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最能代表香港的，不是尖沙咀的钟楼，不是太平山的老村亭，不是海洋公园，不是大富豪夜总会，而是香港小姐。”
港姐选举曾经是香港一大盛事。
它始于政局动荡的1946年，最早主办者是一位叫李裁法的夜总会老板。选美就在他的夜总会里进行，11位参赛者穿着泳衣展示仪态，“评委们”直接决定名次。
李裁法是位黑白通吃的人物，有“香港杜月笙”之称。他请来时任香港总督的夫人，为从事女招待工作的史上首位“香港小姐”颁发了奖杯，还有手表、化妆品等奖品。
李裁法显然乐于此道。
1952年举办到第四届时，这场以夜总会为场地的“香港小姐”选举已经吸引了48位报名者。比赛也变得正规了些，分初赛、复赛、决赛三轮。
21岁的空姐茱迪夺冠，随后去美国参加“世界小姐”大赛，拿到第四名，还签下了环球电影公司的合约。不过，出身演艺之家的茱迪志不在此——在美国出演了一部电影的配角后不久，她就退出演艺圈，嫁了位华侨，过起相夫教子的生活。
图：1952年香港小姐但茱迪加冕
尽管早期的港姐选举挑出了狄波拉这样的人物，但真正改变这场赛事命运的还是邵逸夫。
1973年，TVB接手举办港姐选举，仅筹备工作就耗时一年多，除了规范流程，还喊出口号：美貌与智慧并重。刚刚把重心从电影转向电视的邵逸夫把算盘打得很清楚：选美是最便捷的收割女艺人苗子的方式。于是，赛事规定里有一项：“港姐”可以获得万元奖金，以及一年的TVB正式演员合约。
孙永恩成为TVB选出的第一位“港姐”，但后来的故事证明，那晚在铜锣湾利舞台戏院拿到第4名的赵雅芝，才是名利双收的真正赢家。
图：1973年的香港小姐选举，左二为赵雅芝
TVB的造星时代就此开启。
后来的港姐选举可以用“星光熠熠”来形容。一批广为人知的女明星从八九十年代的选举中出道。她们在TVB的地位也很高——每年新鲜出炉的港姐，都会被邵逸夫带去出席TVB台庆等重大活动，并坐在紧靠他的位置上。
贰
只要胜出，就能获得演戏资格。
港姐选美的这句广告打动了1983年的张曼玉。这位在英国生活多年的香港女孩当时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兼职模特。
19岁的她拿到了那年亚军和“最上镜小姐”，由此成为王晶评价中的“一张白纸”：一看就是毫无经验，毫无心机，性格比外形更可爱。
图：19岁的张曼玉
5年后，18岁的李嘉欣成为当年港姐，也成为最火的话题：因为与富商的三角恋传闻，更因为美。
摄影师方少白曾经形容“当时我一进化妆间就愣住了，什么叫艳光逼人的压迫感，我第一次感受到”，港媒用上了“石破天惊”这个词，而评委倪震在她报名当天就打电话：“出于人最直接的本能，我想告诉你，你很靓，我很看好你”。
这位3岁就被星探挖掘拍摄婴儿广告的中葡混血儿，曾经因为想当空姐拒绝了无数星探。那年拿下四项选美比赛的冠军后，她还是进入了演艺圈——她需要改变自己的境遇，由于父母早早离婚，当选港姐时，她还和妈妈、姐姐住在临近重庆大厦的破旧老楼里，拉铁闸式的老电梯里，经常能看到巴基斯坦和印度面孔。
与张曼玉早期定位一样，李嘉欣扮演了“花瓶”的角色，她曾经在电台采访中坦然表示不介意。
于是，她成了王家卫镜头里的“堕落天使”，也成了侯孝贤《海上花》里的花魁黄翠凤。正如亦舒曾经的嘲讽“美则美矣，毫无灵魂”，人们后来提起这位美人时会说：李嘉欣最主要的作品就是她的美貌。
图：《海上花》中李嘉欣饰演的黄翠凤
美貌是作品，是武器，也是这位美貌又贫穷的女子敲开豪门的工具。
她不避讳自己的向往。在回答鲁豫关于理想男人类型的问题时，李嘉欣曾经说：“需要事业是成功的，因为他的魅力在于他可以承担很多东西，那这样会更爱他。”
后来，她身边有了已婚富商刘銮雄，1993年她就住进了后者安排的后山豪宅，当时价值2000万港币。几段无果而终的恋情后，她在2006年结识许晋亨，并最终完成嫁入豪门的心愿。
最近几年公开露面时，年近五旬的李嘉欣依然被人夸赞容颜未老。
这似乎是很多港姐向往的人生。从1977年港姐朱玲玲嫁进香港四大家族之一的霍家之后，港姐和豪门就成为香港娱乐小报最关注的话题。相比进无线当艺人，拿着低收入还要看人脸色，显然，豪门才是这些美人们的终极目标。
但赢家毕竟是少数。
叁
艺员训练班比TVB的港姐选举早两年启动。
