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纪实小说《蓝》

长篇历史纪实小说《蓝》

关注蓝氏 日韩男星 2017-11-18 00:08:22 637

第三章 春秋蓝事

水龙吟·春秋蓝事

 江汉千里荒丘,侯封爵灭楚天碧。东奔西突,北战南征,血枯名立。成臼源头,汝南故里,蓝脉曾依。看尧舜破晓,夏商流变,君臣事,兴亡祭。莫道雄杰荟萃,架干戈、英雄煮泪。阡疏陌浅,成王败寇,白骨埋戟。秦楚燕韩,庄儒道墨,纵横如鲫。揽周天风月,长弓在手,演新王戏。

第一节、成臼河边,亹公的家与国

把妻儿抱上船后,蓝尹亹解开船头的绳缆,执浆轻摇,小木船便缓缓浮离了岸边。蓝尹亹挽浆回望岸边,霎时,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在他那刚到中年却早已憔悴苍老的脸上。

岸上,狼烟弥漫。

狼烟弥漫的这一片土地,是他曾经苦血经营的家园。自从被楚王下旨分封为令尹的那一天起,他就对自己发誓,一定要与这里的黎民百姓同患难,共生死,一定要与这片土地相依与共,一定要在这块地盘上找回并延续先祖的声望与尊严。

而今,国破山河碎。曾经芬芳的故土,已经满目苍痍;这条曾经莺飞草长、白鹭翩跹的成臼之河,竟然是他蓝尹亹从此耻辱逃亡的一池苦水!

先祖昌奇之世代,也许千年,或许更远;先祖汝南之郡望,也许千里,或许更近。苍天无眼啊!我蓝尹亹十年奋发,励精图治,换来的却是吴兵铁蹄踏平郢都的消息!

十年磨剑啊,如今剑未出鞘,弓未抡圆,国都却已不再。蓝尹亹不恨吴兵,即便是吴军正在肆虐他的家园;也不恨伍子胥,即便是伍子胥正在杀伐他的子民;甚至不恨昭王,因为这个年幼即位的国君,背负了太多不应该由他承担的孽债。

蓝尹亹恨的是楚平王弃疾,这个残忍地逼死兄长楚灵王而篡位的暴君。就算是眼前的成臼河水再涨三尺,也洗刷不了平王的罪恶、昏庸和愚昧。

蓝尹亹痴痴地呆立在船头,欲哭无泪。

郢都之野,残枝败絮,漫天飞舞。古楚严冬的没落之相,仿佛河涛拍岸般一阵阵地袭向蓝尹亹的视眼,也一阵阵地冲击捶打着他苍老困顿的心扉,刹时间,自己呕心沥血侍奉平王和昭王的那些日日夜夜,蓝氏家族呕心沥血侍奉历代楚王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壮志难酬的朝朝暮暮,顿时有如岸边枯柳,渐次清晰地倒映在成臼之水的波光鳞影中……

在楚王室的历史版图上,蓝氏家族只是一小角。

虽然小,但是永远抹不去。

楚国王室先祖,源自黄帝轩辕;而蓝族千年脉线,系于炎帝榆罔。阪泉之战后,炎帝隐没于茶乡,黄帝世立于华夏。炎帝之后,自汝南昌奇公起,蓝氏后裔从此由庙堂之高退居江湖之野,族裔从此不入仕场,不问政事,大都传继炎帝衣钵,主研本草,泽被黎生,挎药蒌而行走关山,执医经以救济江湖。

多少朝,多少代,多少次背井离乡,多少回战火焚城,蓝族的血脉跟随着朝生代灭的时空演替而分合流并。花开了又谢,草绿了又黄,桑子落了又长,野雁去了又回,蓝氏后人伴浮萍聚散,随江水漂流,经春历夏,出生入死。有或断续,却香火不绝;曾经冷热,而余温不散。

千载繁衍演进,经历无数战乱年代的蓝族子裔,早已经支脉分流,山河相隔,有的支派因避难、逃亡等各种缘故,甚至已更改姓氏,渐入别族;但是始祖榆罔的血源,却从来不曾断涸。尹亹这一支蓝脉,就完整地承续了发轫于上古的蓝氏血统,延继着远古氏族的原始沧桑,也留存并浓缩着华夏氏族的整体记忆。

先世炎帝姜榆罔遁隐洞庭之南,神农氏亲族大都本随南行,榆罔独留幼子昌奇托付轩辕,一则南行之路险恶僻远,恐昌奇年幼不禁途间辛磨,二则榆罔深知此去即是永诀先祖基业,他希望有神农之后,能够见证他寄予毕生愿望的天下太平之世,也算是了却今生夙愿。将天下让渡与轩辕,虽是有意促成,但这其中的阵痛与哀伤,更与谁人说!虽有陶镉千鼎,也不能盛满榆罔的血泪。留下已去帝王之姓的昌奇,榆罔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好好辅助轩辕氏,让天下苦黎从此永享升平。轩辕一统中原后,禀遵炎帝意,以汝南盛郡,托付昌奇。从此,汝南之望,广播蓝种;榆罔血裔,脉动中州。

而楚王室先祖,系出黄帝正脉之后。蓝尹亹这支蓝姓与楚国王室的渊源,可以穿越上千年的时光隧道,直溯至黄帝之孙颛顼帝高阳。其中渊源,芜杂纷繁,错节旁根,虽说一言难尽,却可以一字破题:火。

颛顼帝高阳之孙重黎在世之时,帝喾高辛氏主政。重黎因为善于用火而被帝喾赐封祝融,主掌天下火正。从母系氏族公社到父系氏族公社,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火,从来就是部落之王与天地之神,用火的技术,代表着那个时代最先进的生产力。早先之世,神农氏“以火德王”,遂称“炎”帝而号令天下。善擅火事以收天下,长修德政而驱驾万民,“以火德王”的炎帝神农氏终以悯民之心将天下禅移给了“以土德王” 的黄帝轩辕氏,但神农家族的御火之技却没有失传。

在老亲族的助辅下,与父亲一样天资禀异的小昌奇,不仅让“以化腥躁”、“钻燧取火”的技术发扬光大,更改进提高了火种存留之法,使得“以土德王”的“黄”土之域,天火长燃,生生不“熄”,风云万物,景象和衷。及至昌奇公子孙之辈,更是烽火长兴,天地长明。

帝金天氏之世,昌奇公之曾孙蓝衡公炼纯青之炉火,制腻净之白陶;历颛顼帝高阳之代,衡公之孙蓝铭公驱野炉之烈焰,锻温软之红铜。除了以火事王,忠贞、坚韧而具非凡慧质的蓝族后裔,更以开创性的功业,为轩辕氏基业长青献奉了无尽心血。鸣公之子蓝正公,改衣服之制,变养蚕之法,盛享“桑冠裳齐”之誉;正公之子蓝植公,考定百草,调和诸药,以药道之明,至岁时之丰。其后9世蓝康公,日则躬耕,夜则研医,助仓禾饶裕,深得高阳氏器重。10世祖志义公,时当高辛之朝,水患渐浸,公徙高阜,构木为巢,人皆居依。昌奇之后,内修德统,外谋技艺,以勤睿之心,侍帝王之业,朝更代替,其志不移。

蓝氏后胄以草民之身,践臣民之职,恒葆侍民之心,渐淡入仕之意,除昌齐公从父命受履汝南以事黄帝外,蓝族至志义公凡历九世,而无一受封为官者。这种习惯与传统,延续至殷商建国。或许正是这种不入仕宦却精忠报民的氏族传统,才使得蓝族昌奇遗脉在千年战乱攻伐的烟土上辗转存续,数历劫难而薪火相传,血脉不断。

