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花的爱恋
他是一株紫苏花,守着千年,修炼了千年。
荼靡花开,又是一道轮回,他再次孑然一身跪在地府大殿中,“请冥主告知苏谨,这一世他转世了何处?”
“一千年了,苏谨你还没有醒悟吗?”掌管天道轮回的地狱之主似乎看透了世间的情愁,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丝毫波澜。
一千年了吗,苏谨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时间原来过的这么快自己已经陪伴了他一千年,每过一世他都会这样跪在地府大殿中,问着同样的话。
“苏瑾不后悔。”身子向前跪趴在地上,顿了顿道:“还请冥主明示。“
冥主眼里露着怜悯,他看不懂苏瑾这样做的意义,爱一个人究竟是对还是错。“他在终南的道观里,这一世……一千年应该是个头了。”冥主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谢冥主,苏瑾告退。”恭恭敬敬的三叩九拜之后,苏瑾起身离开,只要穿过忘川之水就能重回人间。
两岸彼岸花红的灼人眼球,忘川之中不断有白骨阴森森的笑声,苏瑾只顾低头前行,身后传来奈何桥上孟婆笑吟吟的声音“喝了这碗汤,就忘了前尘的爱与恨吧。”
苏瑾幻做紫苏花开在终南道观门口,等了一年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那天掌教下山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裹在襁褓中的他还在在掌教怀里咿咿呀呀,如一节节嫩藕的胳膊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
“不如叫他不悔吧,快意事孰不喜为?往往事过不能后悔。”终南掌教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娃娃“听见了吗,你有名字了,你叫不悔。”清脆咯咯咯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道观。
此后一天天苏瑾都化作一株紫苏花陪着他慢慢长大,从他七岁开始,苏瑾每天傍晚都会化身和他年龄相仿的孩童陪他嬉闹玩耍。
用法术变出一些道观里没有的食物,骗他说是从家里偷出来的和他一起分享,两个人肩并肩一起看夕阳西下,偶尔也会把上一世发生的事情编成故事讲给不悔听。
这时不悔不染尘污的眼睛就会瞪的通圆,用怀疑的口气问道“这都是真的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苏瑾从他手里抢过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当然是真的了,我们村口大槐树下有个说书的老头,这些故事都是他说的。”
“后来的后来有传闻说,我们村的大槐树成了精,村里有人亲眼看见夜里槐树旁边有一道白光直入天际,将四周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隐隐约约空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说的好像是,拿你命来!”
苏瑾对着不悔做鬼脸此时的不悔已经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翩翩少年,五官清俊身姿挺拔,苏瑾向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笑的前仰后合,其实他只是想说这个人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不悔听完却猛地站了起来“这世间妖孽横行惹得人心惶惶,若有一天我执教终南,必定斩尽世间妖孽。“这话说的正义凛然,一看就是道家根正苗红的弟子。
苏瑾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那如果他们没有为恶呢,他们或许只是想在人间寻得一方土地好好生活。”
微风吹起了不悔鬓边的碎发,黄昏照射在他的脸上,不悔一脸正气的说道“妖即是妖,哪有什么善恶之分。”
苏瑾垂下头,声音在风中也变的耐人寻味“那如果我是妖呢,你也会把我除掉吗?”
