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江河之广,若能再次不期而遇,便应承了命运,在一起。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文/余言
有饭同吃才是好朋友
许至远进入这所封闭式学校就读,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想尽量离家远一些。十岁那年,爸爸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车翻到山沟里牺牲了,妈妈带着他改嫁了。改嫁的对象是爸爸的同事兼好朋友,也是一名警察,以前经常上门找他玩,喜欢举着他跑,陪他玩警察抓贼的游戏。每次来许至远都会雀跃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亲切地喊他李叔叔。
当妈妈说要改嫁“李叔叔”的时候,以为许至远会满心欢喜,然而,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十岁孩子稚嫩脸庞的寒意森森,妈妈的心凉了下来,但她一个女人终究不会独自生活一辈子,最终仍是改嫁过去了。他仍旧是叫他“李叔叔”,并不改口叫他爸爸,却不再亲切,反而是厌恶和抵触:他和爸爸一起出的任务,同样翻车,为什么是爸爸死了,而他没有,甚至还娶了他妈妈?他小小的心里,浮现着阴谋的论断,而那执念就如烙印,深深地刻进他心底。
他一直试图逃离现在的家,在考高中的时候,他执意要来上远在市里的私立高中,这是年少的他能想到唯一能够离开家庭的方法了。
早自习快要下课了,许至远有气无力地看着眼前的英语书,连读单词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到月末的时候,在外地读书的常态就是生活费告罄,穷得连吃饭的钱没有。
他写了一张字条传给了教室另一端的李响,上面的内容是:“有钱没?借两块钱。”李响冲着他摊开手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也没钱。两个人遥遥相望无奈地笑了笑。月末的时候他们两个向来是我有一块分你五毛,同甘共苦。
下课的铃声大家都在向着学校食堂跑去,许至远身无分文,去了食堂也没有用,一个人向着寝室的方向走去。他在空荡的寝室里面转悠了一圈,站在阳台上倚着栏杆看校园的风景。
学校建立在风景区中,依山傍水,校园里面花木葳蕤,朝阳刚刚升起,暖绚的光驱散晨昏,闪闪发亮的如张扬的青春。
肚子又开始咕咕地叫了,他怀抱着最后的希冀进了寝室,翻找衣柜里面每件衣服的口袋,希望能够从衣服口袋翻找不小心落下的钱。其实,已经不止翻过一遍了,却仍旧望奇迹出现。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同样,这次仍是一无所获。在他准备关上衣柜的时候,看到放到了最底层的冬装,结果……他从一件羽绒服的内衬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许至远惊喜若狂,居然从天而降一笔巨款!这下有救了!省着点话每天泡面馒头可以坚持几天,可是……他有点不想让李响知道,和他一起,顶多一天。
“许至远!”李响端着饭盒兴冲冲跑到了寝室,他打开饭盒,露出了热气腾腾的热干面,“我刚刚借到了钱,特地打了一个大份的热干面,我们两个一起吃吧。”
许至远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亮晶晶的笑容,心里觉得又是温暖又是羞愧。他接过李响递过来的筷子,两个人凑在一起分吃热干面。
“呐,好巧,我刚刚从衣服口袋里面翻出来了十块钱,我们中午又有钱吃饭了哦!”
“哇……太好了!”
“一碗面不够吃,我们去喝胡辣汤吧。”
“现在吗?”
两个吃了好几天的馒头咸菜,谗学校小吃街里的美味的胡辣汤已经很久,当下一拍即合。由于快要上课了,早餐店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许至远让李响端汤,自己去拿小笼包,端了包子回来见到桌子上放着一碗胡辣汤,拿起勺子舀起汤美美地尝了一口,又香又辣美味极了。旁边的女生端着一笼包子走了进来,怔怔地看着许至远。
李响端着两碗汤放到了桌子上,诧异地说:“咦……你怎么吃上了?”
“不是你打的?”许至远疑惑地问,当她看到旁边那位女生纠结的的表情时,他迅速地反应过来,这碗汤是她的。
许至远的脸红得像火,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要不……你喝我那碗吧。”
女生腼腆地推迟着说:“没关系。不用的。”
李响在旁边帮腔:“这碗汤刚打的,你就喝吧。”女生推迟不过,接了过来,端到了另一张桌子上,将她先前占的桌子让给他们了。
许至远掩饰着自己的窘迫,继续低着头吃饭,李响碰了碰他,用眼神示意他看旁边的女生。
“干吗?”