训练班创办的初衷也是选拔艺人。早期学制为1年，前半年学习表演理论，后半年以实习为主。高中毕业生可以报名参加面试，被录用后不收取学费。
推销员周润发考进了第三期训练班。他在面试时表现不算好，甚至连对白都念不流利。但考官钟景辉看上了这个高高大大的19岁少年，说服其他考官录用了他，“这是一个表演天才，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收放自如”。
多年后，钟景辉感慨“我想到他会红，但绝没有料到，他会红成这样”。
周润发很拼。从家到上课的地方很远，他经常在路上边走边啃面包，或者索性饿着肚子上课。跑龙套时，他经常接些路人甲或者死尸的角色，每次报酬5块，刚够在食堂吃两顿饭。班里同学嫌钱少不愿去时，周润发总是欣然前往。
这个风格延续到了周润发成名之后。有段子说：想遇到香港明星，就到中环奢侈品店逛街，想遇到周润发，就要到地铁、公交、菜市场。
当然，在演艺圈里光刻苦是不够的。
TVB流传过一种说法：周润发从训练班毕业后不久，经常打扮漂亮，守在电梯口等待高层礼貌问候。时间长了，就有老板打探那个身高1.8米的小伙子是谁了。
图：年轻时的周润发
1980年的《上海滩》捧红了周润发，也捧红了艺员训练班。
第二年，刚从中五毕业的刘德华从朋友那里拿到了报名表。尽管面试时被指走路姿势十分难看，但他还是被录取了。同年考入的还有梁家辉、后来获得金像奖最佳女配的吴家丽、在84版《笑傲江湖》里饰演岳灵珊的戚美珍。
梁朝伟、周星驰、吴镇宇、欧阳震华扎堆在1982年考进来了。1983年的学员里，有吴君如、刘嘉玲、曾华倩这些日后大红的人物。
梁朝伟在课堂上就颇有想法，在表演一对情侣分手时，他没有大哭大喊，而是为自己设计了划火柴、听到女方嫁人后手一抖的小动作。毕业后没多久，他在1984版《鹿鼎记》中出演男主角韦小宝，一举成名。
相比梁朝伟的顺遂，周星驰的星途有点曲折。他考了两次才进班，毕业5年后才等到第一个有名字的角色。多年后，有人在老影视剧里寻找跑龙套时的周星驰，发现他是《苏乞儿》里的群众，也是《射雕英雄传》里的宋兵乙和《天龙八部》里的蒙古兵。
虽然等待有点久，但周星驰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样的命运，比他的大多数训练班同学好多了。
训练班里真正成为明星的只是少数。对于这些向往演艺圈的年轻人，训练班只是一张出道入场券。
训练班里有严苛的优胜劣汰规则，每三个月进行考核，淘汰掉不合格人员。毕业时，只有通过考评的学员才有机会和TVB签约。后来成为“无线五虎将”之一的汤镇业差点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而毕不了业，指导老师刘芳建议他去毕业晚会当司仪为自己加分，最后才惊险过关。
出道后，TVB高层们是艺人需要讨好的重点对象。于是，明星们在录像带里留下了这些“才艺表演”：
刘德华、汤镇业、梁朝伟、黄日华以及苗侨伟在1983年的TVB“星光熠熠劲争辉”晚会上联合表演了杂技，由此被邵逸夫钦点为“无线五虎”，其中，刘德华的项目是胸口碎大石。
图：昔日的“无线五虎将”
周润发在TVB 15周年台庆晚会上表演了踩着层层鸡蛋将筷子射入铁板队绝技。
这些卖力演出，都是为了博得台下的邵逸夫一笑。
肆
TVB新人出道有三驾马车：港姐选举、艺员训练班、新秀歌唱大赛。
10号选手梅艳芳是1982年首届新秀大赛的最大黑马。在顾嘉辉、渡边正文、谷村新司、吴锡辉、黄霑等香港乐坛重量级人物面前，这位19岁少女演唱了《风的季节》，后来被评价超越了原唱。
梅艳芳一曲唱罢，黄霑喜出望外地给了满分50分，顾嘉辉给了49分，理由是：艺术无满分。
一炮打响后，新秀歌唱大赛成就了更多香港年轻人：张卫健、李克勤、周慧敏、许志安、黎明、郑秀文、郑伊健、李玟、陈奕迅、杨千桦、何韵诗……可以说，TVB 选秀模式下出道的新人们，撑起了整个香港娱乐圈在八九十年代的辉煌。
但万物兴衰自有规律。
从90年代后期开始，TVB 选秀的路子似乎不太灵了。
港姐选举从90年代后期开始走下坡路。张曼玉、李嘉欣、邱淑贞这样的美人不再出现于选举赛台上，“港姐”不再代表香港最高颜值——更多年轻漂亮的女孩选择拍广告、参加唱歌比赛这样的方式寻求出道。
