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大苹果,阿莫多瓦

伦敦,大苹果,阿莫多瓦

文艺公社 欧美女星 2018-01-18 21:09:35 451



关于作者:谁是迈克?让我这么说吧,他绝对是当今华文世界最bitchy的男作家。什么叫做bitchy?意思大概是美丽、性感、淫荡、三八、刻薄、绝,还有贱。 ——梁文道


曾经路过的风景已经在深深影响和感染了我们的同时,成长为自身血肉的一部分;人在与整个世界互动的过程中彼此印证对方的存在和变迁。所以“我看见的你是我自己”,人和世界在彼此观照的同时,成为彼此的记忆。

 

伦敦的街道


伦敦街头红色电话亭


对着一张坦荡荡的稿纸,四百个空格子填什么进去都可以,就算有点茫无头绪,到底是高兴的。就像一大早抵达一个还未睡醒的城市,静悄悄的大街小巷没有人没有猫没有狗,天淡淡泛白,新的二十四小时充满各式各样的可能。或者到头来不过是平凡的一日——平凡也就见得好。


而泛白的天终于没有真正亮,以慵懒的姿态斜斜倾入灰色,不声不响下起雨来。雨和雾,伦敦两种水洗不清的天气典型,尝过才知道切实如面包和牛油:没有夸张,餐餐在桌上占一个显目的位置。问人,得到的答案总有歉意托底:“昨天还好好的,阳光普照,七十二度。”顾着默默将华氏兑换摄氏,腾不出时间追究自己的倒霉和时辰八字挂钩,还是与星座有关。


这种雨彻彻底底只有“阴湿”可以形容。据说世世代代连绵不绝,无可避免地渗入了民族性格之中——看,歧视和偏见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在这里我是个行色匆匆的过客,“谢谢”与“不必客气”之外不需要懂得第三句英文。阴湿沾在身上的不舒服已经够了,谢谢,不必客气。


雨势渐渐大起来,不得不避一避。百无聊赖倒想起一首歌。唱歌的女子好像叫Mary Hopkin,乡里乡气的,没料到也盘踞在记忆的一个角落,伺机迈出来示威:“那么你怎能告诉我你寂寞,还有对你太阳并不会亮。让我牵着你的手,带你走过伦敦的街道,让我给你看一些东西,令你改变你的主意。”仁心仁术几时都不值钱,苦口婆心听进耳里只可能是噜苏——不过因为隔得久远,太无所谓了,也就啼笑皆非任由它在心底播两次。


红色电话亭与大本钟


十多岁的时候曾经希望去伦敦念书——“念书”是堂皇的招牌,实则梦想跳进杂志里的世界游荡,穿着当时得令的孔雀时装,搭双层巴士看冷门电影。写信去学校报名,一间叫圣马丁美术学院,一间叫俏西美术学院,结果吃了两记闷棍。幸好青春的字典没有气馁这两个字,耸耸肩转向美国进攻。


后来第一次来伦敦,倒专程到圣马丁和俏西看过——承不承认都好,疙瘩留在心上。后者的学生宿舍夏季空置,出租给旅客住,我一知道马上搬了进去。平平无奇的小房间,简简单单的家俬,拍照片寄回家去一定被目为“苦学生”的,长辈永远不明白这种一穷二白的乐趣。饭堂没歇夏,也居然有人光顾,排队买了热奶茶和烘面包,满足不可言喻。那个早晨我清楚记得亮着阳光……重要的是清楚记得,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九七年五月


大苹果的滋味


纽约街头黄色出租车


这个城市不给人预告。没有雷声,没有承诺,没有甜言蜜语,一来就来到眼前,一转身已经知道不会有回头的机会。狠、无情、盈亏自负……无数的坏名声,放进理智里过滤,蒸化出来的是“摩登”两只字。


纽约。


飞机降落纽瓦克机场,搭奥林匹亚专线巴土去曼赫顿。虽然是星期日下午,交通居然挤塞——大概因为那是夹在圣诞和新年之间的星期日,路面情况在预测范围以外。蜗牛式行程,得寸却没有进尺,四周倒黑得快,夜色一涌而上,对比之下更显得巴士的速度慢。


七拐八拐仍然未转上超级公路,渐渐有种迷失荒野的恐惧。《聊斋志异》假如搬到现代……念头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窗外掠过霓虹灯:“Pizza”之后竟是“殡仪馆”!惊魂甫定,立即开解自己:一定是街头艺术家的杰作。


缓缓进入林肯隧道。我从来不清楚怎样来到纽约,不记得哪个机场,不记得取道的是桥还是海底,总之忽然就在曼赫顿。只有遥远的第一次,略略有点印象。搭灰猎犬巴士,穿州过省,之前在芝加哥停留两天,急不可待奔向大苹果。《午夜牛郎》里见过的纽约,站在四十二街时代广场,东望望西望望已经心满意足。