在当年蓝氏志义公协助楚王室先祖重黎执掌火正之时,帝喾高辛氏遇到了大麻烦:共工氏兴水作乱。这个“以水得名”的共工氏借水生事,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了。不过共工氏操起老本行,高辛氏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帝喾二十一年,共工氏大肆兴云弄雨,一时间天下洪波滔天,黄害泛滥,四海之内,黎泽哀鸣。帝喾委派数名将臣伐御洪水,但是堵、拦、避、封、截等种种办法用尽,却丝毫没有减缓水势。这时谏官举荐了“祝融”重黎,理由是重黎履职殷勤,屡有勋建,其手下志义公系出帝族,如今虽不愿出仕为官,却世代忠良,更兼技艺非凡,如能助重黎治水,功勋必立。

夏至,帝喾遂发旨命重黎治水。

重黎领命后便拜延志义公为谋士,虚诚请教治水之法。志义公实告重黎,自古水性最无常,当下水势尤甚,决不可正面当锋而御。

重黎很是着急,追问志义公以何法相应。

志义公对曰:“治水之途,宜从长计议;目下最忌燥急操之,须待岁时交替,天常变演,黄祸缓解之时,可驱众大兴土木,筑堤引渠,疏通水道,导引正流,经年累月,方能渐消水患。而当下之急,务须拯万民于深水,救天下于沼泽。”

重黎豁然开悟,遂采志义公之策,避势穷攻,侧面疏导,数月劳作,洪荒渐缓。

当是时,四野之内,饿殍遍地,哀号相闻。志义公苦见万黎灾困,派人搜寻远亲有巢氏之后裔,与之共研巢居新法,以让无尽灾民不再流离失所。

帝喾见初战共工有成,遂授重黎以兵权,讨伐共工,以求擒杀共工以永逸。志义公听闻此信,长叹一声,将三个儿子东实、源休、景闻叫到身旁,训诫道:“此番进伐共工氏,王兵必败。王脉属土,共工属水,当其共工兴水作乱,水来而土掩,王道也;如今共工氏消停以息,若再启战端,必失其道。吾本有意相助重黎,奈何我族源出火命,与共工谋战,实乃水火不容之事。既不能杀共工,王必杀重黎;重黎将死,为父亦不能善身求全。唯愿尔等以忠良之后,敬宗族,效王命,奉家事。先祖昌奇公播传蓝种,尔等好自承扬!”

不久,果如志义公所言,重黎为共工所败,帝喾震怒。庚寅日,帝喾赐死重黎。随即,志义工于家中自戮,以殉重黎。帝喾闻之,唏嘘不已,加封重黎之弟吴回为祝融,继续主掌火正之事,不再攻伐共工。

志义工之后,长子东实公谨守先父遗训,忠心专侍吴回,并无懈怠。儿子源休公,远游南楚,不知其终。幼子景闻公,隐居山野,日以农经为伴。

 颛顼高阳氏曾孙迁居吴人之地,世称吴回。吴回之兄重黎任高辛氏火师,称祝融。楚王室先祖鬻熊子,出自吴回第六子季连之后,曾为周文王火师。时鬻熊子曾孙熊绎居荆山,跋涉山林,勉力耘耕,族业渐丰,实力延绵,纵横江汉。成王见其势大,以追封功臣后裔之名,封熊绎以子男之田,居丹阳,楚国自此而立。

季连的三位兄长,或遁西北,或隐东南,总之历尽王朝崩析,战乱频仍,已经世系不全。楚灵王皇族伯父,乃昆吾一族,昆吾就是吴回的长子。夏桀时遭商汤杀伐,昆吾族遂止于殷商之末。独季连一脉,如老树盘根,汲土地露养,收日月精华,虽经坷历坎,却生息不绝,继往长存。从重黎辅佐帝喾,至鬻熊侍奉文王,自重黎起,蓝姓东实公一支,便世代相辅楚室。

蓝氏家族自昌奇公独守中原起,从协理重黎执掌火事,到蓝尹亹公受封楚国大夫,其间已逾数千年。蓝之世系,自榆罔以下至春秋,已经难于梳理。蓝尹亹所依凭的先祖记忆,有祖辈父辈谈天乐道的话资,有祭奠族人时方士吟唱的祷文,当然也有世传谱牍的竹码,世事如烟,先祖脉络已经无从考证。

成臼河边,朔风阵阵。先父寓公的话语又在蓝尹亹的耳边传来。

楚灵王十一年,垂垂老矣的寓公仙去之期,将子亹唤至床头,嘱咐他尽忠楚室,济善万民。达公告诫子亹,天下众民,莫不炎黄之后,本族承托榆罔衣钵,千载轮回,溯因为果,虽今日时岁困顿,然有竭力可为之事,必有担当。

寓公说:“炎黄之下,不复太平。近世自周天子偏都洛邑以来,世道衰颓,礼乐崩坏,诸侯攻伐,盗贼横行。吾族流脉,而今根系楚地,虽有秦燕强弩,聚啸西北,吴越刀戈,峰起东南,但吾楚室先人,忠敬王道,德尊黄土,如有贤良相助,必成一统。楚王立国起,本族辅助二百年,虽无巨献,却尽忠良,诚不易也。吾族先曾祖太西公,协理庄王治世,致国盛民强,庄王几欲称量周鼎之轻重。而今灵王当朝,马健兵强,得以盟会诸侯,合图大业。汝等继以忠良之后,当精忠王室。必能助楚兴邦,追建炎黄功业。”

蓝尹亹经常觉得,先父的话语,藏着一种情感,一种传承,一种责任。

成臼河边,朔风阵阵。蓝尹亹现在明白,先父话语中的这种这情感、传承与责任,属于蓝族,属于楚国,也属于所有炎黄之后四海一家的万民。

第二节 宫

蓝尹亹痴痴地呆立在船头,欲哭无泪。

郢都之野,残枝败絮,漫天飞舞。古楚严冬的没落之相,仿佛河涛拍岸般一阵阵地袭向蓝尹亹的视眼,也一阵阵地冲击捶打着他苍老困顿的心扉,刹时间,自己呕心沥血侍奉平王和昭王的那些日日夜夜,蓝氏家族呕心沥血侍奉历代楚王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壮志难酬的朝朝暮暮,顿时有如岸边枯柳,渐次清晰地倒映在成臼之水的波光鳞影中……

楚平王六年。

盛夏,国都,王室内宫。

蓝尹亹五体投地,伏拜于楚王寝宫外的台阶上,一动也不动。他的额头顶着冰凉的石板,一块干粘的血块就象凝固的红色乳胶,将他的头固定在地面上。蓝尹亹已经不再磕头了,因为他已经磕破了自己的额头和平王的地板;也不再出声,他已经死谏了一个晚上,嗓子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痛苦、绝望、愤怒、哀伤,种种情绪,在这些天来急速绕缠、发酵、升温,终于在平王面前迸然爆发,他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与气血。

跪了多久,他不记得了;还准备跪多久,他也不知道。跪着,就这样跪着。他在等待一个答案,他需要平王给他一个说法。这个说法他认为不仅仅是他蓝尹亹需要,而是平王自己也需要;更确切地说,是整个楚国,整个楚国的王公贵族和江左黎众需要一个说法。

