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放歌

——论夏吟诗歌的艺术追求

 黄玲

摘要：夏吟是昭通作家群中为数不多的女诗人之一，她的诗歌已经有近二十年的写作实践，在展现高原特色和女性特色上有独到的艺术追求，并体现出诗人内部世界的丰富与多元，在实践中已经初步形成自己的诗歌风格。

关键词：夏吟  诗歌  艺术追求

一、

    昭通作家群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形成之初，写诗的人很多，但坚持至今的却不多。女诗人的身影就更是寂寥。而夏吟却能从80年代起步，一路坚持写下来。近年来她发表了一定数量的诗歌作品，并出版诗集《冰雪魂灵》和散文诗集《感动的天空》，在诗歌边缘化的时代，体现了她对诗歌的执着追求。

夏吟的诗歌写作开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当她还在川大读书时，就参与到文学社团的活动中。当时北岛、舒婷、三毛都曾到过她的母校举办文学活动。各种诗歌朗诵会也多如雨后春笋。诗歌的力量催生着那一代人的生命激情，也唤醒了很多人心中潜藏着的才华与灵性。写诗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完全是听从心灵指令的自觉行动。夏吟在诗歌浪潮的影响和推动下，开始在《星星诗刊》和《诗歌报》上发表作品，与诗歌结下不解之缘。

夏吟生活的昭通，是云南东北部的偏远地区，自然环境险恶，经济状态落后。但是在文化上却体现出少有的深厚积淀。80年代初这里曾经出现过一次文学的高潮，那些从山外学成归来的学子们带回了文学的火种，在古老的千顷池畔燃起一场文学的篝火盛宴。当时昭通最大的文学社团“荒原”1还办了以“荒原”为名的诗报，印刷同名的诗集，在昭通荒漠的土地上引起很大反响。一个物质贫穷的地方，因为有了文学支撑，人的精神变得格外富足。尔后各种文学小报、油印刊物在昭通涌现，如同原野上的野花，星星点点绽放出奇异的花朵。夏吟80年代中期大学毕业回到故乡时，正好赶上这个文学背景下一个个不断的浪潮。她很快以自己的诗在昭通诗坛亮相，并找到了一批文学的知音。后来她自己在回顾这段历史时也承认：“昭通大量的文学社团和文学小报的存在推动着我的写作，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写作因为这些小报而延续了下来，我的文字也因为这些小报而找到了读者，”“虽然被锁定在这个城市狭窄有限的空间里，契入生存，无比艰难，心中的忧伤冲撞得没有了出路，一些诗句在承受寂寞、压迫、厄运中吼叫出来，我没有自生自灭，写作把我从生存状态的封闭中彻底解脱了出来，灵智洞开”。2和很多昭通文学爱好者一样，是诗歌给了夏吟生存的勇气和信心，她把自己在生活中感受到的欢乐、痛苦和丰富的情怀通过诗歌的翅膀放飞于滇东北高原下的天空，她写出了《祭拜夕阳黄昏》这样充满激情和燥动感的诗：“带电的云闪耀出千姿百彩的火花/将要沉睡的大地竭力毕见她的美丽/天空此时是色彩喧嚣格杀的战场/夕阳黄昏是白的昼和黑的夜撕裂/为明与暗作协调一致的转承/把夜的轮廓悄然剪接成形/天空此时是色彩喧嚣格杀的战场/是太阳在挑起这场重大的战争/赤橙黄绿青蓝紫在天边杀得眩目难分。”这首写得汪洋恣肆的诗流露出诗人内心情感的激烈冲突和心灵的挣扎。在命运的旅途上，个体生命要面对诸多矛盾和困境，这是形成冲突的重要原因。是诗给了她一个重要的宣泄渠道，使她能和天地、自然对话，以舒缓内心的某种冲突。对一个诗人来说，冲突并非坏事，诗的灵魂正是在冲突中得到升华和澄明，而臻于审美的境界。

所以，夏吟的诗体现出一种两极趋向，当她置身高原天空下时，她的性别特色退居诗后，以一种大气的眼光和视角去感知故乡的荒凉、厚重、博大。当她退守个人心灵之角时，女性的温婉情怀又以不可抵挡的力量渗透到诗行，爱情、亲情、友情在她诗中闪烁着感动的光泽。高原特色和女性特色像斑驳的光洒在她的诗里，交相辉映。

