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宇,1965年出生于辽宁省开原县。1987年进入阿城农垦师专中文系学习。1989年应聘到农垦建三江管局浓江农场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多年来一直进行中小学作文教学研究工作,获得国家级作文教学“优秀实验教师”三次,所辅导的学生作文多人次获奖或发表。
敬爱的母亲:
您好吗?!
母亲,你离开我们已经百日了。在薄明的晨曦中,在夕阳的灰暮里,在喧嚣的市井,在漫漫长夜。母亲,女儿用一颗拳拳的心翻阅着你的人生长卷!我慢慢地读你,读你一生,咀嚼着你人生的苦辣酸甜;品味着你生活的喜怒哀乐;汲取着你沉淀下的精神营养!
母亲,你总是那么温和、友好。常常记起,一到农闲时,你就带我们走亲戚。把自己和我们打扮得干干净净,带上事先多日准备好的各色礼物——那都是多日攒下的:鸡蛋鸭蛋鹅蛋啦,小米黏米花生啦。之后就又有许多的亲戚不断上门来,你总是那么的热情招待,我很喜欢你给亲戚做菜的味道,咋就那么浓香。左邻右舍也都夸你,你很会和稀泥,你是那么会安慰人。在你生病六年及离开我们的这段日子,亲戚里道,乡里乡亲,来看望你的人很少间断。你的人缘就是好啊!我爹总管你叫“老外交家”——你一定又会骂他“老东西”,对吧!
母亲,我爹说你不光温和,你还很勇敢、刚烈。1964年“四清”运动正激烈,爹当时任咱大队党支部书记,由于被“清算”的人越来越多,打死打伤的事时有发生。生产受影响,人心危机。我爹有文化,有见识,他开始抵触上级命令。最后发展成两大派对立宣战,爹爱学习,又有辩论的天赋,人称“张铁嘴”。工作组组长都被爹的“铁嘴”抨击的哑口无言,爹犯了当时的政治大忌。被免了职,送到石砬子耙水稻田,就是用老牛拉犁耙地。咱辽东的初春寒气袭人,爹白天赤脚泡在水里,晚上躺在简易的窝棚里。加之爹是烈性子,郁闷困惑折磨着他,爹病倒了。爹是被隔离的,不允许家属见面。多亏咱屯李大愣子偷偷跑回来给你报了信,你得到这个消息后,没有流泪。因为那时的运动让你懂得:眼泪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趁当晚的“教育大会”,不顾一切闯到台上。当着全大队人和上面新派来的工作组组长的面,大声揭露父亲病重,不允许家属见面、不允许治病的真相!不久,那个新来的工作组组长把你叫到他的办公室,给你写了一张条子。爹到现在还清晰记得条子的内容:“此人平时工作表现突出,病情属实,公费医疗。”落款署名是:孙维本。这位新来的工作组组长,当时任西丰县县委书记,后调往黑龙江。父亲一直很关注这个救命恩人!第二天,你没等天亮,揣上这张救命的条子,自己拉着车到石砬子。从窝棚里拖出骨瘦如柴的爹,直奔县城医院。到了开原县医院,爹被确诊为肺结核,爹得到了最好的公费治疗。第二年春天,我出生了。那是1965年,对吧母亲?生于乱世,怪不得我是多愁善感的性格呢!嘻嘻!爹告诉我们,是你们三个人救了他的命,不然,咱家的命运很可能改写!
母亲,你还记得有一年,你在咱家后园子偷种了洋葱。年跟前,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去赶哈尔套社会主义大集的事吧?你真聪明,机智!