平王看起来没打算给他说法。

于是,他就这样跪着。

平王看起来也没打算给自己一个说法。

但是,没有说法,蓝尹亹是不会起来的。

但是,蓝尹亹大夫不起来,也没有人知道,因为王并不在这里,虽然这里是王的寝宫。

平王早走了。前一天深夜的时候,蓝尹亹就冲进内宫,一头栽倒在台阶上,长跪不起,泪涕俱下。蓝尹亹深夜径直闯至王室内宫,让楚平王很是气恼。不过对这位官阶很高而实权并不大的大夫,平王还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愤怒。

平王知道,在楚王室的历史版图上,有蓝氏家族的一角,虽然小,但是永远抹不去。

在楚平王富丽堂皇而空旷冷寂的寝宫外,蓝尹亹依然长跪不起。

从褐青额颊上流出的鲜血早已经凝固,从红肿的眼眉里流出的泪水早已经干涸,蓝尹亹依然长跪不起。虽然知道平王不会回来了,蓝尹亹还是这样跪着,跪着。

蓝尹亹没有起身,也没有起身的勇气。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败家亡国吧!这种痛,痛不欲生;这种苦,苦不堪言。一年来,楚大夫蓝氏亹公没有一天不被这种痛苦深深地折磨着。

现在,极度的痛苦正再度重重地袭向这位世代忠良的楚室近臣。可怜的父亲,我拿什么去祭拜你的在天之灵?

楚灵王十二年,蓝氏太西公尸骨未寒的时候,一场巨剧的政变在楚王室内部上演。

祸根是灵王三年时埋下的。说起来很可笑,这事竟然因送礼而起。

这一年,雄心勃勃的灵王模仿齐桓公召陵会盟,选择申地为主会场,约合诸侯,订盟天下。与会代表从郑国、蔡国、越国等地赶赴申地,一时冠盖云集,盛况如仪。会议主持人灵王意气风华,豪情溢于言表。

大概是会务费收得太高了罢,时任越国外交部长、大夫常寿过并没有参照诸位盟友代表的惯例,竟然忘记了给盟主楚灵王送礼物。

泱泱大楚,当然不在乎小盟友的那点人情。不过,堂堂礼仪之邦,送礼事小,失礼事大,贵为盟主的主,楚灵王有理由生气。

但是,会盟不是发号施令,送礼也不是朝贡,这点楚灵王也清楚。虽然很生气,灵王也拿越国没办法,于是,在分析天下政治经济社会发展形势、纵论小国只有跟随大国(楚国)混才有出路才有前途的同时,很生气又不能直说的灵王找了个机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添油加醋阴阳怪气地狠狠地挖苦了一番越国的常部长,大概意思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各国都通货膨胀,物价高涨,大伙儿都挺不容易的;我们楚国体谅大家的难处,这次开会不但没收会务费,还给各位代表准备了丰厚的纪念品,应该说照顾也算周到了;我们的目的是有一个,那就是精诚团结,只要大家团结在楚国周围就行了,其他的我们是不会计较的,比如有的国家送了什么贵重礼物,有的国家送的礼物虽不贵重但是心意很好,当然也有国家什么礼物也没送,不过这也没关系,希望大家在这里吃好喝好玩好拿好之余,回去能够认真把这次会议的主要精神思想向贵国领袖传达,我也就满意了……如此这般,很是将没送礼的常寿过大夫捉狭了一番。

常寿过自然听出了楚灵王的讥讽之意,但常寿过的名字起得好啊,常常受批评也这么过来了,所以虽然听得火冒三丈,但常寿过就是随你灵王去阴嘲暗讽,却并不发一言。为了小小的越国的利益,常寿过再气恼也只能装迷糊。

常寿过忍下了这口气,但边上却有人看不惯了。

看不惯的人叫观起,由蔡国代表队选送。

大夫观起在旁边“观”了一阵后果然揭竿而“起”,他站了起来,大声指责楚国恃强凌弱,所谓召集大家会盟,并没有把小国放在眼里,无非是为自己打小算盘罢了,哪里有联合图强的意味?

本来就生气的灵王这下更生气了,大喝一声:混蛋,给老子闭嘴!

观起却没有闭嘴的意思,继续大声揭露楚国利用小国的阴谋。

灵王的警卫们可能是临时工,看来并没有受过让人“闭嘴”的专业训练,于是索性一刀下去,割下了观起的头,彻底让他闭嘴了。

在那个一年要打十二个月仗的年代,杀头不是件大事。

在那个最讲恩仇道义的年代,杀头也不是件小事。

至少,观起的儿子是这么认为的。

楚灵王十二年,春暖花开,风和日丽。在温秀柔美的旅游胜地乾朝,灵王与众佳丽美眷缠绵相依,诉尽春情。

是该好好享受一番了!自申地盟会以来,九年间,灵王征服吴国,剿灭陈国,讨伐徐国,威震列侯。九年内,灵王起章华之台,役四方之民,树文德武功。在如今的灵王眼里,昔日夏启之珍飨,商汤之诰令,不过尔尔;当年齐桓盟师,晋文号约,何足一谈!至于先王楚庄盛世,虽有问周鼎之志,却无掌六合之实。待我灵王兴起,必向周天子索取室鼎,以称天下!对了,还有那块许地,是先祖昆吾曾经打过猎的地方,现在却被贪婪的郑国人占领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夏天,等布谷鸟开始歌唱的时候就动手吧!

灵王就这么想着往后的计划。芬芳的乾朝处处飘扬着诱人的脂粉香气,灵王喜欢这种惬意的味道。

灵王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也在想着往后的计划。

九年来,观从也没有闲着。这个前蔡国大夫的儿子,没有一天敢忘记父亲的头颅是怎么掉的。观从在这九年内的所做的工作一点儿也不比灵王逊色,九年里,观从为报父仇,一直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现在,观从已经编制了一张严密厚实的罗网。猎杀灵王的扳机随时等待触发。

灵王看来是拿不回先祖曾经围猎过的、现在被郑国占领着的许地了。因为这年夏天还没有到来,布谷鸟还没有出巢的时候,观从就开始收网了。

协助观从收网的网友来自不同的群。

吴王。争取吴王,观从没有做太多思想政治工作。观从只是偶尔帮助吴王重温一下楚灵王曾经诛杀吴国大夫庆封的历史记忆而已。

常寿过。观从的父亲观起被砍头,就是因为为被辱的常寿过打抱不平,这点,经历过血腥现场的常寿过比观从更清楚。越国的常部长性格温和,却是个记仇又记恩的大丈夫。看见观从,不用说话,常寿过就知道报仇又报恩的机会来了。

子比和辛疾。灵王的亲弟弟、公子子比和公子辛疾,这两位网友能够加盟观从的复仇团队,原因也不复杂,因为兄弟二人一直好奇大哥屁股下面那把椅子的温度。

 乾朝的花香还没有散尽,灵王就得到了太子禄被杀的消息。随后,又有消息传来,告诫灵王暂且不要回国都,因为国都已经被占领了。其实这个消息也是过时的,事实上灵王得到国都已经被占领了的消息时灵王已经不再是灵王了。

新王叫子比,灵王的亲弟弟子比。

灵王死了。灵王是气死的,还是饿死的,或者是杀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灵王已经死了。

