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姜建华 | 寻找一种美学去引导我的音乐

专访姜建华 | 寻找一种美学去引导我的音乐

橄榄古典音乐 日韩男星 2021-12-11 08:59:39 664

橄榄独家视频专访


二胡演奏家——姜建华


橄榄古典音乐原创视频 / 文章

采访时间:2021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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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文化背景,会产生不同的思考。


世界的音乐将向何处去,中国民乐向何处去,民乐演奏家又该向何处去?


文明模式的多元化,带来的到底是音乐表现力内在矛盾的暴露,还是耳目一新的涅槃重生?


旅日多年的姜建华,言谈举止间有种独特的气质——中国和日本,故土和异乡,国乐的中心和边缘,在两者自由流动间,她热情似火、又含蓄克制,娓娓倾诉和表达,形成了独特的意蕴美。她把“自己向何处去”和“中国民乐向何处去”两相联结、扎根结果,十分难得。


在10月初,我有幸采访到了她,与她聊了聊著名的“小泽征尔事件”、音乐的多元化、卡拉扬等话题,供大家品鉴。




对谈 x 姜建华


《二泉映月》姜建华/二胡,黄河/扬琴


Q1:17岁演奏《二泉映月》拉哭小泽征尔的事件有引起什么连锁反应吗?

那次演奏完,小泽先生觉得二胡这个乐器太神奇了,说是谱子上面没有写的音乐,表现力太丰富了,马上就和我们的老院长赵沨院长说,有没有可能给姜建华写首二胡协奏曲,我要把二胡、把姜建华带到世界上,让世界上更多的人去了解这个乐器、了解姜建华,后来就有了那首《红梅随想曲》。所以对二胡和我来说,感觉是不可思议的一次见面,对二胡来说,我觉得是一种革命;对我来说,重新认识了这个乐器,我觉得我自己改变了。

从那里开始,第二年二胡与乐队在波士顿坦格伍德的演出成功的实现了。没有那一次的相见,可能二胡还需要一些年头才能够登上世界的大舞台,和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合作。这一天早晚我们可以看得到,但没想到这一天来临的这么早这么幸运。我这一生好像每一个时期都遇到了贵人,所以我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艺术家,好像我和二胡的命运是交融的,因为观众们喜欢二胡,所以认识了姜建华。

后来常驻在德国的日本作曲家石井真木听到了这番故事,就决定为我再创作二胡与乐队版的《二泉映月》。在小泽先生60周岁的音乐会,秋山和庆先生就指挥新日本爱乐交响乐团,和我一起演绎这个版本,所以慢慢的这首乐曲在日本大家也开始普及,二胡这件乐器也是渐渐的在日本有名了。

一开始大家不懂二胡,小泽先生会等我演奏完后,把二胡借过来帮我宣传,后来我会日本话了,我就可以在台上自己宣传,渐渐地会有很多日本人开始喜欢二胡。这个需求越来越大之后,日本高崎艺术大学设立了二胡专业,这个也是我去了日本以后,用8年的努力才换来的成果,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激励,我觉得我没有白白奋斗,给我自己增加了很大的信心。

第一年在招生的时候,我们只招20名,但是将近30多名的学生要求学二胡专业。在大学里头,孩子们愿意学,我当时就觉得中国民族音乐二胡有希望了,而不是说只是拉着玩玩消遣而已,他们想作为一种专业去学习,我真的很开心。特别现在看到我的学生们在教二胡,他们在日本各个舞台上演奏中国的乐器,他们在台上演奏《二泉映月》,我作为观众去听,真的无法用言语去表达那种激动、感恩的心情。

以前日本很少能看到有人演奏这个乐器,我拿着乐器的时候经常会有人问,这是什么东西?因为有点像日本三弦,渐渐的没有人会去问,一看二胡的盒子就知道了。更可喜的是不光中国人拉二胡,日本人也开始学习二胡,甚至教二胡,日本的电视台也经常会放二胡的声音,电视剧配乐也会出现二胡的声音,所以这些通过《二泉映月》后产生的效应,让我感到实在是太开心了。



Q2:旅日多年,文化背景的多元化给的音乐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我一开始在日本演奏的曲目,几乎都是我在中国学习的一些中国作品。慢慢的,观众能通过乐曲感受到二胡这件乐器的魅力了。包括作曲家,他们看出了其他的可能性:一些古典名作、日本民谣也非常适合用二胡演奏,表现力会更丰富,因为这个乐器的音色太近似人声了。因为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所以一开始演奏日本的作品时,完全还带着“中国的口音”。

在这个问题上,我的日语老师兼茶道老师对的我帮助非常大。她和我说:“日本音乐就像日本的茶道一样,你想表现的不能100%都把它表现出来。可能只要表现出60%-70%就到位了,还有30%留给大家去想象。从这句话开始,我就像开窍了一样,就想去学习茶道,因为日本茶道的方方面面都表现了日本文化的深厚底蕴。这样可以从他物来理解日本音乐,懂得日本人的心,我才有可能用二胡表现出缤纷的色彩。

在茶道的文化当中,我最有体会的是:心到,才能音到、眼神到。在音乐神韵中,我在寻找这种美学来引导我的音乐,包括中国音乐。不是像此前我自己认为的:音乐都是阳光的。所以从那开始,我觉得我的音乐慢慢走上一条比较成熟的道路。


建华演奏萨拉萨蒂《流浪者之歌


Q3:会有很强烈的演奏西洋古典乐的欲望吗?