不悔转过身揽住他入怀,轻声安慰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会是妖呢!”忽略了苏瑾在自己怀里一下子变的苍白的脸色。
“我娘亲让我今天早些回家。”苏瑾说完头也不敢回的落荒而逃,他怕一回头,不悔就能看到他眼里的恐惧。
一个月后,不悔站在道观最高一级的台阶上,举行成为掌教的仪式,他接过长老手中递过来的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天下道观,独我终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苏瑾一直相信他有能力做到掌教那个位置,但是今天真正看他站在上面正气浩然威风凛凛的接受下面若干信徒的跪拜,苏瑾的心突然开始慌了。
不悔的目光透过底下跪拜的教徒落在门口那个人身上,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明明才只有一个月没见,却好像错过了彼此的许多时光。
不悔勾起了嘴角,不理会周围众人不解的目光,三步并两步走下台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苏瑾身边伸出手“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我的父母不见了,听说有人在村口看见了一道白光。”说这句话时的苏瑾泪眼汪汪,微微咬住下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其实这一个月来苏瑾那也没去,只是变回了原身守在道观门口,每天看他穿着簇新的湛蓝色长袍在观内进进出出,想念两个字在心中根深蒂固。
明明已经默默陪伴了他一千年,明明知道人妖殊途,而这次苏瑾的却不愿再等,他的身体越来越弱了,估计撑不了多久,苏瑾在袖子中握紧双手,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没事,我保护你。” 不悔的脸棱角分明,说话铿锵有力,在苏瑾猛然间发现不悔不在是那个需要他保护跟在他身后要听故事的小孩子了,而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肩上将背负着整个道观的兴衰荣辱。
仪式结束后,不悔牵着苏瑾的手走进了自己的屋内“你且在这住下,父母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的”苏瑾把自己蜷缩在不悔怀里沉沉睡去,那就放肆这一次吧。
醒来时,桌上沏好了一壶山前桂照,茶香沁人心脾,不悔已经不在屋里了,苏瑾撑起身子坐在桌前,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苏瑾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法力越来越弱,却无能为力,饮下的茶从舌根苦到了心里。
不悔开始每天早出晚归,苏瑾也变的越来越嗜睡,每天在晚课之后回到房间洗漱后不悔搂着苏瑾一起入睡。
又在天还没完全亮时就穿戴整齐出门,只是在出门之前总不忘给苏瑾泡上一壶山前桂照并且留下一张纸条,我出门去了。
这天苏瑾清醒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多年好友的邀约,在不悔出门后,也勉强起身到了人间某个不知名的巷子里。
无忧是苏瑾在陪伴不悔第二世认识的,算下来也有尽千年的感情,无忧很神秘,总是来无影去无踪,苏瑾也无心过问。
“这么久不见,你法力怎么变的越来越弱了。”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来自好友的挖苦嘲讽,苏瑾走进屋里也不拘谨,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可能是早年为他增添阳寿消耗太大了吧,毕竟是逆天行事。”
听了这句的无忧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个白玉小壶“浮生若梦,你喝吗?”说完便开始自斟自饮起来,不知喝了多久之后,无忧低声问道“值得吗?”
苏瑾上去一把抢过酒盅直接往嘴里灌去“你怎么和冥主说一样的话,你值得吗?”烈酒入喉仿佛全身都温暖了起来。
“每天被关在这个地方,不能随意走动,我苏瑾再不济,起码还呆在喜欢的人身边。”无忧皱了皱眉“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一天他发现了你是妖。”
苏瑾继续往嘴里灌酒,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不会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做了多年朋友的无忧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语气中的担忧与不自信。
“好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就不要说这些不愉快的话了。”这种两个人都不愿意提及的话题,不如避而远之。
“等事情解决了,你就带着你的不悔,我们一起去逛逛。”无忧端着酒盅看向苏瑾,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光亮,苏瑾当即应下,两人击掌启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眼见天色已晚,苏瑾匆匆回到道观,匾额上终南教三个金灿灿大字刺痛了苏瑾的眼眸,苏瑾站在道观门口,迟迟不愿抬脚跨过那道门槛。
“万一有一天,他知道你是妖,你说他会选你,还是道观?”无忧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苏瑾脑海中重复,字字珠玑。
他其实很少在道观中露面,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在屋里等着不悔回来,苏瑾快步穿过大殿想快些回到房间,却看见不悔倚跪在大殿中。
那个背影他很熟悉是他日夜相对的人,不悔跪在地上,上面坐着四大长老,气氛十分压抑。
“你知不知道你房里的那个人是妖。”不亏是长老开口直点要害不留丝毫情面。
“屋里那人是徒儿从小的至交好友,父母突然失踪才住到这里的,并不是什么妖怪。”不悔的后背绷的笔直,倔强的开口。
“你当我终南长老都是瞎子吗?”不悔的回答让上座的人更加气愤,直接将手中的拐杖用力扔了下去。
从苏瑾的角度看不到拐杖有没有砸中不悔,只见不悔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你在这好好跪着想想你当初说过什么,现在又做的是什么?”