王死了,蓝尹亹当然痛苦。

王死得不明不白,蓝尹亹除了痛苦,还有哀恸。

但蓝尹亹不能痛苦,也不能悲恸,更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痛苦和哀恸。

因为楚国有了新王。新王叫子比,灵王的亲弟弟子比。

但蓝尹亹不能不痛苦,也不能不哀恸。

因为新王子比也死了。

子比自杀了。

与子比同时自杀的还有子皙。子皙是子比的亲弟弟。

子比和子皙是被逼自杀的。

逼着子比和子皙自杀的是辛疾。辛疾是子比和子皙的亲弟弟。

现在,辛疾就是楚王,楚国的王。

楚平王辛疾。

第三节、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跪在平王富丽堂皇又空旷冷寂的寝宫,蓝尹亹的心比楚宫冰冷的地板还要冰冷。

王的频繁的非正常的更迭,让王室元气大伤,更让楚国元气大伤。楚国数十年治乱兴邦,虽然民心见稳,国势趋强,却也难说就此能坐享安逸。不说秦燕赵吴这些大国拥兵伺时,就是周围的陈蔡小域,也常心怀异志,莫敢保证不会见乱生事。外扰未除,内乱不休,楚国上下,一时草黎顿足,忠良垂首。自康王以来,灵王绞杀侄儿员而立位,子比谋攻大哥称王,却又被幼弟辛疾逼得自尽。每每想到此处,蓝尹亹便不由得湿襟长叹。

哎,算了吧!谁登大鼎,毕竟是你楚室的家事,我蓝尹亹不想去管也管不了,只要楚地还在你重黎吴回鬻熊的后裔手中,我世代忠良的蓝氏还是会赤诚相携,以贤良尽忠。兴楚邦以统天下,收万域而治四方,炎黄一家的盛世图景,必将有朝实现。因这种美妙的憧憬而自勉自励,蓝尹亹相信自己家族的未来,相信楚国和普天之下的希望和未来,这种强烈的信念,让他日夜辛劳地跟随平王走过了整整六年。

而今,纷乱的世局已经消磨了蓝尹亹的锐志与意气,从曦早到暮昏,他已经跪了整整一天。给楚国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给楚国的人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是蓝尹亹现在唯一的愿望。

但是,现在,平王要杀人,没有人谁能劝得回,也没有谁能拦得住。如果有一个人一定要阻止平王杀人,那么这个人首先得准备自己被平王杀掉。

这一点,蓝尹亹很清楚。

但是,这次,平王想杀的人,真的杀不得。

这一点,蓝尹亹更清楚。

所以,蓝尹亹就这么跪着。

能用自己的命换这个人的命,是蓝尹亹很期待的一件事。

但是,平王并不想要蓝尹亹的命,因为平王一心想要的是蓝尹亹一心想保的那条命。

蓝尹亹世代忠良,这是全楚国人都知道的事,楚王当然更知道,所以楚王不杀蓝尹亹。

平王不杀蓝尹亹,这是楚王给了蓝尹亹天大的面子。

平王给了蓝尹亹天大的面子,蓝尹亹却丝毫也不领情,蓝尹亹就这么跪着。

平王觉得,蓝尹亹真是个愚忠的大臣。对于愚忠的大臣,可以责骂,可以怨恨,却不可以杀。

所以,蓝尹亹,你跪吧,你想跪多久就跪多久吧。平王早就睡觉去了。

对了,平王有个漂亮的老婆。

平王的这个漂亮的老婆,其实本来是平王的儿子的老婆。

平王篡位的第二年,大臣费无忌自告奋勇承担了为太子建寻找老婆的重大任务。在费无忌的精心组织下,一场跨国境的规模浩大的选秀活动开锣了。经过铺天盖地的海选和残酷的淘汰赛,秦国王室美眉如花技压群芳,一路过关斩将夺得总冠军(《国语》:“费无极聘于秦,为太子建迎娶秦女”)。

正月,当丰腴温润的如花站在未来的公公面前时,平王就忘记眨眼睛了,大半响都没有出声。

后来发出声音的是选秀总指挥费无忌。

费无忌本来是让平王最后拍板确定儿媳的人选的,但是善于观察的费无忌此刻讲了一句非常正确的话:“我仔细查对了大王和如春的生辰八字、血型、星座和嗜好,发现大王和如春正是天造地合的一对,如果大王和如花能够在一起,那将是楚国的幸运啊!”

为了楚国人民的福祉,平王很不情愿地纳了费无忌的建议(“正月,嬴女至郢,平王自纳为夫人”)。

无论如何,费无忌都是个聪明的大臣。

可以,聪明的费无忌竟然觉得,楚国还有比他更聪明的人。

比如,伍奢。

伍奢是太子太傅,正部级。费无忌是太子少傅,副部级。

身为侍奉太子的高级官员,却得不到太子建的信任,所以费无忌一直很郁闷。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与谋划,郁闷的费无忌找到了破解僵局的办法:既然得不到领导的信任,那么就让领导的领导信任自己吧。

于是有一天,费无忌一脸委屈地向平王报告:“臣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平王说,讲啊。

费无忌顿时泪如雨下:“首长啊,你可得为老臣做主啊!”

平王不耐烦了:“你他妈有屁快放,别在这煽情了!在楚国难道还有老子摆不平的事?”

费无忌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在家里演练过很多遍的台词:“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从那次老臣给您提建议迎纳如春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建就一直看老臣不惯,处处为难老臣。现在,老臣得到确切信息,太子建勾结太子太傅伍奢正在密谋造反,而且早就在演练部队,私通外国,各项准备都已就绪,只等时机一到,就将大举围城!这事本来因我而起,太子是您的骨肉,老伍又是我的前辈,为了楚国的长治久安,您就杀了我,让太子和伍部长消消怨气吧!只要楚国好,老臣死了也会瞑目的!”

平王当然没有采纳费大臣的建议。平王直接部署行动,第二天一早就去抓太子建和伍奢。平王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太子建那时在城父,城父是楚国边境上的一个小城。太子建从国都调往城父去挂职锻炼,工作也是费无忌做的。太子建得到平王要杀自己的消息后,马上做了一件傻瓜都会做的事情:跑了。

伍奢看来比傻瓜还要傻,他没跑。第二天,伍老师准时到办公室上班,一眼就看到了慈祥和蔼的费老师,也就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办公室了。

费无忌看来并不是特别着急送老部长上路,因为之前,他高瞻远瞩地向平王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为绝后患,应让伍奢的两个儿子一起上路。平王悲痛地表示同意。

于是,费无忌便通知伍奢的两个儿子伍尚和伍子胥速来平王办公室参加紧急会议。

伍尚和伍子胥接到会议通知后,就知道了会议的主要内容。哥哥伍尚对弟弟伍子胥说,这个会我去开,会后的工作你去做。

随后,伍尚准时赶到会场。伍奢一看小儿子没来,便责怪费无忌:“你这人办事就是拖拖拉拉的,总要留个尾巴,这下楚国可就麻烦了。”说完,伍奢叹了口气,拉着伍尚上路了。

从前,伍奢从来没有批评过费无忌。

伍奢,就是蓝尹亹以命相保的那个人。

天刚破晓,就有消息传来:伍奢父子被杀头示众。

踉踉跄跄走出宫门,蓝尹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身为楚王身边的大夫,蓝尹亹非常了解伍奢,也非常了解费无忌。实际上,这两个人的道德人品、工作能力和价值取向,楚国很多人都了解,就是平王不了解。

其实也不是平王不了解伍奢,而是费无忌太了解平王。

杀掉没有异心的太子建,是平王犯的一个错误,而杀掉忠诚的、能力出众的伍奢,则是平王铸下的大错。当然,这一切,都与费无忌有关。

蓝尹亹走出宫门,天已经亮了。郢都城门下聚满了人群,国都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告示,观看挂在城头的伍奢伍尚父子的人头。