“看,还是一位美女哦。”
刚刚太慌张,都没有仔细看她的样子,偷空打量她的侧影,及肩的中发柔顺地垂着着,勾勒出清晰而明丽的五官,衣服并不花哨却精致耐看,越发衬出她清冷的气质。
“果然哎。”许至远认同地点点头,在心中默默的想,之前怎么没有见过,难道是新转来的同学吗?
两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女生的汤才喝了不到一半,许至远出门付钱,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对老板说:“喏,她的钱我也给了吧,待会她给你钱就说我给她赔罪的。”老板当然不会有反对意见。
许至远和李响吃饱喝足,心情舒畅地吹着口哨勾肩搭背的向着教室走去。口袋里仅剩的两枚硬币碰在一起叮当响,不够一顿午饭钱了,但他俩都是穷开心。
吃饭的钱都没有,怎么追女孩?
漂亮的女生在小小的校园里自然是关注度极高,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打听出了那个女生的来历。江若琳,高二(5)班的同学,刚刚从外校转来,美术特长生,在差班,许至远所在的高二(1)班是金光闪闪的重点班。
“许至远,你打听那个女生干什么呀?”有八卦小王子之称的小猴子,在介绍完了那个女生的基本状况之后,发挥八卦的本色开始追根问底。
李响斜了他一眼:“看见漂亮的女生好奇地问问不行呀。”
“听说老大在追他哦,你们啊,就别打这主意了。”他口中的老大是校长的孙子,也在这个学校就读,鉴于他爷爷是校长,故而被大家称作老大,人在(2)班,很是有一帮人追随。
许至远“哦”了一声,失落的神色却是从眉间散落了下来。李响双手插在裤兜里,在裤兜里面摸索了一根烟点上,看向放学后的人群,在人群中寻找到了她的身影:“有人追又怎么样?是吧,许至远。”
他总是一副桀骜不逊吊儿郎当的样子,充满着理想和激情,洋溢着莫名奇妙的自信。比起那个所谓的“老大”,他的范儿才更像老大。
“许至远,我觉得这个女生不错哎,我有点喜欢她了。”
“李响,我支持你哦。”许至远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可是……连吃饭钱都没有的人,怎么追女孩子呢?”
“切——”他白了许至远一眼,从齿缝里发出不屑的声音,“追女孩子就一定要用钱吗?俗!”
许至远不说话,随李响的视线停留在江若琳的身上,她在和旁边的女生说话,低头浅笑,直至身影消失在寝室。
许至远抬头看向远方,校园之外是穿城而过的河流,远处青山翠黛,隔河相望的公路上路灯渐次亮起,往来的车辆亮起灯光,霓虹闪烁,入夜的城市并不黑暗,反而显出妖娆的美。他的眼睛映着璀璨的灯火,眸中的心事那么的深沉。
他多么羡慕阳光爽朗的李响,爱恨如此直白,而他的爱恨隐秘深藏,不见天日。
李响开始发动爱情攻势,本以为他会有什么新奇的招数,结果仍是烂俗的招数。他问女生借了一张漂亮的信纸,整个一节课都在琢磨着怎么写情书,一上午写写撕撕,总算写出了一篇。
他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巴巴地请许至远看:“你文笔那么好,帮我改改。”
许至远好奇地看了,内容无非是开头自我吹嘘了一番如何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末了虚伪地说,我只是想认识你,和你做普通朋友。
许至远低着头沉吟了半晌,给了四个字评价:“不知所云。”
李响挠了挠脑袋:“那就干脆点吧!”他转身又抽出信纸,刷刷刷十秒钟不到居然写好了,许至远好奇地探过头去看,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我喜欢你”。他将信纸折成时下流行的方胜,“你帮我把信送过去吧。”李响把信丢给许至远,一副作为好兄弟赴汤蹈火的事你不做谁做的表情。
李响躲在楼梯的拐角,许至远站在教室的走廊外面,放学的铃声响起,教室里人纷纷向外走来。
认识许至远的同学不断的和他打着招呼,他面上笑得从容,内心却心惊肉跳,生怕这个时候江若琳走出了教室,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递情书就太尴尬了。教室里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江若琳才孤身一人从教室里面走出来,许至远的心中犹如万马奔腾而过,战栗得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和她错肩而过的瞬间,许至远感受到了李响充满杀气的眼光,硬着头皮横跨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直愣愣地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江若琳被吓了一跳,看清许至远的举动了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冷着脸接过信,居然看都不开就随手撕了丢到旁边的垃圾桶!