不悔无声叩拜在地“是,弟子遵命”苏瑾隐去身形立在门口,呆呆的望着殿中间跪着的人,眼中有挥之不去的担心
只过了一会苏瑾就撑不住了,收了法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自己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吧。
月光把不悔的身影投在雕木花窗上,苏瑾痴痴的看着,就这样殿内的人跪了一晚,殿外的人亦是陪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更是差点要了苏瑾的命,眼见着快到了上早课的时间,苏瑾料想不悔应该没时间回屋,赶紧跑到门外变回紫苏花好生休养一下自己的魂魄。
谁知这一睁眼,月上中天了,还没完全恢复的身子还很虚弱,可苏瑾想也没想直接回了不悔的房间。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生怕打扰到了已经睡下的某个人,却猛然被扑过来的身影吓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有人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仿佛要勒紧自己的骨肉中,鼻翼间围绕着他熟悉的气味“你去哪了”不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苏瑾突然意识到从昨夜他就没有好好睡过觉,今天又等自己到这个时辰,于是十分不忍心回身抱住了他“我去颂经阁坐了一会,就忘了时间。”
“你胡说,我去找过了。”苏瑾将他的脸抬起,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眼底的乌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悔将他抱的更紧了“我昨天晚上没回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真的是教中的事情太多了,我以后保证不会这样了。”
说到这里,苏瑾的心被苦涩填的满满的“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事情太多了。”
泪水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谁都没有说破。
此后的日子无波无浪,苏瑾知道终南教的长老对此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也不想过问,或者说是完全无心过问,因为他的法力一天比一天弱了。
看看自己越来越苍白的脸,苏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笑了笑,突然门外一阵慌乱,门“轰”的一声被打开,屋里冲进来一众穿着湛蓝色道服的终南弟子。
为首的那个走到桌边二话不说将苏瑾绑了起来,苏瑾几次想尝试用法力挣脱却都没有成功,就被连扯带拽的拉到了大殿之上。
此时殿内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坐在上面的依旧是四大长老,有人行色匆匆赶来“不悔,来迟,望长老赎罪。”不悔眼眸低垂,没有看大殿中间的苏瑾一眼。
“执教立下大功,何罪之有啊”为首的长老笑吟吟的摸着自己的胡子看向下面的人 。
“来人,上剔刑,取内丹”苏瑾猛地回头看着站在大殿正中央的不悔,心里突然觉得十分可笑,昨天晚上还搂着自己说甜言蜜语的那个人,今天就能站在大殿上面无表情的说着这样的话。
苏瑾使出全身力气挣脱了两边压着他的人,一步一步向不悔走去“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妖的。”苏瑾呜咽着。
不悔始终没有抬头,“一开始。”
三个字,字字诛心,彻底把苏瑾打下了地狱,长老见时机已到恐出什么变故赶紧使了一个眼色。
执教座下大弟子手持斩魂刀走上前来“斩妖怪之魂,永世不得超生”直接刺向了苏瑾的心脏。
刀起刀落间不悔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块,痛的马上就要无法呼吸了,血从苏瑾的胸口慢慢溢出,凝聚到一起变成了一颗血红色的珠子。
不悔伸手接住它,突然觉得这颗珠子十分像苏瑾到死也没有落下的眼泪,烫的手心生疼,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人的味道。
这颗火琉璃宛如有生命一样从他掌心滑落,不悔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掌是如此的小,没有再看大殿一眼,转身离去。
两个月后,终南教在国宴上献给一颗火琉璃,说是用千年的妖精的内胆混合各种名贵的草药在炼丹炉内修炼七七四十九天才得成这么一颗,吃后可保长生不老,国运昌盛。
听说龙颜大悦,当即赐终南掌教为国师,世代相传并且举国同庆,册封当天滴酒不沾的终南掌教听说喝的烂醉,却坚持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回了房间。
推开房门,望着冷清的屋子,他忽然想起从前仿佛有那么一个人,会在自己下了晚课回来的时候,静静坐在床边等着自己,看见自己进门就会快步走上前来为自己更衣轻声问道“今天累不累?”