看着熙熙攘攘的百姓的脸上那些或惊慌或疑惑或兴奋或震惊或幸灾乐祸或垂头丧气的表情,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袭上蓝尹亹的心头。

从前,灵王杀了观起,观起的儿子观从逃到吴国,尽心尽力从事为父报仇的工作。现在,灵王的弟弟平王杀了伍奢,伍奢的儿子也逃到吴国,尽心尽力从事为父报仇的工作,工作地点、工作性质和工作目标完全一致。

从办学方向和人才培养模式来看,吴国就是一所实力雄厚的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这个学校的办学目标很明确,就是培养一专多能的职业复仇者,培养方式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开设专业包括地缘政治学、外交学、伦理学、公共关系、机械制造、冷兵器运用等,学制相对灵活,不完成学业不发毕业证,比如伍子胥的校友和师兄观从的学习时间是九年。伍子胥的学业更重,因此他在学校整整待了十年。

现在,修完全部课程的前楚国重臣伍奢的优秀儿子伍子胥,已经完成毕业设计,很快他将告别校园,踏上伟大的复仇之旅。

就在伍子胥意气风华踌躇满志万事俱备准备毕其功于一役的关键时刻,一个消息传来,这消息差点没让他当场晕倒。

楚平王死了。

平王根本就不愿意安排伍子胥同学的就业岗位,在主政楚国十二年后,平王死了。

比起他上面的三个哥哥,平王算是善始善终,因为平王是病死的。

寿终而正寝,对乱世的王而言,是件大好事;而对乱世的复仇者而言,是个坏消息。

平王如果看到伍子胥气得吐血的样子,一定会在棺材里笑出声来。

伍子胥确实气得吐血。之前,本着为父报仇的强烈愿望,伍子胥发奋苦学,掌握了所有专业技能,如今在他眼里,除了死人,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对付不了的人。

而此后的事实证明,作为比楚国最聪明的大臣费无忌更聪明的大臣伍奢的最聪明的儿子,伍子胥不仅找到了工作,而且干得不是一般的好。

昭王元年,在伍子胥和孙武统率的吴国兵锋重压下,楚国被迫低头,按照昭王的意见,令尹子常割下了费无忌的人头。

而伍子胥继续磨刀。昭王五年,吴军攻克楚国六城和潜城。七年,吴军在豫章杀得楚军片甲不留。十年冬,伍子胥亲率大军攻楚,在汉水击溃楚国大将子常所部,然后一路杀伐,烧高府之粟,破九龙之钟,直逼郢都。

 郢都是当年平王为对抗吴国而特地修筑的都城。这里地理位置重要,交通便利,城垣坚固,风水秀美,景致宜人,平王的墓地也在此地。

转学生伍子胥组织了五次冲锋,没费多大气力便入城了。在郢都的城头四处大量一番后,伍子胥决定在平王的墓地举行他求学十年的毕业典礼。

仪式很简单,也很隆重,重口味的重。从形式到内容到影响,这场毕业典礼完全可以载入史册。

没有主持人,没有致辞,没有掌声,整个仪式只有两个人参加: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活了很久的伍子胥和死了很久的平王。

活人和死人都没什么表情。

伍子胥缓缓抽出一根黄铜鞭。

啪!啪啪!!啪啪啪!!!

比碎尸万段更残忍的,是碎尸万片。

如果这场景被伍奢看到,他也会觉得太残忍。

平王生前如果知道会发生这一幕,他当时一定会选择火化。

出来混,是要还的。

 寥廓而寂冷的江夏大地,满目萧条,满眼肃杀。偶尔从半空中飞过一群侯雁,也被那清脆恐怖的鞭声惊散,转瞬消失了踪影,空气中只留存着孤冷酸苦的寒气。

蓝尹亹痴痴地呆立在船头,那一声声鞭击,恍如抽打在自己心口,伤痛彻骨。

第四节、哥哥我坐船头,大王你岸上走

 灵王,平王,昭王。

成臼河上,蓝尹亹执浆轻摇,王的身影在粼粼微波中一一浮现。

平心而论,蓝尹亹倒并不是很讨厌这位昭王,甚至还认为昭王远远强过其父亲平王。如果昭王早几个世代成为楚国的王,肯怕楚王就不是现今这个模样了。昭王勤勉开达,亲民善政,没什么明显的缺点。不过蓝尹亹觉得,昭王身上还是缺少点什么。

蓝尹亹让船靠近岸边,招呼妻儿进到船舱,然后倚桨而立,就这样静静地站立,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蓝尹亹等的那个人就是昭王。

如果没有计算失误的话,楚昭王将很快到达这里。从郢都南门出城,这个小渡口,是最近的出逃入口。楚国王室的家眷和朝廷的精英,将从这里出发,开始王朝的一个新的涅槃之旅。在平王将伍奢父子推向刑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天,注定着这个王朝将要开始一个新的轮回。

如果,昭王能够从父亲平王尸骨无存的残骸上触摸到国运兴衰的道和理,那么,今天从这个渡口出发,楚国就一定会有新的彼岸。

如果,昭王能够从伍子胥挥起的长鞭下听到楚国百黎的泣血哀号,那么,今天从这条成臼河启航,楚国就一定会开启一段新的航程。

就把伍子胥的羞辱当成一次刻骨铭心的“鞭”策吧,昭王!

昭王和众亲随很快出现在蓝尹亹停船的渡口。如果说计算还有点失误的话,那就是昭王到达的时间比蓝尹亹估算的还要早。

昭王跑得很快。

要不是伍子胥临时决定要增加鞭刑这个项目,估计昭王连出逃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昭王觉得自己很幸福。

尤其是在一阵夺路狂奔之后看到了划着船儿的蓝尹亹大夫,昭王的幸福感更加强烈了。

蓝大夫,快点把船靠过来!朕要马上登船!

一直在等待昭王的倚桨而立的蓝尹亹,很快驱船而行。不过,船行的方向似乎有点偏差,因为小船离昭王已经越来越远。

蓝大夫,快点把船靠过来啊!快来救驾啊!

蓝尹亹!你小子在干什么!

对昭王的呼喊,蓝尹亹置若罔闻,船越行越远。岸边目瞪口呆的昭王,听到空气中不紧不慢地传来蓝尹亹的声音:“自先王以来没有一个失掉国家的,轮到你主政却要失国出逃,还留着王有什么用!你还好意思上船吗!”(“自先王莫坠其国,当君而亡之,君之过也。”)

气喘吁吁,气急败坏,气冲霄汉,气若游丝,总之,昭王差点被气死!