许至远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去。
“喂,我们只是找你借钱,你不用这样吧?”躲在楼梯拐角的李响适时出现,一脸气愤至极的样子,“我们不好开口,所以才写了字条,居然看都不看就撕掉,太不尊重人了吧。”
“啊……”一番抢白后,江若琳的脸红了,“对不起……我以为,以为……”后面的话她支吾了半天说起来。不是情书而以为是情书,估计会被李响的毒舌斥为自恋。
许至远的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气,佩服佩服,这小子真是能扯,一下子就变被动为主动。
“那个……你们要借多少钱?”
李响狮子大开口:“一百。”
江若琳拿出钱包,从厚厚的一沓钱中抽了一百块钱递了过来。
李响厚颜无耻地接了过来,拉着不明状况的许至远走了,不忘回头和江若琳说一声“谢谢”。
靠着江若琳的一百块钱,他们度过了这个月最艰难的一个星期,活到了下个月月初生活费到位。
经过情书直接被撕事件,李响深刻地认识到,江若琳是不能明刀明枪去追的,而是应该循序渐进,日久生情。
李响对江若琳说,上个月超支了一百块钱,而生活费的总量是不变的,我们不能一下子还钱给你,而是每天省下一块钱还你。所以,每天他都会拿着一块钱找江若琳,美名其曰“还钱”。一来二去,许至远和李响倒是和江若琳混熟了。
高富帅有什么了不起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李响总是最活跃的那一个,许至远大多数时候沉默安静地微笑着应和,江若琳混熟了之后,才发现她也并不是表面那样冷淡的人,她只是用冷淡来保护自己,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到月底放假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会选择留校,平日热闹无比的校园骤然变得空寂。
他们一起去出去在景区里面游荡,景区有湖有山,树木繁茂,鸟语花香,他们沿着山间小道,在树木中穿行。
“哎,听说老大在追你哎?”李响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许至远不自觉地屏了呼吸,等待着她的回答。
王若琳不疾不徐地穿行在林中,从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明明暗暗地划过她的身体,一身白衣的她行走在斑驳的光影中,似乎丛林间的精灵,她扫了他们一眼,似乎是想不到这两个人居然如此八卦:“好像是的。”
“老大不错哦,高富帅!”李响继续试探。
“没感觉。”她干脆地否决。
“听说不管是谁追你,你都会直接拒绝,为什么?”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
“因为……”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们,“因为我害怕被别人追!”
许至远和李响措不及防,差点撞到了她的身上。
“初中的时候有个男孩子特别喜欢我,我那个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拒绝了他,但那个男生好像疯了一样,拿刀割手指头给我写血书,还动不动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一刀,每天放学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吓得我要死!考高中的时候才故意选择远离家乡的高中,放假也不敢回家怕再撞见他。”
原来,曾被太热烈太偏执的爱所伤害,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所以,不管是谁靠近,我的反应是本能的立刻拒绝。”
许至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理解她的感受,因为,她的不能接受爱与他的无法爱都是殊途同归。
李响故意轻松地说道:“哈哈,看来你适合出家做尼姑。”
“那也不一定。我只是不敢接受,但是当我碰见喜欢的人,我会自己去追啊。”江若琳大大方方地说。松涛阵阵,她话语仿佛停留在山林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他们穿到了山的另一边,眼前豁然开朗,夹在群山的南湖映入眼帘,浩浩荡荡,烟波浩渺,在昏暗的林中山路走了许久,终于迎来一片崭新的风景。
为爱情与梦想干杯
一年的时光在不经意流过,时间进入了高三。许至远比以前更加用功地读书,高三的气氛沉默而压抑,半夜心情不爽,李响拉着许至远上了寝室的天台。
“许至远,你现在就是个书呆子,每天都是在学习学习。”
“我必须要考上警校!”许至远回应着李响的批评。
“你就那么想像你爸爸一样做警察吗?”