而富商包养、暗箱操作、黑道控制等传闻，让这场赛事变得越发复杂。1997年流传在香港的传闻是：一些港姐在当选后，会被以5-20万的价格安排出去，陪富商吃饭。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另外两驾“马车”身上——1995年之后，鲜少有大明星经由TVB 艺员训练班出道，而新秀歌唱大赛沦为平庸的转折点出现在2000年。
TVB 20年选秀辉煌，逐渐变成泛黄历史书里的篇章。后来，很多人热衷于在社交网站上分享李嘉欣、邱淑贞这些旧时美人的照片，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不再重来。
因为，TVB 和香港娱乐产业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TVB综艺科制作总监余咏珊经历过80年代的全盛时代，她曾经在接受《博客天下》采访时感慨：
“过去十来年或者是二十年，TVB已经慢慢地掉下来，已经掉到年轻人没有人看了，这个是现实。”
在她的记忆里，同事早年间去内地跟湖南卫视合作，对方会觉得TVB很厉害，但后来情况全变了。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从2009年开始，TVB每年的招牌剧集收视率就一路下滑。人才流失、资金短缺、内容单调，加上整个电视行业的萎缩，诸多因素交织混合，最终结果就是：TVB成为了被香港年轻人嫌弃的古董。
失去了年轻人的TVB，最终也失去了选秀这门生意。
伍
TVB的内地同行后来捡起了选秀这根接力棒。
2004年被认为是内地选秀造星的起点，这一年启动的选秀节目包括《超级女声》、《我型我秀》、《梦想中国》、《星光大道》等。
人口基数是内地选秀的天然优势。
2004年夏天，长相甜美的张含韵获得了20万短信支持票。第二年，15万人报名参加《超级女声》，在成都赛区，一名想要替女友插队报名的男子在引发争执后，掏出一把疑似黑色手枪的物件威胁众人。
为了投票，李宇春的玉米花费50万元买了1万张手机卡。总决赛当晚，这位幸运的四川女孩获得了353万投票支持。这样的体量在香港是难以想象的——当年的香港总人口不过678万。
图：2005年超级女声合影
此后的14年里，内地选秀生意不断迭代。
一档档选秀节目红了又淡了，几大卫视轮流坐上赢家宝座，又会被很快挤下去。而互联网公司正在成为最新赢家——爱奇艺有《中国有嘻哈》、《偶像练习生》，腾讯又在今年夏天推出了《创造101》，这些养成+练习生模式的选秀节目，成为年轻人的新宠。
历史总是在无数次重复中推进。
于是你会看到，年轻人们如今讨论蔡徐坤、范丞丞、王菊、杨超越的热情，与二三十年前港人讨论TVB 新星时并无差异。
图：从左至右为杨超越、吴宣仪、孟美岐
每一代都会有自己的新星，每颗星星都会有自己的归宿。
毫无疑问，这些经由内地选秀出道的年轻人们，最终也会走进各自的命运。有人因为实力或者运气，得以留名娱乐史；有人昙花一现，回归平淡日常；有人注定挣扎，在名利场耗尽一生。
那些掌控着星星命运的人，想必是明白这些的。
2010年，TVB 43周年台庆晚会上，邵逸夫最后一次在这处香港的名利场中心公开露面。
这位103岁的灵魂人物照例站在舞台中央，左右分别站着汪明荃和郑裕玲。依次向外，是《巾帼2》主演邓萃雯和黎耀祥、《公主嫁到》主演陈豪和佘诗曼——这两部戏是TVB 当年力作，港媒从排位中猜测，当年视帝视后将在这四人之间产生。最终，《巾帼2》的两位果然成为赢家。
图：汪明荃为最后一次出席台庆的邵逸夫整理头发
4年后，这位一手缔造了TVB辉煌的六叔逝世。没人统计过，站在他左右两侧合影的明星换过多少茬。他总是微笑，地位屹然不倒，但聪明人总能从他身边美丽脸庞的变迁里，看到香港娱乐圈的权力更迭。
毕竟，在娱乐圈里，除了名利，没有什么是永不消逝的。
邵逸夫如此，那个被无数年轻人渴望过的合影位置如此，TVB 那段辉煌的选秀史，也是如此。
注：作者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签约作者。你还可以在一点、企鹅、头条等平台找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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