愤怒,痛苦,羞愧,悲伤,恼恨,一股脑扑向昭王。

但是,再怎么生气,也唤不回有船的蓝尹亹了。

但是,上天不会灭昭王,因为昭王是个有道德的王。

很快,一艘小渔船划过来。

在急匆匆登船的那一刻,昭王还在琢磨着用什么方式处决蓝尹亹。昭王并不知道这艘渔船其实是蓝尹亹特地留给他昭王的。

蓝尹亹世代忠良。

其实,蓝尹亹留给他昭王的远不止一艘渔船。

渔船能够救昭王,却不能救楚国。

楚国的郢都现在满城皆吴兵。伍子胥鞭尸灵王,也不能消除他对楚国的深仇大恨。伍子胥的目的的灭楚。

吴王阖闾也是这个意思。

早在楚灵王三年,楚国牵头组织申地会盟的时候,灵王因为吴国大夫庆封辱骂他谋逆篡位而诛杀了庆封全族,吴王就此和楚王结下了梁子。到了平王十年的时候,吴楚因边境小城钟离的领土问题大动干戈的时候,吴王就下定决心要灭了楚国。

平王杀了伍奢后,伍子胥大概是逃亡到了吴国驻楚使领馆,寻求吴国的政治庇护。到吴国后,吴王显得比伍子胥还要愤怒。吴王知道,在自己的吴国,比伍子胥更有军事才能的人还没有出生,于是吴王为伍子胥的复仇学业提供了全方位的支持:免学杂费,免食宿,提供所有实习实训场地,提供所有专业试验工具与专业人员,可谓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人给人。伍子胥很有辜负吴王的信任,他用实际行动回报了吴校长的常年栽培。

但是只要昭王还活着,楚国就没有灭亡。

这一点,伍子胥很清楚,吴王阖闾也很清楚。

这一点,蓝尹亹也很清楚。

所以,现在,蓝尹亹希望,昭王也能够很清楚。

所以,刚才,蓝尹亹不载昭王驾船而去,只是希望加深昭王对亡国奴的切身体会。

昭王,天地归仁,殷鉴不远啊!

第五节 楚国好声音

帮昭王捡回一条命,只需要一条船,一条小小的船。

帮楚国捡回一条命,需要一支军队,一支强大的军队。

小船可以救昭王,却不能救楚国。帮助昭王复国,强大的国防不可少。

可是渔船好弄,军队却不好找。楚国的军队早就被打散了,没有打散的,都被伍子胥编进了吴王的队伍。

蓝尹亹是文官,没有军队,甚至连护兵都没有一个。事实上,当时即便是武官,手下也无可用之兵。

蓝尹亹和楚国的文武官员们经过认真研究,找到了一个人,一个能够为楚王带来军队的人。

能够为楚国带来强大部队并能统兵杀敌、复兴王室的这个人,一定有着非凡智慧和绝顶军事才干。

但是,蓝尹亹和他的同僚们找出的这个人,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军事才干与谋略智慧。不过,这个人很特别:特别木讷,特别霸蛮。

在楚国的公务员队伍里,楚君蚡冒的后裔、纯粹依靠世袭而享受爵位的申包胥就是这么一个特别木讷、特别霸蛮的人。

让申包胥去秦国搬救兵,是蓝尹亹和他的小伙伴们斟酌再三后确定的人选。选择让申包胥去秦国搬救兵,确实是个大胆的决策:要知道,申包胥与现在楚国的头号仇人伍子胥的私交还很不错。这个选择其实与申包胥自己对伍子胥说过的一句话有关:“子能覆之,我必能兴之!”危急时刻大家想起了这句话,并相信申大夫对楚国的忠诚。

以后的事实证明,申包胥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忠诚的人总是有办法的。

至于说服秦国出兵的理由,申包胥很清楚:楚昭王的母亲是秦国公主;换句话说,楚昭王就是秦哀公的外孙。

 “跋涉谷行,上峭山,赴深溪,游川水,犯津关,躐蒙笼,蹶沙石,蹠达膝曾茧重胝,七日七夜,至于秦庭。”申包胥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秦国王宫的时候,秦王哀公正在用早点。申包胥结结巴巴地讲了老半天后,秦王终于听清了他的意思。

秦王第一反应是喷出了口中的老面馒头渣。

秦王说:给个理由先。

申包胥说:亲戚不帮亲戚,死全家!

秦王笑得枯枝乱颤,挖苦道:“好笑好笑真好笑,讨个婆姨大大要!你们国君这么荒唐,还好意思讲!你们因为这档子破事才惹上吴兵杀上门,这是你们自找的,我们秦国可不想掺和进去!你吃饭没有?吃完了就回去吧!”

秦王说完就走了。

申包胥顿时一筹莫展面如死灰。

焦虑,无奈,绝望,羞愧,恐惧,完了,楚国完了。

昭王还在流亡的路上,楚国还在风雨飘摇中,楚国的人民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大臣们还在等待自己的好消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还有何颜面回去见大臣们?我还有何颜面回去禀告昭王?我还有何颜面回去向楚国人民交代?

焦虑,无奈,绝望,羞愧,恐惧,完了,楚国完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

在极大的失落、痛苦、绝望与自责中,申包胥再也控制不住,嚎啕痛苦起来。

泪水如江河决堤,汹涌而发;悲愤似泰山压顶,劈头而下。千里赴秦,救国之梦终成镜花水月;万箭穿心,兴楚路上只见长歌当哭!

哇!哇呀!哇哇呀呀!

一把鼻涕一把泪,一片哀声一片恨。

除了哭,没有什么方式可以申包胥此刻的绝望;唯有哭,才能抒发申包胥此刻的伤悲。

那你就哭吧,尽情地哭吧!申包胥!

日暮西山,申包胥的哭声没有停歇。

日上杆头,申包胥的哭声依然嘹亮。

旺盛的眼泪啊,比成臼河的水还要丰沛。生命不熄,哭泣不止。

第一天,哭声震天。

第二天,哭声动地。

第三天,哭声震天动地。

申包胥不知道,自己哭起来也是很特别的:特别难听。没有节奏,没有韵律,没有转换,

不需要停顿的时候偏要停顿,需要换气的时候偏不换气,音调高低不一,语气助词混乱,表情僵化毫无美感,形体困顿不堪入目,哭腔比秦国的秦腔还要粗昂,比陕北的民歌更找不着调调,比泡馍的羊肉更有膻味。

第一天,秦王有点烦。

第二天,秦王有点恼。

第三天,秦王有点想死的感觉。

第四天,秦哀公想找个地方节哀。

第五天,一批文官武将冲进内宫,禀报秦王:要么杀了申包胥,要么把我们杀了。

第六天,太医向秦王出示了数天没吃任何食物的申包胥的体检报告:除了精神不正常外,申包胥其他一切生命体征都很正常。

第七天,申包胥改良了哭腔和哭法,以便让哭声传得更远。

来秦国走了七天七夜,抵秦后哭了七天七夜。

第八天,申包胥没哭了。

秦王,不,秦国上下都受不了了。

于是,秦师出关。

孟姜女哭长城,申包胥哭秦庭,长歌当哭,千古绝唱。

申包胥,楚国好声音。

从春天打到夏天,从郢都打到稷地,秦国大夫子满、子虎率五百辆战车出征伐吴,一路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加上楚国军民同仇敌忾,再加上越国军队的合击,很快便将吴王阖闾与吴国军队赶回了老家。

公元前505年,楚昭王十一年,昭王回到郢都的时候,正值秋高气爽,天空瓦蓝如洗,秋天真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季节。

都城失而复得,国家有惊无险,数月来,昭王“弃郢,涉雎,济汉,入于云中,遭盗攻,至郧,奔随”,在随国还差点被吴军掳去,说不尽的艰难困顿颠沛流离,现在已经烟消云散。昭王吃着火锅哼着楚歌回到郢城,路上还顺手灭了唐国。

接下来是论功行赏论罪行罚。

申包胥救国救亡于一哭,史册载秦哀公感叹其忠诚时说:“楚有贤臣如是,吴犹欲灭之。寡人无臣若斯者,其亡无日矣!”所以,昭王将忠勇可嘉的申包胥视为头号功臣,“封之以荆五千户”,但申包胥却不喜欢这个,竟然“遂逃赏”了。

第六节、臣何有于死,死在司败矣!