“是啊。”许至远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李响举起了啤酒瓶,碰了一下许至远手中的酒瓶,两个人仰头喝下一口酒。许至远用手拭去嘴角的酒沫:“你也用心学习下吧,不然考不上大学呢?”
暗夜中少年双目灼灼如星辰,拿着酒瓶挥斥方遒:“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考大学!不考大学也一样会成功,念大学只是浪费四年时间,比尔·盖茨,乔布斯,他们谁念完了大学,不都直接跑出来创业了。我啊,要挣很多很多钱,四年后,你毕业还在到处找工作,而我会功成名就。”
许至远看着他手指远方描述梦想,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微微艳羡,真好,他的梦想是这样的伟大而率性。
夜风吹起少年的衣袂,两个男生举着酒瓶清脆地碰在一起:“来,为梦想干杯!”
李响转换了话题:“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孩才是江若琳喜欢的,可是都快毕业了呢,不管她喜欢谁,我都要向她表白了。”
许至远闷声地鼓励说:“去吧。”
李响站在天台上,在夜风中大声呼喊:“江若琳,我喜欢你!”他喊得那么的痛快淋漓,似乎淤积在心里一年的炙热情感,在此刻都喷发了出来。夜风那么凉,许至远的笑容却那么灿烂——我的朋友,你率真、聪明、善良,衷心地祝愿你能够得到幸福。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里面飘散得很远,江若琳一定听见了,就算没有听见,其他好事的人听见了也会跑去告诉她,然而,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却并未有任何回应。
回应体现在第二天,江若琳不再和他们一起吃饭,不再和他们一起走,明显地疏远了李响。
她以行动表明了拒绝。
时间轰隆隆地过去了,高考临近,他们忙着学习,江若琳忙着艺考。时间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飞逝。
断断续续的艺考持续了二个月,江若琳终于回来了。心里堵得发慌的李响立刻决定去找江若琳说个明白。
江若琳脸上尤然带着笑容,对于能够回到学校,觉得十分欣喜。然而,一看到站在校车门口李响,她脸上的笑容凝固。
“我有事找你。”
短暂的对视和僵持之后,江若琳跟在李响的身后,来到了少有人去的教学楼天台。
李响找她的时候无所畏惧,但真正地站在她面前讲话,却又怯场了,期期艾艾了半天:“那个……我是喜欢你,但是如果你不接受我,不要疏远我,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做朋友好不好?”
江若琳笑着道““好。”
得到这一句回答之后,李响不安的心安定下来,却又有些不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抗拒别人喜欢我,我将来遇到的人,一定是我先喜欢他才可以。”江若琳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微笑。
“你已经遇到了吗?”李响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嗯。”江若琳低头浅笑,那无限娇羞的模样化作绕指柔,缠在他心头,却又紧紧地勒着他痛彻心扉。
“是谁?”
“许至远。”江若琳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女生,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离校两个月,她发现他最思念的人是许至远。他沉默、安静、内敛的样子让人安心,不会有炽烈如野火的情感,有焚烧的危险;他静默如流水,却深沉如海。他已足够优秀,却仍倾尽所有的努力。原来,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会在心里说这就是我喜欢的人。而是,认识了许久,忽然有一天察觉,啊,原来他就是我所喜欢的。
江若琳取出了手链:“在外面艺考看见了一对这样的手链,你帮我送给许至远吧。”
李响默默的机械地接过来,低着头走了。
第二日,李响将手链还给了江若琳。
“许至远说他要专心学习,他要去上警校,不可能和你考入同一所城市里的大学,所以,对不起。”
江若琳接过了手链,她是自尊那么强的人,多少人对她求而不得,她第一次选择的人,却冷漠地拒绝了他。她转过身走进教室,泪水却忍不住要掉下来。
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
自此以后,三个人彼此疏远。江若琳不再和许至远、李响在一起,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心躲开一个人,不难。
许至远更加用功努力,埋首学习。李响越发悠闲。高考之前的一个月,李响决定不参加高考离校去北京,他的一位叔叔在北京卖电脑混发了,叫他过去帮忙。
他走的那天,许至远去找了江若琳,邀她和他一起去送送李响,江若琳想一想答应了。坐在大厅里面,三个人相对无言,气氛悲伤,有着微妙的尴尬。
李响轻松地笑:“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是个适合读书的人,但我适合闯荡,我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他自信满满目光坚定看着江若琳,仿佛在说“等着瞧,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他拍着许至远的肩膀,“哥们,等我混好了,我们就一起发达了,有我一碗肉吃就会有你一碗。”
