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红也
时间:2014-02-08
四月的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我的一个学生,说是费劲周章找到我的电话,很高兴很幸运联系上我,她说她突然想专门感谢我,她说她毕业后工作上取得的成就都得益于我,对她影响最大的人是我,她机关枪似的兴奋地说了一大通,然后问我还记不记得她。
记得!当然记得!虽然十五年过去了,她的声音没变,还是那么清脆;说话速度没改,还是那么快。她是我工作第一年教的学生。我广外本科一毕业分配到广州大学就教她,当时她大三,所以我只比她大一岁,自然很容易沟通。
那年她刚好要参加一个英语演讲比赛,我课后天天给她开小灶,后来她获得非英语专业组第一名。
这期间我如何影响着她,我丝毫记不得了。人好像都这样的吧,自己影响着别人,自己不知道;自己帮过别人,自己都忘了,别人却牢牢记得。
其实,我也是那个“别人”。她说她很幸运,她终于把埋在心底十五年的谢意表达出来了,终于找到我,终于可以再见到我了!
不得不承认,我被她的真诚热情兴奋感动且感染了!放下电话,我在想:谁对我的影响最大?如果我要感谢,我要谢谁?
一九八七年
央视春晚。费翔,一个能把中文和英语都讲得超流利的混血儿,影响我做出人生的第一个重要决定。
那时我还不满15岁,念初三,春晚当天就自行决定半年后不读高中了,我要去省城广州学英语,我等不及念完高中了,我要早点把英语当作专业来学,我也要讲那么好听的英语!
不论当地教育局老师校长班主任爸妈亲戚怎么劝,我丝毫没动摇。我放弃了读省重点中学的机会,或许我的家乡也因此少了出一名清华大学生的机会。
毫无悬念, 我以超出省重点线30分的成绩考上了当时的广东省外语师范学校(简称省外师)。 当时基本上是全省每个县只招一到两个名额。大部分学生报考这个学校是因为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又或者实在是因为家里穷只能读师范中专(那时读师范不用交学费,政府还给补贴),可以早点毕业出来工作帮补家里,我先生就属于后者。而我,却是揣着一个与众不同的梦想来的:我也要象费翔一样,我也要讲那么好听的英语!
外师中专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费翔不开心,据说是因为太多粉丝(那时候好象没这个词吧)围着他困扰了他的生活什么的。我也因此不开心。于是,我写了一封信。当然不是写给费翔,我也没有他的通讯地址。我写了一封信给当时广东省很出名的杂志《黄金时代》,寄给“知心姐姐”栏目编辑邓雪梅。我依稀记得我的信写得很短:知心姐姐,我是费翔的粉丝,我觉得,若真喜欢一个人,就不应该打扰他令他不开心,作为粉丝,我会站在远处默默地关注他,他是幸福的,我就是快乐的......
让我欣喜若狂的是,我竟然收到知心姐姐邓雪梅的回信,她赞我年纪小小就那么懂事。末了,还让我有空就去杂志社找她玩儿。
不懂事的我,真的去了!
那天我站在雪梅姐姐办公室门口,她一脸狐疑,我开口提起费翔,她连声哦、哦,是你!我们聊了五分钟,离开杂志社的时候雪梅姐姐对我说:岸红,好好学英语,下次我采访费翔,请你来做翻译!
好!那天回到学校以后,我就更加努力学英语了,因为,雪梅姐姐给我派了一个任务:我以后是要给费翔做翻译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既幸运又傻气!
说幸运是因为,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知心姐姐”栏目每天都会收到山堆那么多的读者来信,能得到雪梅姐姐亲笔回信的没几个,而我是其中一个。还有,雪梅姐姐当时大概二十七八岁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乐意和一个比她小十几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交朋友,我只能说我幸运。
再说到我傻,那是因为,费翔中文英文都超好,根本不需要翻译! 现在想来雪梅姐姐是多么清楚偶像的力量,也就是我现在更愿意用的词“榜样的力量”。
外师中专生活继续。
从此,我和雪梅姐姐的通信日益频繁,她的回信总是很短,但寥寥几句鼓励的话语,都是我前行的力量。更多时候是我在写,她在读。我会去信告诉她,我当班长啦,入选学生会啦,参加学校记者协会啦,英语第一名啦,参加全省师范基本功比赛获第一名啦......
我还写信告诉她,我们要练讲台功夫,其中一项就是每位同学都要轮流上讲台教唱歌。有一天,班上有位酷酷的男生,怀抱一把吉它,教起了费翔的《小雨来得正是时候》,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了。他也是费翔的粉丝,后来我们互相借费翔的歌曲录音带,互相交流,再后来,他成了我的男朋友,现在的先生......那个年代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更别说早恋了。得益于雪梅姐姐的教诲,我们没有因早恋影响学习,反而共同进步。三年外师中专生活结束后,我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广外继续四年本科学习,男朋友则留校,不久也通过自学由中专考上广外研究生。
一九九〇年
上广外的第一年,雪梅姐姐问我愿不愿意做知心姐姐,她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了。于是,我受宠若惊又如履薄冰地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份兼职:给全国各地的读者朋友回信,解答他们的问题,我模仿雪梅姐姐的笔迹和写信风格,我签她的名甚至比她自己签的还要象。有时候,回复精彩的信件也会在“知心姐姐”栏目里刊登出来。
大学四年就这样在我兼职做知心姐姐中多姿多彩地过去了,大学四年也在和男朋友热恋中溜走了,大学四年没有费翔,毕业以后也没有费翔,直到五年前,我接到我第一届学生电话的那一年。
二〇〇九年
是啊,谁对我的影响最大?如果我能感谢,我要谢谁?
我当然想感谢雪梅姐姐,但可惜我不能够,因为我已联系不上她。大四时有一天我如常去杂志社取读者来信,雪梅姐姐不在,我没在意。后来几次不见她,我一问才知道,她已经出国嫁人了。她之前没有告诉过我,走时也没留给我一封信,那会儿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没有电邮。那会儿我没有伤心,可能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所谓的重色轻友吧,也可能是太年轻不懂珍惜友谊。
雪梅姐姐要是知道我现在在她的母校广州大学任教,应该会高兴吧;她要是知道在广州大学合并之前我28岁时就做了系主任,应该会高兴吧;她要是知道我是市场调研领域公认的中英同声传译第一人,应该会高兴吧。
可是我如何才能做到让她知道?百度上邓雪梅就有550多个,没有一个是我的知心姐姐。
说心里话,五年前放下学生的电话后,我很自责,要是那天我没接到学生的电话,我会不会想起曾经给我这么大影响这么大帮助的人?我不能够原谅自己,我怎能在自己生活滋润的时候把良师益友都抛在脑后......
找不到雪梅姐姐,难道找不到费翔?
刚好在接到学生电话的那个月,费翔在广州中山纪念堂有个演唱会。我立刻买了张票,票的位置很好,第二排!第二排意味着可以近距离看费翔,不过我八十岁的老爹可不认为只是这样的,他后来问我坐第二排有没有用英语和费翔对话,好让费翔知道我现在能讲很好的英语了。老爹很可爱,这怎么可能嚒!
当熟悉的音乐响起,当费翔出现在舞台时,我所有的美好回忆都回来了,所有的昨天、所有的青葱岁月!
没想到,费翔唱《读你》时,竟然走向观众席!我不明白其他观众为什么那么礼貌地握一握手就松开了。我抓住费翔的手就是久久不愿意放!费翔望着我的眼,对我说了声“Hello,你好”!应声而落的,是我的手。我手一松,望着费翔走向别的观众,望着他越走越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泪水哗哗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