不管你想不想要,封赏是肯定的。不管你想不想要,责罚也是肯定的。

论罪行罚,昭王第一个便想到了蓝尹亹。

这个该死的家伙!

昭王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诛杀蓝尹亹,这个该死的家伙此时却主动找上门来。

关于蓝尹亹的故事,《国语·楚语下》卷十八“蓝尹亹避昭王而不载”原文是这样记载的:吴人入楚,昭王出奔,济于成臼,见蓝尹亹载其孥。王曰:“载予。”对曰:“自先王莫坠其国,当君而亡之,君之过也。”遂去王。王归,(蓝尹亹)又求见,王欲执之,子西曰:“请听其辞,夫其有故。”王使谓之曰:“成臼之役,而弃不谷,今而敢来,何也?”对曰:“昔瓦唯长旧怨,以败于柏举,故君及此。今又效之,无乃不可乎?臣避于成臼,以儆君也,庶悛而更乎?今之敢见,观君之德也,曰:庶意惧而鉴前恶乎?君若不鉴而长之,君实有国而不爱,臣何有于死,死在司败矣!惟君图之!”子西曰:“使复其位,以无忘前败。”王乃见之。

《国语译注》的翻译如下:吴国军队攻入楚国,楚昭王出逃,在成臼渡河,看见蓝尹亹用船载着妻子儿女。昭王说:“载我过河。”蓝尹亹回答说:“自先王以来没有一个失掉国家的,到了您在位而失国出逃,这是您的罪过。”于是抛下昭王走了。昭王回国后,蓝尹亹又来求见,昭王想把他逮捕起来,子西说:“请听听他说些什么,他来总有缘故。”昭王派人对他说:“在成臼战役时,你抛下我,现在你还敢来,是为什么?”蓝尹亹回答说:“以前囊瓦(子常)只会助长过去的怨恨,以致在柏举被打败,所以您才落到了这种地步。如今您又仿效他,恐怕不行吧!我在成臼避开您,是为了儆戒您,如此总该悔改了吧?现在我敢来求见,是为了观察您的德行,我说:总该回忆战败的可怕,把以前的过失作为借鉴了吧?您如果不以此为鉴,反而发展它,您实在是有了国家而不爱它,我又何惜一死,就是死在司法官那儿罢了!希望您考虑考虑!”子西说:“让他官复原职,使我们不要忘记以前的失败。”昭王于是接见了他。

关于蓝尹亹,《国语·楚语下》同卷还记载了一段对话,这是收复郢都后,蓝尹亹与楚平王庶子、楚昭王兄长、时为楚国军政重臣令尹子西的一次精彩的政治对话,题目叫“蓝尹亹论吴将毙”,内容如下:子西叹于朝,蓝尹亹曰:“吾闻君子唯独居思念前世之崇替,与哀殡丧,于是有叹,其余则否。君子临政思义,饮食思礼,同宴思乐,在乐思善,无有叹焉。今吾子临政而叹,何也?”子西曰:“阖庐能败吾师。阖庐即世,吾闻其嗣又甚焉。吾是以叹。”(蓝尹亹) 对曰:“子患政德之不修,无患吴矣。夫阖庐口不贪嘉味,耳不乐逸声,目不淫于色,升不怀于安,朝夕勤志,恤民之羸,闻一善若惊,得一士若赏,有过必悛,有不善必惧,是故得民以济其志。今吾闻夫差好罢民力以成私好,纵过而翳谏,一夕之宿,台榭陂池必成,六畜玩好必从。夫差先自败也已,焉能百侮辱、在修德以待吴,吴将毙矣。”

同样借用《国语译注》的翻译:子西在朝廷上叹息,蓝尹亹说:“我听说君子只有在独居思考前代的兴衰成败,或者殡殓发丧悲伤时,才发出叹息,在其他时候并不叹息。君子处理政事时想到道义,饮食时想到礼仪,共同宴会时想到欢乐,在欢乐时想到要做善事,没有可叹息的。现在您临朝理政而发出叹息,是什么缘故呢?”子西说:“吴王阖闾能打败我们的军队,阖闾去世了,我听说他的继承人比他还厉害。我因此叹息。”蓝尹亹回答说:“您应该担心自己的政事德行没有搞好,不必担心吴国。阖闾嘴不贪美味佳肴,耳不喜欢听靡靡之音,眼睛不贪恋美色,身体不贪图安逸,从早到晚勤劳国事,体恤百姓的疾苦。听到一句有益的话就很惊喜,得到一位贤士如同得到了赏赐,犯了过失必定改正,有不好的行为必然感到担忧,所以得到百姓的支持,实现了战胜楚国的志愿。如今我听说夫差喜欢滥用民力来满足个人的爱好,纵容自己的过失,拒绝别人的进谏,即使是在某处只住一夜,台榭园池等都必须建好,声色狗马之类的玩物也必须随行。夫差这样做首先搞垮了自己,又怎么能打败别人呢。您修治德行对付吴国,吴国就要灭亡了。”

此后楚国——

前504年,楚昭王十二年,在令尹子西主持下,楚迁郢于鄀,而改纪其政,以定楚国。约前503~497年,楚昭王十三至十九年,历史上首次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研制成功:范

蠡荐引楚射士陈音于越王勾践,楚弩传越。弩由木臂、弩机组成,强弩力达12石,射逾600步,所射无脱。

约前488~486年,楚惠王元年至三年,儒家逐渐影响于楚。楚人子弓又从孔子弟子商瞿学《易》,《易》学得以传于后世。

前473年,楚惠王十六年,越王勾践灭吴,楚越从此连通边界。

约前444~439年,楚惠王四十五至五十年,鲁公输般为楚舟师制作水战器械,并劝说惠王放弃攻宋计划。同期,楚国乐器高度发展,笙、钟、鎛、磬、鼓、琴、瑟、竽、箫、篪等,八音俱全,楚曲著称于世。

约前412~409年,楚简王二十至二十三年,中国第一起堪比“微薄约架”的事件发生:楚屈将闻墨家非议斗士之勇,乃危冠带剑往见墨子弟子胡非子,经辩论,终为胡非子“五勇”之说所折服,遂释危冠,解长剑,请为弟子。昭、惠之后,楚贵族佩剑成风。

前391年,楚悼王十一年,韩、魏、赵三国联手伐楚,败楚师于大梁、榆关。前381年,楚悼王二十一年,楚师围魏救赵。28年后,前353年,同样一出“围魏救赵”的戏由齐将田忌、孙膑导演,终结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之围。同年,楚悼王卒。

前364年,楚宣王六年夏,楚天文学家甘德观测天象,发现木星旁有橙黄色小星(木卫三),当即记录:“其状甚大,有光,旁有小赤星附于其侧。”

前340年,楚宣王三十年,秦孝公封卫鞅于商,南侵楚。楚宣王卒。子商立,是为威王。前329年,威王卒,怀王立。

前322年,楚怀王七年,张仪相魏,欲以魏合于秦、韩而攻齐、楚。前318年,怀王令左徒屈原制订宪令。

前313年,楚怀王十六年,齐助楚攻秦,取曲沃。秦遣张仪使于楚,说要把商於之地600里归还楚国,要求楚国请与齐绝交。怀王大悦,授张仪以相玺,北绝齐交。齐折符而合于秦。楚使至春受地,张仪初称病不见,后见而称只允与楚6里,怀王怒,不听陈轸等人劝阻,发兵攻秦。秦出师迎击。