几乎是同一地点,不过这次下着豪雨,两条裤管被风驰而过的汽车溅得淋透。如此狼狈,路经景色依旧的剧院还有心情停下来指指点点:“当年我第一次在这里看碧·蜜特勒(Bette Midler)。”一派老皇后口吻。更德高望重的前辈可惜不在场,否则一定笑笑口还一句:“她在大陆浴室献艺时我已经包着毛巾欣赏过了。”艾滋蔓延十余年,许多笑话都绝了迹,有时因为政治意识不正确,教人说不出口,有时因为有资格说的人经已提早升天堂。


纽约街头


怎么说都不能不去看看石墙的门口。时兴的是lounge bar,兄弟姐妹们不再擦肩膀,改以优雅的姿势斜签着身坐在沙发天南地北。时兴的同志区不是基斯杜化街而是俏西,餐厅早餐供应时间直至下午三点。健身院精制的肌肉矜贵地把目光射向天花板,他们喝茶的地方叫“大杯”,柜台后冲茶收银的一位显然幻想自己是个尚未被发掘的超级模特儿,伯乐等不到,可乐只敢喝低糖百事。


一样的旧故事。


苏豪卖的不再是艺术而是名牌,画廊新兴地带也是俏西,靠近码头的西边。仍然是空间比展出品有趣,环境又比空间有趣。“正在发生”有点像商店的“营业中”,现在进行式带着恫吓意味,你敢说“不”等于默认自己落伍,谁都争着打个白鸽转。


像我这类游客当然无伤大雅,早午晚忙着祭五脏庙,多出来的时间逛逛美术馆买几条李维斯五零一牛仔裤,连帝国大厦和世界贸易中心都懒得参观,遑论自由神像。文化震惊没有,文明震惊倒有。


离开美国整整十年,我忘了餐馆原来可以没有云雾,厕纸应该比手掌面积大,电梯里的陌生人愿意左哈罗右哈罗,行人道毋需戴安娜呼吁也不会有宠物留下的地雷。该死的,不要问我既然对新世界赞不绝口,怎么此刻却选择在旧大陆捱法国面包,我实在不知道。


九八年一月


热辣辣西班牙



朋友从西班牙度假回来,兴高采烈怂恿我:“非常好玩,你一定要去。”我本来愿听其详,不知怎样就只这一句,没有下文。去?做到一半的工作怎么办?这人也真乐观,以为人人像他一般可以随时请假。况且地图上“一定要去”的地方委实太多了,近如峇厘岛,远如列宁格勒,说了多年。不过西班牙,实在梦萦魂牵。


应该去年夏季去才好,西班牙热方兴未艾,迟了怕要赶不及,就现在去也已经嫌迟了一点。潮流十分讨厌,跟嘛旁观者会嘲笑你跟红顶白,并且一转眼过了时;不理它又像平白错过一番热闹,往后想起来会后悔的——虽然明知后悔亦徒然,“喊都无谓”。


十余年前大家一窝蜂去希腊晒太阳的时候,我倒背道而驰去了西班牙。然而那并不一样,那是旧的西班牙。乘火车去,到了边境所有乘客必须转车,因为他们的铁路轨道宽度与人不同,其封闭程度可想而知。


马德里柏拉度美术馆的画,巴塞隆拿险恶的高迪建筑物,迂回的横街横巷,甚至当地的小食,印象都模糊,朦朦胧胧只记得大概。


反倒是芝麻绿豆更清晰:在柏拉度对过的露天茶座与一个来自南美洲的青年谈天说地,后来他示范如何把毒品藏在弓箭的机关里瞒天过海;不谙西班牙语,用法语问路,好心人穿一件暖红的薄毛衣,说着说着,粉脸渐渐泛红,犹如衣服的颜色升到面上……西班牙的日夜,仅存这些点滴。


近年这个位于欧陆“低下层”的国家忽然成为热门话题。它的政治气候,它的电影,它的时装——出现在时代尖端人士唇边,《卡门》变成咸鱼返生的象征。阿莫多瓦、巴斯、安东尼奥·米路、黑纱、火红的玫瑰,斗牛勇士的分分寸寸,甚至达利,都在国际间的日常生活占一席位。


对于我,最重要的自是阿莫多瓦。去年的《欲望之规条》,今年的《女为悦己者狂》,是我工作上难得的乐趣。当然工作和乐趣似乎合该是两个无缘无分的陌路人,然而一旦狭路相逢,灿烂的火花可以使人心甘情愿再捱下去。


西班牙著名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


阿莫多瓦疯狂的世界或者就是我急切想亲身体验的西班牙。我也希望悠闲地坐在街边观看俊男美女,黑头发系列标青的样板,比意大利人含蓄害羞。海外扬名的服装设计师以外,地道的衣物亦有待发掘:真正的斗牛装、花巧的折扇、当地人穿的最普通的白背心、老实可靠的皮鞋。还有啲啲跶跶像一记记响亮耳光的费明高舞、牛舌头、甜品、画、明媚的眼波、沙滩上的太阳和鱼。


朋友的忠言恐怕还是应该听的。一定要去,事不宜迟,就是这个夏季。“巴塞隆拿”的“塞”用舌头轻轻顶在牙齿间,吐葡萄核一般吐出来。


八八年


节选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我看见的你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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