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3日,路遥在上海写下了《柳青的遗产》。中国当代老一辈作家当中,柳青对路遥有着重要的影响。他们分别出生在陕北吴堡与清涧,几经辗转后又在古都西安长期生活并创作,对文学有着至高的信仰,这种追求使他们之间结下了不解之缘。路遥把柳青称为“我的文学教父”。柳青作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现实主义创作的代表作家,在路遥心目中,是他在做人和创作上的可见可触可亲可爱的楷模,是他的精神导师。换言之,路遥对柳青的接受就是对传统现实主义的崇高继承。路遥曾多次提到,在《平凡的世界》准备创作前,曾阅读大量的中外文学名著,七次通读《创业史》,是准备阶段阅读次数最多的书籍,由此可见路遥对柳青的重视。路遥在《柳青的遗产》一文中写道:“对于今天的作家来说,我们大家不一定都能采取柳青当年一模一样的方式,但已故作家这种顽强而非凡的追求,却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尊敬和学习的。”文末,路遥写了这样一句话:“他一生辛劳创造的财富,对于今天的人们和以后的人们都是极其宝贵的。作为晚辈,我们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他的馈赠。”柳青在小说集《恨透铁》印刷之前,反复叮咛编辑,无论如何不能省略掉《恨透铁》书名下的“一九五七年纪事”这几个字。路遥早年的一本小说集《当代纪事》,其中有两篇小说的副标题采用××××年纪事的方式:《在困难的日子里——1961年纪事》《惊心动魄的一幕——1967年纪事》。“史诗”的宏大叙事不只是向前辈柳青学习致敬,更是一种对现实主义的新继承,这种史诗情结的创作不仅客观显示了历史最真实的一面,同时也成为时代的一面放大镜。
路遥用自己的行动继承了柳青的文学传统,也刷新了新时代现实主义文学的高度。路遥完成《平》第二部时,面临他的是生命危机与完成作品之间的艰难选择,如果停笔调养,可能像柳青一样会留下一部残缺的《创业史》而死不瞑目;如果选择继续完成创作,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路遥最后选择了继续完成创作,在关键的时刻,他冲过了终点,最后长眠于这个他热爱着的世界。他比柳青幸运的是他可以作出选择,避免了前辈的悲剧,却也留下了无限的悲怆与遗憾。
今天,反思文学的时代现状,我们注意到,“新时期”以来,标举写“个人”的“新启蒙”文学在摆脱政治束缚的同时,逐渐远离了传统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这注定了对路遥的创作有一种集体的排斥与忽视。路遥曾不平地说:“许多评论家不惜互相重复歌颂一些轻浮之作,但对认真努力的作家常常不屑一顾。他们一听‘现实主义’几个字就连读一读小说的兴趣都没有了。好在我没有放弃我的努力。”有必要再次重申,那些被称为重要的文学史拒绝或远离“路遥”,这种态度与读者对其的接受状况构成了巨大的反差。可以说,文学正在丧失广大读者的关注度,作家正在消极对待社会现实的责任感,这不能不说是今天文学失陷的一个主要原因。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才有必要重提阅读和关注路遥。现实主义文学是“五四”文学革命以来,在西方各种文化、文艺思潮,特别是俄国19世纪文艺思潮的冲击下,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一种完全崭新的文学。它的基本精神,是现实战斗精神。
经过现代文学与“十七年”文学的长期影响,现实主义作为主流文化,它的审美规范已经内化为读者深层的阅读期待。现实主义作品的重要意义之一就是高度显示社会责任感与道德感。路遥在作品里要求变革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倡导勇于进取、锐意创新的政治思想,这是路遥政治理想在文学中的体现。读者通过阅读《人生》,可以感知到主人公高加林在人生的道路上所面临的矛盾痛苦心理,这种遭遇与很长一段时期的社会联系密切。一度时期,很多读者在作品中找到了“自己”,觉得自己和作品中的某一人物有一样的遭遇。通过对作品的阅读,有了一个浅层次的人生观、社会观以及深层次的共鸣与契合,使作品除了文本意义外还具有了时代意义与社会意义。路遥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不仅在今天得以重现其固有的文学价值,并且留给我们丰富的时代启示和文学意义。
路遥曾说过:“比之某些著作浩繁的作家来说,柳青留给我们的作品也许不够多。可是,如果拿一两金银和一斤铜铁相比,其价值又怎样呢?”路遥对柳青这位现实主义大师的推崇和学习,不但很好地继承了柳青的文学创作传统,更在精神层面深入理解了柳青。路遥写的《病危中的柳青》与《柳青的遗产》两篇文章,可以看出是对这位同乡的一种极高致敬与义无反顾的追随。
来源:榆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