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当天他从剧组赶回来，前夜忽然重病，牙龈发炎到脸颊肿起。为了不让我们的准备泡汤，他仍坚持当天拍摄。裹着大衣，在雾霾最为浓重的这天里闯进来的他，清瘦的像个少年。摘下口罩的时候腼腆地笑着，嘴边带着他特有的弧线:「你们看，今天这张脸，可以拍吗。」

那个瞬间就觉得，这个黄轩，大概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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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黄轩聊天像喝茶，时时续水且捧在手里慢慢呷的那种，偶尔一口灼热，偶尔一口清冽，但都很让人心生喜悦，有层次，有回甘。

即使时不时被化妆师扭过去面对镜子，他仍然会努力在镜子里找到一个能够看到侧面的角度，而且讲话时尽可能地看着你的眼睛。他说起话来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坦诚，而且会尽可能地将每一句话都说得完整。通常儒雅内向的人，会比较收敛自己的情绪和遣词，但他不是。

或者，用他的话说，其实他是孩子气的。这种孩子气，不是那种想让人「摸摸头」的萌意，而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散放出的天真和单纯，也是他期冀抵达的方向。如同他说起刚刚杀青的《妖猫传》里，自己饰演的白居易，对这个角色有恋恋的不舍:「我自然没见过白居易，我只能找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一面，去尽量地感受他。这一次，我放大的是他的天真，因为诗人一定是天真的。事实上，所有纯粹的艺术家都是天真、痴情和孩子气的。」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出神:「白居易把我自己内心最感性的那一面放大了。他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那种自由，那种松弛......我们身处这个时代，也许做不到那么纯粹。」

他为这个角色付出足足五个月，每天睁开眼，心心念念，只为在镜头前雕琢这一尊，欲使白居易活灵活现，魂魄再生:「只想好好拍这一部电影，我几乎不离开剧组。」

他坚定感觉到自己和白居易有一定的性灵相通:诗情画意，敏感自由，天真浪漫，豪情善饮。进入这个角色于他来说，并不是很难，但要去深深感受着那颗热切赤子的灵魂。对他来说，不是表演，更像是释放。

「每一天都有仪式感，当你出现在现场，拍每一个镜头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是仪式感。」黄轩不喜欢在片场说太多话，他喜欢静静开始，静静结束。每次种下一个角色，都希望深一点，活得久一点。因为那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抽取的千根丝，摘下的一片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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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那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被认同为年轻一代的演技派的黄轩，此时此间，更看重的是角色和自己的相处:「演什么，做什么，这些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当你到了现场，就是你和你自己，站在那里。我是自己创作的工具，而我的肢体、表情，就是我的画笔，除非我有感觉，才能创作出来。」

黄轩始终是个在心里自观且敏感的人:「不执着于什么，渐渐总结出什么样的感觉是我喜欢的。在怎样的一个标准下，我是能够全然自在的。所以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有点惯着自己，不强求。」

或凝视深渊，或仰望星空。洞若观火，心志澄明。举目四顾，这样的「惯着自己」，倒是负责的态度。画虎不成反类犬，倒不如洗洗画笔早点睡。「有这么多三十几岁、身高脸型也许都差不多的男演员。最重要的区别是你的核。是你经历了什么，你变化了什么。」他很清醒，艺人也许需要人设，但演员不需要。「大家现在认同的很多角色性格，那一面是我的，但我当然—还有很多面。」

黄轩的核—聊天当中，不免时时估算大概有着:20%的赤诚和天真，20%不符年纪的老灵魂，15%的温柔善感，10%的痴情固执，再有10%的疯狂，和5%的纠结。多重矛盾的混合体，方能成就倾倒人心的好演员。黄轩显然不只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国民初恋那一片。如果那样，就太淡也太薄。

「当然不是。」他笑着说，「我有我的脾气，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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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间，清晰感觉到黄轩对于这些选择自己的大导演，有感激的知遇之恩，更有一种深切而泰然的信任。这种信任有两层，一是相信导演选择自己，必是看出自己可胜任这个角色。二是相信和不同的导演及对手，也绝对能够磨出不一样的火花。

「一旦一个导演在没有外界干涉的情况下选择了一个演员，对于演员来说，我就是这个人物。」他笃定地说。

显然，黄轩的内心是骄傲的。没有骄傲的人根本无法成为一流演员，心平气和的创作者，永远无法激起涟漪。若连镜头都说服不了，如何说服人心。

麦庄组合找到黄轩，来演《非凡任务》里的卧底。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有点惊讶，毕竟「《无间道》是那么经典的作品」。「惯着自己」这件事，在开始创作的时候，便再毫无干系。黄轩把自己逼上绝路，是常有的事。

「很辛苦，很多动作都是自己完成，太多打斗飙车和特技......」回忆起来。黄轩仍然不自知地抹一把自己的脸:「提前去泰国训练很久，跟武行每天训练搏击、打斗、拿枪，还有体能。这部戏在泰国拍了三个多月，每一天都很热，而每一刻都在打和跑。」

拍某场车戏的时候，黄轩的脚受伤。打了一腿石膏，就那样冒险开车，很多飙车的惊险镜头，竟然都是打着石膏完成。然而他觉得过瘾:「挑战。而他有很多内心戏:诸多挣扎、诸多柔软，诸多缺陷。导演最初选中我，也是因为看了《推拿》，觉得我能演绎。」不忘盛赞和自己对戏的段奕宏:「他设置很多东西给人物，很较劲。演戏，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演人物关系，当你遇到一个和你一样较劲的对手，特别棒。」