我在年轻的时候没有想过用二胡去演奏这些作品,因为跨度比较大,音域不够。所以需要先解决技术问题,后来我发现音乐和技术都是要相辅相成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追求,练习不仅仅是为了明天的舞台,还是发现不足的过程,对自己的要求越高,追求也会越多,就会潜移默化地作用于我的音乐表现力。


我会空出时间去看其他类型的演出,也会听很多唱片,在大量的好音乐的熏陶下,想法也会越来越多,想要演奏古典乐作品的“追求”,就像种子抽枝发芽般疯长,然后在移植和二次创作的过程中,一点点成长,很幸福。

比如去日本的第三年,小泽先生就鼓励我演奏《流浪者之歌》,我当时很头疼,因为要保留原曲风格的前提下,二胡的音真的不够。有一天晚上我梦到我用两把二胡接力拉一首曲子。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受到梦中的启发,我先用低音二胡,在拉到超出音域的音时,正好等两小节无缝衔接高胡,完成了。那时距离音乐会只有两周了,紧张的心情稍许放松。事后也觉得很神奇,是梦的启示。

当然在挑战当中,可能我视奏100首只有一首适合二胡去演奏,那些不适合的乐曲没必要非要去做。就是音区、原调的问题,还有风格合不合适。比方说我最近常演的一首乐曲——普契尼的《今日无人入睡》,因为它本身写的就是中国的故事。还有像马友友拉出名的克莱斯勒《中国花鼓》。这些作品本身就和中国有关,所以我为什么不用二胡来表现呢?我寻找的就是这些作品,所以当我在舞台上演奏完后,观众们非常认同觉得“就是这个!”那这首作品就成功了。



Q4:觉得胡琴的倾诉感是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二胡这个乐器就像中文一样,它带有四声,我们西洋乐器当然也有,但是它大线条的比较多。从小学习的时候,就会把乐句揉碎去理解,也比较容易懂得中国音乐的韵味,这同样也是二胡的魅力,就像人说话一样,有问有答有停顿,在西洋音乐当中这样的东西可能比较少一些。比方说小提、大提,同样是弦乐器,但它没有那么近似于人声,为什么?因为它们有指板,我们没有。所以我们的揉弦能有更多的张力,也更加细腻。


Q5:演奏家除了精湛的技术外,高级的审美也很重要。觉得自己的审美能力是从哪些方面得到熏陶的?

在我非常小的时候就有机会和中国知名的乐团一起合作,14岁的时候就和萧白镛老师合作,作为二胡声部一起在乐团里演出。集训了8个月,这些比我大的老师们会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问题,给我提了非常多的建议,从那里我吸收了很多课堂上接触不到的营养。

同时在排练当中,我的耳朵我听到了很多纯正的声音,所以我觉得大概是从14岁开始慢慢形成,懂得声部的平衡、和声的变化,那种五光十色的美,没办法用文字表现,它就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东西。从那里开始,我就觉得多么难的技术、多么难的东西或者多么沉痛的音乐,都脱离不了一个字——美。

后来我又和日本很多顶尖的音乐家们合作,虽然已经是职业演奏家了,但在他们面前我就是个小学生,他们会非常真心地一点点教我,一开始还会说一些非常无知的话“这个和声怎么这么奇怪,我不喜欢。”后来才懂得现代音乐的这种和声方式。所以真的很幸福,一边工作一边成长,要加倍去努力,创造更好的音乐献给大家才是最好的回报。


Q6:作为二胡协奏曲,《红梅随想》的首演对您来说,其中的意义应该非比寻常?

《红梅随想曲》是吴厚元老师专为我创作的,老师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我觉得是他用生命在写。他写一部分给我看一部分,修改了很多次。以前虽然有机会和管弦乐队合作,但几乎都是二胡独奏管弦乐队伴奏,这首作品是我演奏的第一首真正势均力敌的协奏曲。

我初中毕业后几年就录制了那张二胡与乐队的唱片,这张唱片应该说影响也是非常大,因为当时二胡协奏曲这种形式真的很少,所以发表之后,好像很多同学对二胡更有信心了,觉得更国际化,不那么“土”了。后来为了更便于演出,就有了二胡与钢琴版。也是从这首作品开始,我慢慢懂得怎么去拉协奏曲,怎么去感受乐队的各个声部。


闵惠芬演奏《江河水》

Q7:有哪些欣赏的二胡演奏家?