约前305~304年,楚怀王二十四至二十五年,屈原仰观先王庙及公卿祠堂所画山川神灵、古贤圣怪物行事,常感天地之大有非恒情所可测者,因设难以问,作《天问》。

 前299年,楚怀王三十年,秦昭王约楚怀王会武关。怀王不听昭雎、屈原劝阻,而从子兰之言,西入秦。秦要挟怀王割巫与黔中二郡,怀王弗许,秦因扣留怀王,不让怀王返楚。太子横由齐归郢,立为王。

前298年,楚顷襄王元年,秦兵出武关,大败楚师,斩首5万,取析邑等16城而去。次年,屈原完成抒情性长诗《离骚》。

约前295~293年,楚顷襄王四至六年,南郢之邑,沅、湘之间,民欲信鬼而好祠,祠必歌乐鼓舞,以娱诸神。遭放逐的屈原,愁思沸郁,屡见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因作《九歌》。楚人信奉之鬼神多而杂,既有太一、东君、云中君、湘君、湘夫人,也有风伯、雨师、司命、司祸、地主,还有高辛、轩辕以至伏羲、女娲。

前278年,楚顷襄王二十一年,白起拔郢,东据竟陵,攻安陆。西取夷陵,烧楚先王墓。顷襄王兵散,流掩于城阳。旋迁都陈。屈原自沉于湘北汨罗江。

前257年,楚考烈王六年,秦师久围赵都邯郸。赵孝成王使平原君赵胜求救于楚。春申君与景阳救赵,至新中,楚、魏、赵合击秦师,秦将郑安平以2万人降。春申君黄歇广招贤士,食客至数千人,与齐之孟尝君、赵之平原君、魏之信陵君齐名,时人并称之为“四公子”。

前236年,楚幽王二年,楚、越、赵、燕四国合谋,欲图秦。秦王政遣姚贾携珍珠重宝,南使楚、越,北使燕、赵,在重金贿赂下,四国被分化。

前224年,楚王负刍四年,秦王使王翦、蒙武将兵60万伐楚,大战楚师于蕲南,杀楚将项燕,复取陈以南至平舆。

次年,王翦、蒙武复攻楚,虏楚王负刍,楚亡。

作为春秋战国时南方的一个诸侯国,楚国及楚人,其国君为熊氏,最早兴起于汉江流域的丹水和淅水交汇的淅川一带,系华夏族南迁之一支,全盛时最大疆域跨现今湘鄂全境及渝豫皖苏赣浙部分地方。

楚国亡国之后,楚人的故事并没有终结。

前222~221年,秦王政二十五至二十六年,秦灭代(赵)、燕、齐,越君降。秦始皇完成统一。楚遣民南公流浪民间,著《南公》31篇,预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前209年,秦二世元年,七月,楚人陈胜、吴广因不堪劳役之苦,遂“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率渔阳戍卒起义,反秦于蕲县大泽乡,据陈县,建立张楚政权。故楚遗民项燕后裔项羽、周文、武臣、项梁、范增、刘邦、宋义、秦嘉、英布、影驹、季布等纷纷聚众响应。

三年后,秦亡。

第七节 热土骚人:常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

楚国,是曾囊盖我家乡的一个国。

汨罗江,是万千年以来流经我家乡的一条河。

屈原,是两千多年前自沉于家乡汨罗江的一位世界级历史文化名人。

最早的有关春秋与战国的影像,就这一国,一江,一人。

现在,多了一个蓝尹亹。

蓝尹亹,源于芈姓,属于以居邑地名称为氏。春秋后期,楚国有个大夫叫亹,因出任今湖北荆门一带的蓝县令尹,后世称其为蓝尹亹。在蓝尹亹的后代子孙中,有以先祖官地兼称为姓氏者,称蓝氏,世代相传至今。这是蓝姓的又一个来源。

在福建、四川、山东、广东等地的全国数支蓝姓族谱中,蓝尹亹被尊为中华蓝姓第六十九世祖,谱称公生于周灵王十年已亥(公元前562年),寿七十五岁,配龙氏,子二:昆公、澳公。族谱存诗礼赞曰:

治事公平百废兴,羽毛点缀借丹青;

且教富贵业中过,携手踏云上楚廷。

蓝尹亹留给蓝姓的足迹很稀缺,但是蓝尹亹那个时代留给全体炎黄子孙的,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从理想到精神,从道德到文化,从生命价值到治国理念。

我喜欢楚国这片亘古的热土,更神往春秋战国这个风骚的年代。

楚风,骚人,一阙文化的断章,一支文明的起笔。

学人概括,风指《诗经》中的《国风》,骚指《楚辞》中屈原的《离骚》,后代用来泛称文学,在文坛居于领袖地位或在某方面领先叫领风骚。现代词典将妇女举止轻佻或行为放荡称“风骚”,这也许是古词变异史上最大的冤屈。“风骚”源自“离骚”,而关于“离骚”,学者们总结出至少六种理解。

班固说:“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已遭忧作辞也。”离骚,即遭忧。钱澄之认为:“离为遭;骚为扰动。扰者,屈原以忠被馋,志不忘君,心烦意乱,去住不宁,故曰骚也。”游国思认为离骚系楚国古曲名《劳商》。林庚认为“离”“牢”双声同义,离骚就是“牢骚”。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认为是遭受忧患的意思,王逸认为是离别的忧愁。

同意,都同意。

忧患,哀愁,离乱,忠馋,贯穿春秋,陪伴战国。

离骚,是那段动荡年代里的一道恒久的旋律,是那个士风高昂的乱世里的一曲绮绝的乐谱,是那个忠诚与背叛经常联袂出演、道义与沉沦频繁交替呈现的那个世界里的一个熟悉的音符。

政治改革风起云涌,文化争鸣弦歌不绝,军事征伐积年累月,经济社会剧烈变革,没有一个世代,比春秋还迷离,没有一段记忆,比战国还悲情。

帝王轮替,枭雄蜂起,政客穿梭,谋士纵横,文人流芳,武士列传,没有一段历史,比春秋更丰富,没有一篇词赋,比战国更华美。

春秋,你给万古后世留下什么?

战国,你给从此中华带来什么?

戒君堂,是蓝姓一支的祠堂堂号,源起楚国大夫蓝尹亹“避昭王而不载”的故事。

那次,蓝尹亹不载昭王过河,昭王不但原谅了蓝尹亹,而且还采纳了蓝尹亹的箴言,自我反省,自我修养,迁都后仍称新都为郢以示不忘其旧。楚国在昭王的治理下,从濒于危亡的大难中复苏中兴,国力逐步走向强盛充实,国内的劳苦大众从此享受了很长一段康泰安宁的好日子。并不寻求个人声望和并不太迷恋个人享受的昭王威名益著,在当时的国际国内和此后的历史传记中都留下了一个较好的正面君王的形象。

与以民生为重、从谏如流的昭王相同与相反的案例,在蓝尹亹的同一时期与此前此后的不同历史时期,都不胜枚举。

蓝尹亹之后三百年,西汉初年政论家、文学家贾谊写下著名的《过秦论》,文章说:“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仁义不施则为天下笑,暴虐以重祸,百姓怨而海内叛。贾谊的朴实告诫,恍如在耳。

君若不鉴而长之,君实有国而不爱……口不贪嘉味,耳不乐逸声,目不淫于色,升不怀于安,朝夕勤志,恤民之羸,是故得民以济其志。蓝尹亹的庭堂策论,仿佛如昨。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成臼河边,这一片厚重秀美的亘古热土,仍然风情万种。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中原地脉,那一群绝世独立的旷代骚人,依旧万种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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