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长沙人民对话剧、音乐剧等略高雅的艺术形式,好像一直兴致不高。
因为长沙是文化沙漠嘛,文艺青年都懂的。
但今年的11月14日到19日,音乐剧《保镖》在梅溪湖大剧院连演六天八场,场场爆满,演出组织方都没想到,“它竟然能够这么火!”《保镖》可能是今年除张学友演唱会以外,最火的一次演出了。
什么鬼?难道长沙新来了一批爱看舞台剧的居民?要不然,长沙人在K歌泡吧之余,也开始有精神追求了?
长沙到底需不需要舞台剧
文丨包子 图丨网络 编辑丨小我
上个月中旬的某天夜里,11点多了,南边德思勤广场后头一个特别逼仄的麻辣烫小店,有一对母女,正在跟人视频聊天。
她们把手机靠立在筷筒边,声音很高地冲着屏幕说:“我们昨晚看了一部舞台剧,叫《保镖》,那个演出效果,真的很震撼,我们俩准备再看一次!”
几乎算得上是欢呼雀跃地向电话那头传递这种欣喜。
而我坐在隔壁桌,心里也震惊。因为前一晚,我也在梅溪湖大剧院看了这部戏。
原本以为看戏这种事,跟以往许多年一样,是看完了之后半懂不懂,发个朋友圈,再跟几个老友略微探询讨论几句,还有点怯怯地担心会被人骂装逼,仅此而已。
就像阿尔巴尼亚的红松鼠向外发出某种群体性信号,有些松鼠接受得到,有些松鼠则不。
哪知在这样一个小店,这么深的夜晚,隔着一张小破方桌,捞着麻辣烫里的鹌鹑蛋时,我遇到了同好。
《保镖》在长沙一共演了8场,我看的时候,坐旁边也是一对母女,我们一群人就像是给女团应援的脑残粉,望着层次感非常强,新媒体技术、道具、表演都融为一体的舞台,连连发出惊叹声。
是那种“哇、哇”合不拢嘴的声音,我当时觉得自己就像送戏下乡时,被艺术成功熏陶了的女农民。
白天插秧的土还没干,晚上就到了伦敦摄政街。
《保镖》这部戏,背后有很多惊人的数据。比如,光道具就有50吨,装满了12个集装箱。这些集装箱10米一个,随着110人的团队,从伦敦原汁原味来到长沙。就连我们看到的一个灯泡,舞台上的地板,都是从英国带来现安的。
《保镖》准备装台
卸货花了10个小时,装台花了整整4天。演员在演出时,换衣服的速度堪比F1赛车换轮胎,15秒换一套,换完就往台上冲,一站定,开嗓唱歌,训练有素。
这部戏在全世界演出了2200场,每一场都是这么过来的。
故事长沙的实习生糖小三花60元人民币,买了一张学生票进去看,出来后说这钱花的太值,口气中隐约透出点暴发户的意味:“以后小制作我可能就看不上了。”
从我这个“女农民”的视角里:这种制作精良、表演水平高企的舞台剧,真是第一次出现在长沙。
从硬件设施来看,长沙从来没有能传送和容纳这么大背景板、这么多道具的场地。简单来说,在梅溪湖大剧院开放之前,很多剧的道具都进不了长沙的剧场——门太小,楼层太高。
大概四五年前,林奕华的《贾宝玉》在两岸三地热演,有明星效应、超级剧本和大导演。但偏偏,华中地区没来长沙,而是选在武汉演了两场,据说也是由于场地所限。这意味着长沙人在不知不觉中,可能错过了很多好戏。
林奕华导演,何韵诗主演的《贾宝玉》,偏偏没来长沙
那戏剧的软件是什么?大概是观众吧。
十二年前,张学友的《雪狼湖》在长沙演过。在我的记忆里,那应该算是长沙第一次出现商业舞台剧。在那些探讨歌声、唱功多么惊人的报道里,有一个另类新闻我印象特别深,说是有长沙观众在下面呷甲鱼,被发现了。
你们脑补一下那个场景,张学友在台上深情款款,他朝着台下一督,发现有个观众在啃甲鱼板板。
其实演《保镖》的时候,有一场男主裸上身睡在床上的桥段,暗示男女主头一晚发生过关系了。那一刻,现场瞬间爆发了山呼海啸的鼓掌和欢呼,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某种意义上,这算得上与剧情在对话:大家沉浸其中,生怕男女主睡不到对方,演了半天,爱情就要无疾而终时。哦嚯,终于睡成了,为他们欢呼!