许至远想到他们贫困时同吃一碗饭的细节,他想,这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了。
火车进站的广播的响起,李响拎着行李走向站台,向着他们微笑着挥挥手,学着电视里的广告大声喊:“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
李响抵达了北京的那天晚上给许至远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直到高考结束,两个人再无联络。整个学生时代最漫长的暑假来临,许至远整日将自己关在家中,很少踏出自己小房间里面的门,或者是整日的在街上闲逛,直到太阳西沉才回到家中。
暑假一个月后,七月末八月初,许至远骑着自行车在河边看风景,天黑了才回到家中。妈妈和李叔叔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上正在报道时下热门的传销,听到推门声,妈妈立刻站起来,她热络地掀开餐桌上扣着的饭菜,热气腾腾的一筷子未动。
“回来了,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李叔叔坐到了餐桌前,不过几年的时间,他曾英俊挺拔的面容已是苍老了许多。他的笑容里有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至远,快来吃饭吧。”
许至远坐在餐桌旁默默地扒拉着饭,幸好电视里面仍然不断的传出声音,不让家中因为沉默而显得气氛尴尬。
“啊……对了。”李叔叔停下了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而非没话找话,“有个叫李响的同学打了电话过来找你,你不在家,他留了一个手机号,叫你回来了打过去。”
许至远“嗯”了一声,快速吃完饭,按照号码拨打了过去。电话接通之后,李响在电话的另一端笑得非常开心。
“高考考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静等通知了。你呢?混得怎么样?”
“还行。我现在已经在中关村里面开了一个柜台,生意还不错,怎么样,要不要来玩玩,顺便做做兼职独立赚钱?”
许至远连声说:“要啊!当然要!”
李响爽朗地大笑:“那就快点来吧。”
许至远挂了电话,立刻和妈妈说了出行计划,他妈妈担忧地说:“哎呀呀,你一直没有出过门,我不放心。”
许至远在心底想,我总是要离开你们的,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不断的坚持。然而,妈妈却不松口,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李叔叔开口了:“他想去就让他去吧,男孩子总要在外面闯一闯。”
妈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吧。”
“谢谢妈妈。”许至远高兴地说,忽略了帮他说话的李叔叔。看着他冲进房间的背影,李叔叔的脸上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尘埃万里路,再难相逢
抵达北京之后,李响前来接了他,两个月没见,见面格外热情。李响骑了一辆单车前来接他而非乘坐公交车。许至远坐在单车后座,看着首都的夜景,这个城市那么大,人在这里却又那么藐小,多少灿烂的梦想被淹没。
单车骑了很久,李响载着他拐入一座城中村,快要上楼时提醒说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合租的房子。进了房间,卧室里面一排地铺,睡了七八个人。有的人惊醒了,带着友善的笑容打了一声招呼,转过身继续睡觉。李响在靠墙的地铺旁躺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冲着他笑道:“你睡这里。”
许至远别无选择地躺下了,这里的一切和当初想象的情景都有很大的差别,他的内心充满了疑惑。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床热情地和李响打着招呼,次卧里面还住着两个年轻的女人,整个房间里面住了八个人,他们一起用了简单的早餐,许至远在言谈中问他们各自的工作,那两个女生卖化妆品,其他有在IT卖场有在公司上班,饭后他们陆陆续续出门去上班。
许至远提出要去李响的柜台去看看,李响说:“你刚来,就不带你去工作了,带你参观参观北京。”一路上,李响和他的两位朋友陪伴着许至远,一边走边一边指指点点。开始走在大路上,渐渐穿行在幽深的小巷,绕来转去,许至远根本不知道来时路,最后停在一家民房前,领着许至远进了二楼。
他走进了房间,房门立刻关上了,满屋子的人鼓掌热烈地欢迎他的到来。他按着大家的要求坐到前排,环视了人群一圈,那些陆续出门上班的人竟然都到了这里,其中一个女生走向了讲台,开始讲课。
许至远浑身发冷,他突然明白过来,他已身陷传销骗局。课堂的内容他根本不想听,但是他们对付新人显然极有经验,不停地发问或者做游戏。许至远陆陆续续听进了一些,理论自圆其说,极富煽动性。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他愤怒地冲出了教室,李响跟在他的身后,许至远回头冲他吼道:“你骗我!”
