食的舅舅杂货店，像一个乡愁藏在梦里。丢丢铜是孩子们才能通的暗语，每回听《丢丢铜》，那一座一座黑幽幽的山洞就回到眼前，我又坐上燃着煤炭的蒸汽火车。其实坐在火车内只听到火车进山洞时轰轰隆隆的巨大声响，那声音像接近乐园的序曲般，一次次地激荡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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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那段相知相许美好

都在发黄的信纸上闪耀

那是青春 诗句 记号

莫怪读了心还会跳”

 

的音乐

季节中

姚谦

那些年在唱片公司工作，我们总认为“抓住时代气氛，提前做好计划”是掌握音乐商机最聪明的方法，我还一直清晰地记得那一年瑞奇·马丁随着世界杯而爆红的过程。当时我在Sony music工作，早在半年前《The Cup of Life》这首歌就已经准备就绪了，各国的企划人员也都听过这首歌，做好了完整的计划，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首歌将会在世界杯开幕当天瞬间传遍全世界。于是从首播倒数开始，各国的企宣都一步一步精确地走着，从酝酿到爆发然后成为回忆，果然这首歌成了世界杯主题曲的经典，直到今天。

音乐有的时候就是一个时光平台，记录了你聆听时的感想、你聆听时的气候，甚至记载了你聆听时的光线。我常觉得音乐跟味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音乐透过耳朵，而味道透过嗅觉，它们都牢不可破地存在你的记忆之中。然而，在唱片业最蓬勃的那些年，我们从业的人总是精细地计算着什么时候应该推出什么音乐，倒数计时、步步为营。当然，这也是唱片工业最后衰败的原因之一。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时间也记载了音乐。每个人用自己生命的季节，可能在无意识下存放了许多音乐在自己脑海中，偶尔翻阅，人就如同乘着时光盒回到某个时间点。因为音乐有特别的力量。

那些年我总是专心于工作，不曾好好地享受音乐给予自己生命的好处，如今只有透过音乐时光盒去感受，所幸音乐已默默地为我留下了一切。我可以借音乐的翅膀回到过去的时间，去感知创作时的感想和遗落的细节。有时候随着季节的变换，也会触动我脑子里的音乐时光盒，如不久前轻台风刚从南台湾一扫而过，带来了忽大忽小的雨，这不禁就让我想起那一年夏末秋初台风季节来临，连着几天不停下着暴雨，眼看就要淹水了，而我正在为维京音乐陷入起步最为艰难的奋斗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秋天别来》，那首歌就是在不停的暴雨与雷声中完成的。这也让我每年遇到夏天台风天气时，总会不禁想起它。当时为了呼应书写那首歌的情境，我请制作人把雷雨声放在间奏，来表达对心中骚动的疲惫、对走出困局的渴望。

很多不刻意的时候，旋律留下了一些痕迹在你的生命里，而那些痕迹总在相似的天气、相似的季节或相似的节日气氛中，又浮现在你的脑海。在我的记忆里存着许多跟时光有关系的音乐，我也相信在许多人的脑海之中、记忆深处都存着一些属于自己时光的歌曲。就算这首歌表面上唱的是别人的心情，但是就在某个时候被你听到了、也恰好地经过了你的生活，所以你给予了它新的定义，潜意识画下了一些色彩，然后存在脑海。偶尔无意间提起，那一段时光就清晰地回来了。如今，唱片工业时代已经过去，网络云端听音乐的时代已经成型，我们有着更自由的音乐聆听环境，手指轻轻一点，生命中过往的片段就立刻无处不在地重现。

——选自姚谦《如果这可以是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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