特别接长沙的地气。
但是吃甲鱼这个场景,怎么说,还是有种在“在歌舞厅擦边球表演”时嘴里没味,要嚼点么子零嘴的意思在。
长沙歌厅文化发达,烟酒槟榔花生瓜子供应充沛,大家习惯了边吃吃喝喝边看表演,而甲鱼营养丰富口感Q弹,一度是长沙的热门美食。多种综合因素相互作用之下,就诞生了这么一个很魔幻现实主义的事情。
张学友在台上深情款款,观众在下面呷甲鱼
2011年,田沁鑫带着《四世同堂》剧组来长沙演跨年专场。据说,那一场上座率不够好,田沁鑫带着演员谢幕的时候,说了句话,大概是:“我是谁啊,我是田沁鑫!我的戏在全国好多城市都一票难求!”潜台词是说:“就你们长沙这地方没人买我的账”。
那几年,长沙的戏剧状况,没想好戏剧工坊的刘釴白用了“很干很干,像沙漠一样”来形容,“就是大家根本不愿意进剧场啊,更不谈花钱了咯。”
2013年,刘釴白开始在没想好做演员和编剧导演,他刚从北京电影学院回来,对长沙观众做了一个比较透彻的分析和研究。
研究可谓深入骨髓。比如开戏之前,剧组人员周边会有些朋友想要来蹭戏。怎么判断是要蹭还是诚心买票来看呢?要注意对方发短信时的用词。
如果是:“诶,你帮我搞两张票咯!”出现了这个“搞”字,就是不打算给钱。但如果是:“诶,你帮我留两张票咯!”这个“留”字就很微妙,百分之六七十就是会给钱。
通过对两个字的精准把握,他们成功预判了很多张门票的最终下场。
没想好戏剧工坊《手枪手》剧照
长沙靠谱戏剧工作坊的创始人兼导演付忠良,对那时候观众的状态,打的比喻是“婴孩”:刚刚生出来,不会走路,不会嚼干货,习惯吃流质性食品,还要喂。
靠谱的小剧场演一场戏,演完之后打扫卫生,地上有时会发现槟榔渣子。
看戏的时候不能吃槟榔这个规定是没有的,毕竟槟榔嚼起来,除了嚼者内心放着烟花,旁人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但是怎么也会分散看戏者的注意力。
付忠良就推测,大家来看戏的心态,大概是边嚼槟榔边在戏里找笑点,用力找,终于找到了,哈哈一乐,今天任务完成了。“但没关系,这是一个必经过程。”
这个“过程”在长沙,大概用了五年,刘釴白和付忠良面对这些时光,用的办法不大一样。
作为没想好的四个导演之一,刘釴白擅长做的是喜剧。这个出发点,也是经过一番市场分析。
“长沙人就喜欢热闹的、开心的、high的东西,劳累一天的白领,愿意花钱就是想乐呵乐呵,那就专门做喜剧,至少票房有保证吧。”于是《手枪手》、《一夜惊喜》等戏票房都不错,也让没想好在喜剧领域有了代表作。
靠谱的出戏频次略低一些,付忠良把自己喜欢创作的戏剧内容,比喻成电影领域的剧情片,故事性比较强,也会放一些他想表达的,有思想内核的东西进去。
两者都在一步步让观众对剧场产生消费习惯、产生期待,对戏剧有一个基本的认知。
他们像是默默耕耘的两批人马, 都没有预测过哪一天长沙市场会有成熟的信息释放出来。但2017年,他们都觉得自己卖票的速度变快了,以前要一周才能卖完的票,现在两三天就能卖完。而且除了媒体资源置换,蹭票的情况几乎消失了。观众看戏过程里越来越安静,提前离场的越来越少。
靠谱戏剧工坊作品剧照
作为扎根于长沙小剧场的戏剧工坊,他们的生存状况,“肯定是越来越好了”。
2018年,刘釴白打算做一部实验性独幕剧,“海报上就要写清楚,完全不好笑。”这是从未尝试过的,或许会失败的东西,之前就预计要做,但没有管过市场接不接受。现在仔细想,“大概也许市场的接受度能比预期高一些。”
付忠良也要做新的尝试,比如会跟故事长沙一起做一个贺岁剧,形式是全新的,现在还不能细述。
在《保镖》销售期间,彭奕芬和团队要负责接售票热线电话。有一个长沙女人打进来,直接问,你们现在最好的票是几排几座的?彭奕芬答:“五六排中间的位置,但稍微有点贵,要880。“
没想到对方答:“没关系,我平时工作很累了,我想看场好戏犒劳自己。”