哈尔套大集是限价的,实质上就是不允许私卖自家的产品。究竟是个啥鸟规定,老百姓也迷糊,总之是不能被管理员发现的。你就把两麻袋的洋葱藏到一个砖垛后面,只拿了一个洋葱放到我们跟前。管理员来了,问这个洋葱是怎么回事?你笑呵呵的说:“孩子捡了个洋葱,可稀罕了!”管理员就走了,又不断来人问这个洋葱是怎么回事,你仔细打量。跟他们小声交易,然后就把他们领到砖垛子后边,称秤,数钱。散集回家路上,我们争抢那两个空麻袋。你在后面乐得合不拢嘴,你承诺谁拿袋子到家有奖励!老娘,我不是为了奖励去抢那两个袋子,我是觉察你好像累得连两个空麻袋都拿不动了!你回到家时,偷偷的跟爹数钱,述说着集市上的那些事。我听到你们的笑声——轻轻的,欣喜的……
母亲,我自幼没有学过音乐,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唱歌。而且,一首歌只要听过两三遍,我基本就能掌握主旋律,唱出来?娘啊,你就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
你和咱屯那几个爱唱爱跳的妇女经常在一起唱歌跳舞。有一次,你干完活,换了双白鞋,搽了雪花膏,领我到老善家。南北两炕,坐着很多女人。有奶孩子的,有手里拿纺锤的,还有纳鞋底的,都笑哈哈的唱歌,打闹。你们先是唱了样板戏,你扮演的是阿庆嫂,因为你应该是唱得最好的!后来,又唱了很久的东北民歌,有《卖饺子》,《月牙五更》,还有很多,记不起名字了。而《月牙五更》是我最爱听、最爱唱,至今难忘的一首美丽的东北民歌,它婉转、细且、凄美。再加上你们反复歌唱,地道完美的表现力,把这首歌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以至于到现在一提到东北女人,我就会想到《月牙五更》!
我们那个时代的孩子活着,有时是凭运气的。我们掏鸟窝经常会从树上掉下来,汛期到大河洗澡,为逞能,捏着鼻子倒仰跳水,呛得分不清南北东西,山里的毒蛇掐棵葱叶都会咬到手!小孩子这样死掉的不罕见!母亲,这些是你和爹最担心的事情,我现在跟你说,你莫哭!我那次几乎死掉了……
大冬天,我们哪肯待在屋里,大雪覆盖的山坡,到处都是咱屯的孩子。那次,我们把自制的爬犁抬到山顶,找一个陡坡,从山顶往山下放爬犁,一推爬犁,很多孩子蜂拥往上趴。我们互相撞击,互相叠压,爬犁越滑越快,我们在惊恐刺激中体验着快乐。中途,爬犁散架子了,我甩出去。我最后的记忆是横腰摔到一棵大树干上,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你的怀里。我的头很痛,身子几乎不属于自己,我的眼珠子几乎都不能自如的转动。我睁眼看到你焦急的神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我不疼……”。你们看到我能说话了,就都释怀了,母亲,我就想看到你放心、高兴的样子。可是,我当时很难受,我就连听院子里姐姐们玩闹的声音都是那么的遥远且缥缈,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其实,我当时的头部可能受到了伤害。你把我放到你盘着的温暖的腿上,我的头枕着你的膝盖,你轻轻的、有节奏的摇晃着我。哼着我最爱听的《月牙五更》,手里纺着麻绳,那牛骨纺锤嘤嘤的在我的头前响着,麻绳甩出的碎屑细细切切的落在我的脸上头发上,痒痒的,不知睡了多久,昏沉了多久,我开始能下地,能行走。母亲,你莫哭,我知道,你这时会哭,我不是怪你没有给我治疗——也是因为我不哭不闹,尽力掩饰疼痛,你们觉得我无大碍,我是感激你,在那个时代,你是无法很好保护和照顾你的孩子们,但你用了世间最美好的爱来为我疗伤、止痛,母亲,我……
母亲,在你离开我们的那夜,爹和我们姐弟五人都守在你的身边,快天亮时,我合眼一寸,却做了个永恒的梦。我清晰看到窗前映出一个温和的知识女性形象,她和蔼、文雅、贤淑、梳着齐耳短发、白衫盘扣,我认定那就是来世的你,你是让我记住你的面容。放心吧母亲,我已经把你铭记在心,来世,我还做你的女儿!
愿母亲在地下安息!
你永远的女儿 : 四儿
2016年4月29日
本栏编辑:马才锐 微信:mcr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