李响知道现在他现在气头上,并未紧跟在她身后,同住的那位女生却一直紧紧地跟在许至远的身后。面对一个陌生异性,他丝毫发不出脾气,任由她跟着却无法甩掉,天黑的时候,他怏怏地返回。
李响拉着他在阳台上讲话,许至远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做传销?”
“这不是传销!”每一个参与传销的人,被洗脑之后都认为自己所做的事不是传销而是直销。
许至远懒得和他再次争论这个概念,李响掏出了烟点上,在夜色中眼神幽暗,“我很需要钱,我妹妹得了淋巴细胞癌,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为了救她家里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我相信直销,也相信我一定会成功,你是我发展的第一个下线,因为我觉得这么好的成功捷径,我要第一个与你分享。”
许至远的心中的不快释怀了,他看着悲伤的面庞,原来他快乐的外表下也掩藏着悲伤的心事。
在接下来的几天,许至远不再抗拒,而是乖乖地跟着他听了几节课,组织里面看他的表现颇为满意,准备进入下一阶段,让他交钱。恰在这时,家中打了电话过来,他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考入了警校。
他开始想着回家上大学,李响对他说:“别去读什么大学了吧,大学毕业之后你仍然一无所有,而来做直销,不到一年你就会成为有钱人。”
许至远对着他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了潜藏在心底的秘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笃定心思要考警校吗?因为,我想亲自查明我爸爸的死因。那一天,妈妈不在家,李叔叔来找他,但是我隔着房门我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后来,他们接听了一个电话一起出去办案,爸爸说他一定会回来,还要带口琴给我,我在家中满怀期待地等着爸爸回来,却等来的是他的噩耗。爸爸死了没有多久,李叔叔就娶了我妈妈。他和我爸爸在同一辆车中,为什么他没有死而爸爸死了?我怀疑是他害死了我的爸爸,但是,谁又会相信我呢?这么多年来,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考入警校,亲自查出爸爸的死因。”
李响手中夹着烟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烟灰蓄积了长长的一截。风一吹,灰烬就飘散了。李响沉默了良久,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决定放他走。他是他最好的朋友,在人生最重要的决定上义无反顾地挺他。
第二天,李响四处宣传,许至远考上了大学,他现在要回家拿了学费过来交钱。大家都相信了,准许放行。李响借了钱为许至远买了车票,送他上了火车。
在火车外他们紧紧相拥,无论现实将各自如何转变,他们的友情不变。
“我有个请求,回去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做直销。”男孩的心思他懂,他不想让江若琳看到他不堪的一面,而是记忆中永远意气风发的样子,而等到成功的那一天,他会再次意气风发的出现。
再见。从此以后尘埃万里路,再难相逢。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从此以后,他们彼此断了联络,他有意,他亦有意。
他如愿以偿进入警校,江若琳亦进入了北方的一所艺术学院,音信逐渐断绝。他在警校期间勤奋训练,心无旁骛。有的时候,不是不孤单,不是不寂寞的。偶尔会想起同吃一碗饭的朋友李响,也会想起那个曾暗自喜欢过的女孩。他忍受了所有的孤单寂寞,在毕业的时候以优异的成绩离校。省公安厅向他发出邀请,他却令人惊讶地选择回到了老家的小县城,成为一名普通的警察。
他调阅了当年所有的案宗,调查李叔叔的一切经历。李叔叔和他爸爸所共同办的案子是一起打黑案件,那一年全国上下掀起了轰轰烈烈地打击黑社会犯罪,本地最大的黑社会组织是以万三为首的堂会,而他们得到了线人的消息,前往追捕的途中车辆翻入山沟导致伤亡。许至远发现他们之前屡次追捕万三,都让万三顺利地逃脱,最关键的一次竟然车毁人亡,许至远怀疑其中有内鬼,而这个人就是李叔叔。
许至远在出示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将李叔叔拘捕入狱,他将手铐锁上他枯瘦的手腕上时,压抑在心底的巨石烟消云散,即便他的母亲冲上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骂他“畜生”,可他的心里仍然很开心。
面对许至远的有罪推论,李叔叔并未反对。李叔叔一直是优秀的警察,然而转眼之间却成了出卖兄弟的警队败类,面对骂名,他苍老了许多。
许至远在警队里表现活跃,很多行动都会参加,那日他们接到举报,在市区有传销组织之后,他带领队伍赶了过去抓捕,冲入他们的聚集点,控制所有的人后,他意外地发现头目竟然是李响。
在审讯室审问的时候,许至远问:“李响,我真的不想抓你,你不是在北京吗,怎么回来了?”