他格外喜欢大家在一起较劲的感觉，就像陈凯歌导演对《妖猫传》精细到分厘之间的较劲，在他说起来，也是熨贴内心的无上享受:「看似简单的一场戏，可能会拍一天。你真的没想到，那一点点，会打磨到如此不一样，渗透到整个人物里。磨出来的东西，一看，确实好。就像是针灸，只为找准那个穴位，继而打通全身脉络。任何严肃的创作者，遇到另一个严肃的创作者，这种感觉太幸福了。最怕的，是没有要求的导演和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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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曾说过:「通过创作取得成功的人，看上去好像都是能够了解、发挥自己的才能并很好迎合趋势的人，但其实并非如此。每个人都是在苦斗，非常辛苦。」

若说黄轩以前的角色，之所以每一个都让人记得，大概就是因为不管在盲人小马梦呓般的微笑里，还是在子歇哥哥顾盼关切的眼神里，都能看到他是带着一部分的自己，进入了那个角色。即使是在看似轻松的时尚偶像剧里，黄轩的对白和神情，仍然是深刻的。

你看得到，他唤醒着什么，感动了什么，双眸中呼吸间携带着什么。憾或是痛，抑或是甜蜜的记忆、孩子般的渴望。他摩挲着、敲打着自己的内心，然后把一片片孤独的自己，放进每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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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上映的巨制《海上牧云记》，还未上映已收足关注。黄轩饰演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作为一个双鱼座，他对人性的分裂多重这件事，并不陌生:「然而可以将那种极致的想象，演出来，也是过瘾。一个有大爱，一个被业力推到恨，时时分裂，矛盾无比。」

「如果说白居易是我最想成为的人，那么这个角色是我最不想成为的人。」他微微低着头，「但我能体会到他的挣扎，他的狂乱。”而刚从《妖猫传》杀青，他又带着艺术气质和青涩少年的独特重影，被冯小刚导演钦点，进入了《芳华》剧组。

《芳华》这部电影，实在值得期待。冯小刚导演加严歌苓剧本的组合，份量十足。而冯小刚这一次要玩的更大更任性。投资上亿，全实景还原文工团场景。且全片只用一种镜头，25MM 的广角镜头。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军队文工团，一群正值芳华的青春少年，经历着成长的曲折、爱情的萌动、命运的纠缠。这是冯小刚从十五年前就开始想的电影，也是他真正想拍的、最熟悉的青春。

甫一开始选角，导演即标明「整容脸免谈」。之后选中黄轩，因为他的「气质独到，毫不泛滥」。而黄轩自然是雀跃，因为这部电影和这个导演，都有浓重的情怀:「非常动情的片子，而导演也是非常性情和纯粹的一个人。他再一次带着内心的狂热，进入剧组，开始闭关。正如他一再一再地强调，这是他最喜欢的状态，也是他最享受的时刻。无可取代，永不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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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轩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孤独感，那些他饰演过的角色里，脸颊睫毛间总有闪过的怆然。看他偶尔在微博中发布的文字，总觉得如木心形容自己的一句:「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享受孤独，至情至性的人，总会单身上路，只为「去看看更大的宇宙」。从年少开始，黄轩就喜欢到处旅行。即使是在拍完《海上牧云记》，一大堆剧本和邀约纷涌而至时，他仍然选择安排了「雷打不动」的旅行，因为「必须这样」。

曾听说很多和黄轩合作的艺人告诉我，他有近似老年人的作息，很早起床，不言不语，用自己随身的茶具泡茶。而晚上收工后若是心情好，也总会愉悦邀约:「喝一杯?」听起来确有白居易的影子:「能饮一杯无?」

从如何喝酒这件事，我们聊到黄轩的少年。巧的是，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城市—兰州，而兰州是一座特别善饮的城市，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一种「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豪饮气息。但据我所知，有一些成名的人，并不喜欢聊自己的从前，即使不讳莫如深，也会简单带过。

然而黄轩让我意外，大笑不已。他说起自己童年的故事，回忆哪里有好吃的，而年少的自己是如何淘气叛逆。他神采飞扬地回顾着差点被堵在街头群殴的惊险事件和彼时好哥们儿的仗义，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当年的对话，眼睛闪闪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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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提供:Dior Homme 

黄轩说自己身上仍带着这个城市给男孩灌注的基因:「兰州男孩有一股特殊的劲儿，并不只是粗放，是纯粹的真性情，也很爷们儿。例如，你可以欺负我，但不能欺负我的兄弟和我的女人。」

「身上都有一点狼性。」我插嘴，黄轩点头:「我说过，我最喜欢狼。」是的，狼是孤独和骄傲的动物。聊天短暂走偏，一时间跌入些许重合的回忆中。大病未愈的黄轩，高兴地踩着滑板，在影棚里滑过来滑过去，时不时问我还记不记得家乡的某处某事。

那一刻，他身上简直太有一个孩子的样貌。每一个流浪的孩子，即使万水千山走过，总会觉得有一个地方，只有自己记得。而每一棵孤独生长的树，也仍然愿意，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根在哪里。

黄轩，带着原生故土给他的狼性，与生俱来的才情与孩子气，岁月磨过，生命流过，山水走过。变成今天这个满怀书卷气的诗人、这个孤独疯狂的艺术家、这个迷人的小哥哥、这个温暖的大男人，这个骄傲的好演员。

生命中的每一个相遇，每一个环节，都必不可少。所有元素的融合，才能组成这样一个独特的存在。因此，当我看到「孤独又灿烂的神」这样的剧集标题，也会立刻无端地想到黄轩，因他予人便是这样的感觉—黑暗中的大雪纷飞，孩子气的神。

本文系摘编，全文请订阅《时装 L'OFFICIEL HOMMES》三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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