二、

高原情怀是每一个身居云南的诗人无法逃避的宿命，夏吟也不例外。

高原养育了诗人的个体生命，它的山水、风云、历史，都是诗人生命成长中不可缺少的原素。无论它的荒凉、贫穷，还是它的深隧厚重，都是无法割舍的情怀。尤其是昭通这块古老的土地和它所负载的一切，比如山野、江河、悬棺。夏吟在《悬棺》这首诗中，抒发着独特的情思：“是你吗？/使我相思成疾的王子/在我死后骑着乌蒙马来到/在我死后把我毅然收葬/无比珍贵的把我放置到/最陡峭最神圣的地方/让我终日看一页页青山/还远眺到了山外你住的地方”。诗人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想象力，赋予一个古老的事物以新的魅力。就是写山野的花，也没有城市温室的娇弱，而是充满明快的意象和节奏：“ 昂起头/让岁月的金黄/高过双肩/这一棵棵野性的小太阳/孤独的高度/露珠儿来丈量”。“野菊花/把盛典般笑意/灿烂地高举过头/那清热解毒的醇香/撒落在大地的蓑衣上。”（《野菊花》）此外，夏吟的《沙尘暴》《唱给如画的江山》《祭拜夕阳黄昏》《出嫁》《地球，我们含泪的眼》等诗作，都体现出女诗人中比较少见的气魄和力度，对高原的自然、历史有不俗的呈现。体现了作为一名诗人所应有的精神视界。这大约也是高原赋予女人的胸怀，她可以守住一方火塘，也可以在天空舞出绚丽的舞蹈。

但是，夏吟的诗对高原的情感并非是单一的赞颂或者认同。而是体现出复杂的精神走向。高原对个体生命而言有它壮阔、宏伟的一面，可以给心灵以美的振撼。但是，另一方面它的荒凉、孤寂、贫穷，也是不争的事实。对生命也有可能形成束缚和压抑。尤其是一个诗人充满生命激情的主体心灵，面对高原世界的丰富与驳杂，它所能感受到的远比普通人更深入和多样，甚至会有困守和囚禁的心态弥漫于诗行。她的散文诗《乌蒙山》有这样的句子传达出诗人内心的惶惑：“乌蒙山，它严峻地阻挡着我们去远方，把我们坚硬地幽闭其间，使我们为大山的阻隔而困惑，我们在远山的包围中生存，在艰辛中打熬岁月。困在大山的腹中，渴望脚踏四方。”《想念大海的女孩》中则传达出诗人对远方世界的渴望：“大海，我住在云雾缭绕的大山里，我渴望，我渴望被你的广阔蔚蓝淹没，渴望在你的怀中自由自在地游弋，我渴望一种无边无际的扩展，渴望一种没有大山阻隔的广大精彩的生存。”所以，在身体不能冲出高原群山重围的情况下，诗人只能选择在诗中展开精神突围，以呈现出生命价值的某种追求和审美向度。这在许多云南作家的作品中都有不同形式的表现。著名诗人海男的诗中也体现出类似的倾向，只不过她是通过对词语的迷恋和改变来重组一个主体心灵感知下的云南世界。夏吟的诗中不难找到诗人精神突围的意识和迹象，当她面对高原古老、壮美景象的同时，内部世界也在不可避免地发生着矛盾冲突甚至裂变。它们对诗人的主体心灵而言，犹如奔腾的江河或者高原的劲风，也形成了诗歌的内在动力。从《出嫁》这首诗中可以透视出诗人对世界特殊的情怀：“世界，娶我吧/ 带着你的光明来/带着你的火焰来/把我的忧伤烧化在人间/带着你的暴风来/带着你的闪电来/把死亡踏为荒谬虚妄/带着你的磁铁来 /带着你的电波来/把我粘牢在这尘世间 。”“世界，我来了/穿着彩霞做的衣裳/把心脏盘成献给你的蜂巢/披散一头生存乌云染黑的发 /手拿用人间烟火为你做的王冠。”这是诗人立足高原而又超越高原的视角，大气磅礴中隐含着心灵的呼唤。《冰雪魂灵》这首诗中，诗人对内在世界的展示中可以感受到她心灵的某种真实诉求：“冷寂的环境里我是水/是水我不能燃烧自己，给自己温暖/以维持现实的生存现实的柔美情趣/不愿死去一种变化彻骨寒心我已麻木/变得坚硬变得锋利/变得透明里有裂痕/高远的空间里我是云/是云我不能平衡自己，/给自己稳定/以维持美丽的漂泊潇洒神秘的旅行/不愿落泪伤痛撕心裂肺我不能自己/变得晶莹变得轻柔变得图案里藏故事/莫说冰没有表情生动雪没有色彩多姿/请记住冰的魂是一丝风也能波动的水/雪的魂是天庭里万千种情调色彩的云。”诗中对主体的心灵挣扎和矛盾冲突作了诗性的凸现。正是在对待高原、生命的矛盾情愫中，夏吟诗歌的内在意蕴得到扩张，变得丰富生动而又感性。虽然人生需要面对困境，但她仍然在不倦地寻求升华和超越。在超越中诗人一步步完成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精神境界，使诗呈现出特殊的审美力度。