那个人是谁呢,现在又去哪了呢,喝醉了的不悔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来,桌上摆着一壶泡好的山前桂照,一口气饮下,真的好苦,酒却醒了大半。
门被无声的推开,走进来一位眉目清朗的少年“无忧来此寻找故友。”无悔也不惊讶,做手势请对方坐下“终南教徒三千人,不知阁下要找的是哪一位?”
无忧掀开袍子坐下“是一株紫苏花。”无忧也不在意面前的人究竟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说起来。
“我这朋友是个傻子,为了报恩修行了一千年只为守着一个人的每道轮回,其实又有什么恩可以报呢,不过是在它修行的时候,给他浇了点水,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不悔低下头来并不搭话,无忧又说了起来“人和妖怎么会有结果呢,你说对吧道长。”夜已经深了,烛火烧的噼啪作响,不悔的心终于不再平静
“他他他.....”到了最后不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如果道长看见他了,还请转告他,别忘了当时一起畅游人间的约定。”
说完就起身走到了门口回身颇有深意的笑了笑“道长的茶是好茶,无忧告辞。”不悔盯着大门愣了许久,久到开始怀疑刚才只是酩酊大醉后的黄粱一梦。
在屋内关好门窗,苏瑾走到后院的炉灶前开始煎药,有人推门而入,“怎么在煎药。”放下手中的蒲扇,任药叶在水中翻腾,走到桌前给这个老友沏上一壶好茶。
“好好休息休息吧,我那天救你的那壶浮生若梦撑不了多久的。”无忧端起茶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皱了皱眉“最近过的怎么样?”
苏瑾也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笑的很轻松“还不错,一间房舍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又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我该走了,最近事情越来越多......”无忧站起来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又没能开口。
苏瑾看见无忧这个表情轻生笑了出来“哎呦,放心吧,我没事的”把老友送出屋后,苏瑾又回到了灶前坐着背对着门开始摇扇子。
却又听见门开的声音,苏瑾带着笑说“你又有什么东西拉在这了啊?”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回答,苏瑾带着疑惑的转过身,门口站着那个他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不悔浑身僵硬的站在门口,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天,还是苏瑾拉开凳子先开口笑吟吟的说“日理万机的国师,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了。”
不悔还是在门口愣着,不敢向他走去,他好怕这是梦,梦醒了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其实当时你每次出门前泡的那壶山前桂照有毒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听到这里,不悔轻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到苏瑾面前,”师傅说你的内丹可换国师之位,我只是被迷了心智。“不悔顿了顿“你可曾恨过我?”药的苦涩在房屋中蔓延开来,苏瑾把煮好的药倒入碗中,“有什么可怨恨的呢。”一饮而下。
不悔伸手将苏瑾拦进怀里“你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吗,我一定好好待你”苏瑾在他怀里苦笑了一下“可惜没有机会了。”
怀里的人渐渐消失不见,不悔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能抓住“记住这次是我不要你的,千年的恩怨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苏瑾的声音还在空气中飘荡,不悔怀里却早已空空如也。
后来的后来,有传闻说终南教弟子看见掌教某天夜里吃了正是献给皇上的那颗仙丹,自言自语道就算翻遍三界,也要找出那一株紫苏花。
无忧摇身一变走在忘川岸边,孟婆看着无忧笑笑吟吟道:”冥主又出远门啦?”
“是啊,汤卖的还好吗?”
“当然,喝了这碗汤,就忘了前尘的爱与恨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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