今年,彭奕芬引进的大剧,一场里,高价票能卖出上百张,这个数据在之前,只有十几张。过去几年,他们主要负责孟京辉的话剧长沙站的运营,直到今年,《恋爱的犀牛》才实现在长沙零赠票全部售空的记录。
戏剧,我觉得,更像一种气功。
制作时,电影团队可以去世界任何地方,但戏剧团队永远在房子里排练,哪儿都去不了。
放映时,电影是一块死的荧幕,话剧却是活生生的真人在演。
人的喘息声、情绪波动起伏、台词音量大小,都像一种近在咫尺的气功,直接打在观众身上,引起强烈的共鸣。
这是一种传递能量的过程,也是戏剧舞台最大的魅力。
哪怕是演员犯了一些错误。
《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剧照
比如今年金士杰和朴学亮在长沙演《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朴学亮演到最后,情绪激动,台词部分吃了好几次螺丝。感觉那些结巴和错漏,大概也是角色情到深处难以自拔吧。
如果小剧场的戏,是在日常里高频次培养观众的消费习惯,这些被引进长沙的大戏,某种程度上,是隐隐约约在观众心里埋了一根“金线”。
《宝岛一村》第一次来长沙演,掌声雷动经久不衰,大家出剧场得到了一个热的包子,心里装了一个热的故事。它先于热门韩剧《请回答1988》,在部分观众心里划定了一条关于群戏、关于邻里关系、关于时代的好戏标准。
《恋爱的犀牛》负责一年一度唤醒文艺青年,在这部恋爱圣经面前,大家学会用百花齐放的方式说“我爱你”。
《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第一次在长沙演的时候,因为这部戏有百分之三十的即兴成分,演员随机调侃坐在第一排的观众,策他“肯定很有钱”,让现场笑作一团,谢幕时甚至迟迟不肯离场。
《保镖》的成功,大概是因为很多小剧场、大剧场特别优秀的戏剧工作者,低头默默播种耕耘了很多年,种子撒出去,静待生根发芽。
恰逢梅溪湖大剧院开放,跨年演出季的举办,有场地,有好剧,有被培养了五年的受众群体,终于迎来了一小波高潮。
2011年,《宝岛一村》第一次到长沙演出
作为文艺青年的恋爱圣经,《恋爱的犀牛》已换了无数个版
《两只狗的生活意见》,长沙首演时带有不少的即兴
彭奕芬说《保镖》演完,很多人问她,女一号是真唱吗,她说:“当然是真的啊!”
对方又问:“那话筒在哪里呢?”
“话筒在额头正中央。”
虽然现场很多人哇哇地感叹,但最后演员谢幕时呼吁大家站起来一起跳,现场观众都不敢站。
她希望下一次,看过保镖的观众能很自信地跟新观众说,他们都是真唱,而且可以站起来,大胆地一起跳。
“要互动,要对话呀。”
这与十二年前那篇吃甲鱼的报道里“文明观剧,切忌饮食”的期待,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
《保镖》每场成本70万人民币,单靠票房远远无法回收成本。接下来,彭奕芬要做的儿童剧,平均每场成本二十万,是以前长沙儿童剧成本的四倍多。她甚至打算连续做一整个月的孟京辉话剧,或许是六部连演,都是长沙市场上没出现过的运营方法。
这个月(12月)的6-10日,有话剧《两只狗的生活意见》,11-12日有美国电光火线剧团的亲子剧《圣诞狂欢秀》。我相信看过《保镖》的观众都会有一种期待,跟《保镖》一样,后面即将上演的几部剧,也会让人“哇塞”,打开新世界大门般一发不可收拾。
特别是,《圣诞狂欢秀》跟《保镖》一样,也是剧目原班人马漂洋过海而来,从道具到演员全都原汁原味。
“现在也稍微对这个很大胆的计划有了一点点小信心。”彭奕芬说。
如果戏剧真是气功,长沙的观众把这一波气,算是又传回到了创作者的身上。
灵泛包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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