三、

夏吟诗的另一个重要特色是女性情怀的诗性展示。

她在和笔者的通信中说过：“我认为我的写作是有女性意识的，但是女性写作既不是小女人写作也不是女性的性解放的写作，我认为女性写作的要点也理应是生活、希望、人类之爱和灵魂的感动。”这段话比较能体现夏吟诗歌中对女性意识的把握。虽然近几年她也参与到中国女性主义诗歌的大本菅“女子诗报”的一些活动中，但是她并没有受到女性主义太多的影响，而是保持着一定距离。所以她的诗中没有激进的女性意识，也不强调性别的对抗和申诉，而是以平和的心态表现女性对人生的诗意理解，使她的诗体现出婉约的另一面。对爱情、亲情都有温情的表现。在《赠你今生》《静夜思》《告别》等诗中，夏吟呈现出的是充满女性情态的温情和细腻。《感谢》一诗中，她这样表达对爱情的感激：“亲爱的，你已经懂得我是你的善于捉迷藏的小孩/在人情世故面前永远骄傲地保持着童真的本色 /请不要忘记在儿童节前给我准备一份礼物/我决定在世人面前炫耀这份礼物的有趣好玩/亲爱的，我和你相伴在大地最偏僻的角落/我需要感谢命运的波折让我活得如此沉静/我还要感谢过往的每一处小小炊烟/它们向导一样让我找到路口，为世人献水。”诗中不仅有对纯洁爱情的赞美，更有人间烟火人世沧桑的味道，有对精神收获的执着和顽强的生命意识。尤其是那些写给孩子的诗篇，更是透露出充满母性色彩的温馨情怀。

近几年夏吟喜爱上散文诗这一文体，在诗与散文的结合中寻找着文体的契合。她在05年出版了散文诗集《感动的天空》。这是一种比较适合夏吟的文体。因为散文诗作为一种边缘性文体，讲究的是深沉意蕴和哲学思考的结合，要求写作者对人生、世界的理解具备某种透彻性和深刻的领悟。还要具备对诗的意象的把握，对人生、社会的本质通过寓示和概括，有一定的哲理性，使情理和形象之间体现出契合的状态。而作为诗人的夏吟，其哲学系毕业的知识背景正好在散文诗的写作中发挥作用。这本散文诗集的内容比较广泛，分为：“痴爱红尘”“贴在天堂的寻人启示”“希望你深情看我融化”“我家住在高高乌蒙山”“我看到的壮美山川”和“最后的长夜”六辑，但总体的情感线索却是“感动”两个字。以“感动”串起诗人对世界、人生的希望和感受。如夏吟在书的后记所言：“感动的时候，人世的敌意、生存的尴尬、生命的卑微、事业的艰辛都消解了，化作滋养生命之树的甜蜜汁水美妙地为我们的内心补充营养。感动的时候，人世的喧哗沉寂下去，明净的感受、清新的思想浮出水面，灵魂被默契和理解装修得崭新。”她在世界的复杂表象中寻找着感动的情愫，以此确立自己和世界的新关系，不再是对立或者逃避，而是寻求心灵和世界的默契。

这种艺术上的追求使夏吟的散文诗在表现女性对世界的包容和温情上得到很好的结合，她在文本中不断变换着自己的身份和视角。她是诗人，但面对生活时同时也是母亲、女儿和爱人，从多种情怀切入，感知着世界的丰富。当她以诗人的视角关注世界时，她写大海、高原、壮美山川，展示世界的广阔壮丽，思考生命的生存与死亡这样一些充满哲理意味的主题。在《临终的叮咛》中她甚至设想着自己离开人世前的种种情景，在感性和理性之间对生命的意义进行追问。《贴在天堂的寻人启示》《天堂对话》《陵园寂寂》等篇都表达了诗人对生命的严肃思考。一个不懂得理解生死意义的诗人是轻浮的，只有当他的诗既能上天堂也能下地狱，诗才能真正触及到生命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看，虽然夏吟的诗还欠些火候和力度，但她已经撩起命运的纱幕，开始窥测生死之间的距离，这使她的诗多了些凝重的色彩。