不过几年的时间,李响沧桑了许多:“因为江若琳在这里,她毕业之后选择了回来。”他走的时候,曾经潇洒地挥着手“混不好就不回来了”,他要让她看到,拒绝他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是成功了,所以回来找她,但是她仍然拒绝了我,而我也就留在这里拓展事业。”
“她仍然未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吗?”
李响定定的看着他:“不,你错了,她找到了。那个人……是你。”
许至远如遭雷轰,呆立了半晌。
“她艺考结束回到学校,带了一对情侣手链,她让我把其中的一个带给你,算是委婉的表白。我拿了手链并未给你,第二天还给了她,说你要专心考警校,拒绝了她。”
“你……”许至远正要破口大骂,却生生止住了——他说得对,即便是他真的替她传达了心意,一心满是复仇的他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现在在哪里?”许至远问。
李响说了地名。
许至远警服都来不换,飞奔而去。他来到了江若琳的家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抚忐忑而激动的心情。他年少的时候对他心动,却不能言爱,更何况他最好的兄弟也喜欢他,先开口已经抢先了一步,他不会与他争抢。如今,大仇得报,可以言爱。她选择了他,必定会情深日长;敲开门之后,必定是迟来的重逢拥抱。
他满怀期待地轻轻敲开了房门,前来开门的是个中年人,看到门外站着的警察,迅雷不及掩耳地关上了门。许至远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得愣了一下,站在门外想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在卷宗里看过的照片,那是潜逃多年的黑帮老大万三!
他立刻拨通电话,不到十分钟警车将小区重重围住。当警察抓住万三将他带离的时候,江若琳看着许至远的身影泪流满面。万三是她的父亲,出事之后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改随妈妈的姓,万三潜逃多年之后,思念女儿,偷偷溜回来看她。然而,却不料撞上了许至远。
他和她之间,即便心有千千结,却被这当头一刀悉数斩断,深深而巨大的鸿沟横贯在彼此之间,粉身碎骨都难以逾越。
万三归案之后,一切的案情水落石出。原来,他当年了收买了许至远的爸爸,所以才一次次逃脱了追捕,李叔叔有所察觉,去质疑许爸,两个人在书房发生激烈的争吵。接到线报之后他们继续参加了追捕行动,许爸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在车过地山路的时候想将李叔叔甩下去,争夺车辆控制权的过程中,车辆失控,翻滚山谷,许爸死了,李叔叔受伤。但伤好之后,他为了保住许爸的名声绝口不提他的背叛,为了照顾他们孤儿寡母,李叔叔娶了许妈。
许至远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他无颜面对李叔叔,申请调到了西北,成为了一名边防警察,将自己放逐在广阔的荒野中。这荒野如此之阔,他一个人如此孤单。
尾声
在无数个夜晚,他想起他的青春过往,如果,他心中的恨少一些,爱多一些,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那个阳光爽朗的少年会不会永远灿烂,那个畏惧爱情的女孩会不会得到所爱,而心事深沉的自己会不会过得快乐一些,不至痛失所有?
每一次想起,他都会撕心裂肺。
他终日驰骋在茫茫的草原上,夏季水草丰美昌盛,冬季白雪皑皑一片荒芜。
一岁一枯荣中,他渐渐明白仇恨可以消弭,友情可以淡化,唯有相思不可忘。
天下之大江河之广,若能再次不期而遇,便应承了命运,在一起。
*图来源网络
*文摘自《花火》B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