欣赏的二胡演奏家太多了。在我成长过程中受到启发特别大的,第一是闵惠芬老师。我当时学二胡的时候,二胡基本上是男孩子的乐器,我爸妈都不同意我拉二胡,觉得气质不符,可是闵老师名气这么大,作为女性也能有这么高的成就,我就觉得闵老师非常厉害也非常勇敢,她把二胡放在手里,让二胡的形象得以改变。之后我就经常找闵老师学二胡,她也是毫无保留地教我,会在碰到问题时点拨我,所以我从老师那里得到了很多的启发,非常感恩闵老师。

还有我们上海的萧白镛老师,他也是二胡界公认的独一无二的音色。小时候正好有机会待在上海交响乐团,有8个月的时间和老师在一起工作,他也会经常给我上课。所以14岁的时候,我就从这两位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前辈们真的给予了我太多的温暖、太多的爱。

长大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报他们,所以我当老师的时候,就会怀着一颗包容的心,把爱藏在心底,严格地去要求他们。我不骂人,但学生们就很怕我这股严谨的劲。这种严谨的态度也是从我老师那里学到的。


萧白镛演奏《草原上》


Q8:疫情期间有做什么吗?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姜建华:我是去年正月初二去的日本,为了宣传民音的“姜建华二胡专场音乐会”的巡演,这个巡演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了。当时疫情开始的时候,还觉得离我的生活很遥远,因为日本的民众平时也会戴口罩,所以感觉比较安全。我们的工作安排也就正常进行。后来没想到3月下旬的时候,疫情就开始蔓延,就进入了紧急状态,紧接着音乐会就开始延期,最后就终止了。

什么时候再开始也不知道,就在家里练琴。所以,虽然没有上台表演的机会,但我心里还是比较踏实的,因为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假如连练琴都不能练了,那我觉得精神可能会崩溃。

幸运的是,7月份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举行了第一次我的专场音乐会,二胡与四重奏的形式。虽然我是老演员,一直在舞台上作为职业演奏家演出,但是时隔一年半再次登上舞台,这种感觉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很难控制。特别当我从舞台边走出来一刻,听到雷一般的掌声确实快要流泪了。所以我和自己说不要太激动,一定要控制住,要把音乐非常冷静地,就像说话一样,一句句地和我的观众交流。

接下来12月的话,在深圳光明文化艺术中心有场音乐会,也非常期待大家的到来。





快问快答 x 姜建华



橄榄:第一次见到卡拉扬的感觉是?
姜建华:卡拉扬先生是的1979年来带着柏林爱乐来中国访问的,当时我有幸被选上为卡拉扬先生在北京饭店演奏。卡拉扬先生到北京机场的时候的有欢迎会,我们也去了。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刚从飞机下来的场景,非常严肃,一头花白的头发,鼻子特别高,当时就感觉到德国人的那种令人颤抖的严谨。虽然很激动,但也很紧张。

后来在北京饭店演出完后,他从座位上突然站起来,上前拥抱了我。因为速度太快了,还没反应过来,还觉得很不好意思。那也是我头一次看到他的笑容,觉得他放松了。他看着我的手觉得很惊喜:“为什么你小小的年龄手能转这么快。”

橄榄:听说柏林爱乐首席想让改拉小提琴?
姜建华:对,也是卡拉扬先生来的那次,柏林爱乐首席想把我带走。当时学校和文化部也是看我自己的态度,找我谈了几次话,我的朋友同学都说这么好的机会快走快走,我也冷静地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是离不开二胡的,再仔细一想我已经18岁了,再转拉小提琴太晚了,所以还是婉拒了他,但是也非常感激他对我的期望。

橄榄:最近看的一本书?
姜建华:《傅雷家书》。看了很多遍,时不时会翻一下,他写给儿子这些信,对我们大家也都适用,看不够。


橄榄:最喜欢的一位作曲家?
姜建华:我喜欢的作曲家真的很多,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更喜欢年轻时候演奏过的一些作品,时常会去想着我要再创作再演奏。所以最近我比较喜欢坂本龙一先生的《末代皇帝》的主题曲,还有加古隆先生为我编写的《大河一滴》,怎么说,我就觉得只有二胡才能够更好得能表现出加古隆先生的这首乐曲。


橄榄:有什么隐藏技能?
姜建华:我特别喜欢运动,尤其是游泳。疲劳的时候,我就会去游个泳。一旦下水以后,精神上就放松了,心情也非常舒畅,马上就会觉得“今天非常得美好”。这种习惯已经保持三十几年了。

橄榄:演奏的时候更喜欢根据谱面演奏还是喜欢加入即兴?
姜建华:总的来说,会按照作曲家的谱子去演奏,但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小脾气”,想要在华彩的地方多演奏会儿。至于即兴演奏,在演奏爵士乐的时候非常多,非常开心。我的性格比较开放,所以有的时候就想让自己自由地释放,即兴就给了我很大的在创作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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