而当她退守于个人情感的一偶时，那些女性特色浓郁的篇章，让诗人的心灵世界得到更细腻的展示。在《等待新生命降生》《手掌树》中诗人是以母亲的情怀传递着爱与温情，对即将诞生的孩子说着令人感动的悄悄话。《白雪情愫》中，则是对爱人倾诉衷肠，以浓烈的情怀融化着人世的冰雪。作为女人，夏吟对自然界的花情有独钟，在《十万花丛中》她对各种花的有生动形象的描绘，除了自然界常见的桃花、玫瑰、月季外，还有一些独特的花，如丁丁花、眨眼睛花、人面花、雪花等一些附着诗人审美意象的花，诗中描绘它们的开放和凋零，在这个过程中展示生命的美丽。其实它们更能代表女性生命的意蕴，丰富多姿而又脆弱易谢。

女性意识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概念，它并不仅仅指向性别本身，而应该是女性生命意识觉醒之后，对世界的态度和把握方式。翻开历史之页，很多民族的女性有着惊人的共同点：那就是都曾经处于历史文化的缝隙中，是被言说和被表达的对象。她们是失去话语权利的一个特殊群体。所以，在时代的发展进程中，女性一旦主体意识醒，获得写作的权利，她们就不会再满足于被书写和被言说的地位，而是要利用已经获得的文字工具，为自己的历史寻找合适的表现形式。虽然地处高原的夏吟并没有参与到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潮流中去，但是这不妨碍她以女性的眼光和视角去表现世界。正如著名的女性文学评论家戴锦华的一段话所言：“我不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但由于我生而为一个女人，女性主义就不可能不是我内在的组成部分。”3这说明了性别意识是女性潜意识中存在的重要成分，它会不自觉地决定着作家观察、表现世界的方法和角度。夏吟诗歌中不乏对女性生命的自觉思考。在《女性光辉》这一篇散文诗中她赞美道：“有女性的微笑与歌声，大地越发热爱和平。女性灵性四射的光芒，照顾我们有健康的肌体，守卫我们有优良的人格，”“女性百折不息的努力，把生活还原为淡蓝色，世界变得透明芬芳洁净。”这些发自内心的赞颂之语，是诗人对女性生命思考认同后的结果。她对女性意识更有认同感的是它包含的爱与奉献的精神内涵。

夏吟是女诗人，诗人的性别谁也无法抹去，谁也不能假装没看见。但她同时也是站在高原天空下放歌的女诗人。高原的博大、厚重使她性别中的女性内蕴少了些娇弱，多了些明媚，呈现出高原知识女性精神世界的丰满和深厚。

她的诗写作上简洁清新，意象单纯。对诗意的追求使她的语言体现出奔放、自由的风格，随着所写对象的变化表现出不同的气象，或者大气、阳刚，或者阴柔、温情。这是一个诗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她对待世界不可能只有一个态度，表现世界也不可能只有一种方式。多样的艺术追求源自于生活的复杂多变。

我并不认为夏吟的诗已经完美无缺，起码在诗意的追求上她的诗就还有一定空间。在形象和哲理的融合上也还有待完善。但她的诗是处于上升之中的，有比较明确的艺术追求。这就意味着诗人还会在今后的实践中不断改变和提高自己。

注释：

1、当时，评论家宋家宏和作家夏天敏是该文学社团的发起人，并分别担任社长和副社长。参与者广泛，包含了各行业的文学爱好者。

2、引自夏吟文章《在小城市孤独的生活》，发表于“一滴血的温度”网。

3、引自戴锦华著《犹在镜中》182页。知识出版社1999年6月出版。

作者简介：黄玲（1959——），女，彝族，云南昭通人。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中国当代民族文学和女性文学。

文献信息

高原放歌——论夏吟诗歌的艺术追求

作者黄玲

摘要：经过近20年的写作实践．昭通女诗人夏吟的诗歌在展现高原特色和女性特色上有独到的艺术追求．体现出诗人内部世界的丰富与多元．在实践中已经初步形成自己的诗歌风格。

出版源《昭通学院学报》 , 2007 , 29 (3) :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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