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国丽
【作者简介】吴国丽,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其散文和小说及诗歌发表于国内报刊和微刊,其小说多关注普通人物的生活,以平淡的笔法描述他们在大形势下的喜怒哀乐,刻画人性的复杂,出版有个人诗集《雁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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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过四十而不惑,可是,早过了四十岁的顾红现在心里一团糟,孩子的事咋也想不明白了呢。
为了孩子,自己和丈夫起早贪黑,一分钱都得掰两半花,就想趁着年轻多挣点,将来好给儿子攒点家底。为了儿子读书,在城里给儿子租了房子,还把公公送过去陪读,这一年儿子的花销就像个阔少一样,自己可是什么都没说的就满足了他,可是,儿子是怎么报答她的呢?
顾红的心冰凉冰凉的,要不是怕躺在床上的公公着急,她真想大哭一场。
还是年轻时候好啊。顾红不禁感慨着,可惜听她感慨的不是猴头山的树,不是树木笼盖着的猴头山,不是山间的风,不是林中的鸟,不是那看也看不清的远方,而是无言滴落的液体,那液体正悄无声息地滑入公公年迈的体内。
一
猴头山是个背靠大山前临深沟的小村子,因后面的山从远处看像一个猴子在吃桃,于是,这山就叫了猴头山,猴头山下的村子原来也叫猴头山,后来人们嫌这名字和山重名,更嫌一说出去好像自己就是山上的猴子似的,于是,村子便改名叫侯家营了,但是外村的人还是习惯称这里为猴头山。巧的是,这侯家营里除了四家外来户不姓侯外,其余的都姓侯。三四十户人家,沿着沟边盖屋,形成了一个狭长的村庄,村庄不大,只有前后两条街。每到春天的时候,后山的山杏花开了,一层一层,密密实实,就像是给山带上了一顶雪白雪白的棉帽子。当山摘下了棉帽子之后,人们才惊奇地发现,山上的马苋菜出芽了,婆婆丁也钻出了地面,苦麻子贴着地皮躲躲闪闪地伸着细长的叶片,曲麻菜也不甘落后,探出了脑袋,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山上最美的时候是在六七月份,各种各样的山花都比着赛似地绽开了花瓣,红的,粉的,黄的,蓝的,紫的,收工回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采一把回来插在瓶里,放在窗台上,或是院里的花墙上,花墙是用红砖砌的,镂着空,把里院和外院隔开。
顾红喜欢把花插在一个陶土罐子里,陶土罐子是她和大伯嫂子要的,口小肚子大,灰不溜秋的,一点也不好看,可是插上花之后,这花这罐就都好看了起来。她看到那罐子的时候,那罐子正倒在嫂子家的的菜园里,看样子已经在那有段时间了,罐口里进了半截土,一朵黄色的蒲公英小花正从罐口里伸出头,颤颤微微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你要是有用,你就拿去吧,反正在我这儿也没有用,腌个鸡蛋连手都伸不进去。”嫂子季云答应得很爽快。
“真不会过日子”,顾红抱着罐子回家的时候,心里还不忘得了便宜卖个乖。
顾红的丈夫心里哼了一声,没敢接媳妇的话。
顾红的丈夫叫侯军,侯军兄弟两个人,侯军的哥哥叫侯平。侯平侯军没有姐姐妹妹,哥两个相差两岁,自小感情就一直非常好,侯平性子暴躁,侯军性子软,上学的时候,没人敢欺负侯军是因为谁也不想挨侯平的拳头。两个人娶的媳妇性格正好反过来,侯平的媳妇季云性子温和,和村里人不论大人孩子说话从来都是低声细语,而且是从来不笑不说话,在公公婆婆面前更是温顺,这让公公婆婆在村子里很有面子,说起“我们家的媳妇”时胸脯挺得格外的高。当然这是顾红进门之前的事了,顾红进了门,公公婆婆就对季云有点别的看法了。
顾红是从更远的山里嫁过来的。
顾红的妈妈一直生到四十,老七落了地,还是个姑娘,那时计划生育工作队已经进了村子,顾红的爸爸妈妈也终于死了心,“唉,绝户的命了”。顾红家的七仙女在村子里很有名,一是因为顾家姐妹个顶个的水灵,二是顾家姐妹个顶个的能干。
因为没有男孩子,顾红一家在村里很受岐视,常常有人借个鸡毛蒜皮的事赶上门来骂一顿,倒也不是顾家人惹得他们必须如此,骂街的人堵在顾家门上,一开始骂的可能是顾家人,后来就不一定是谁家了,尽管顾家人也知道骂的不是自己,但是听到耳朵里总是不舒服,更何况家里都是女孩子,越发地难堪了,所以每每遇到有人让门来骂,顾红一家就紧闭大门,大气也不敢出。而这些人之所以选择借骂顾家人骂别人,也是觉得顾家人一门女孩子,脸皮薄,不好出来对骂,真正要骂的主又不能自己拣骂主动找上来,这样既出了气又安全。可惜这样的如意算盘在顾红大姐十六岁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那次,村里有名的一个泼妇为了一只鸡被人拧断了脖子,从村西骂到村东,又绕过一条街,到了顾红家门口停住了。骂人的人站在门口扯着嗓子骂,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也停了下来,支着耳朵听听还有什么新词,明明是鸡的事,怎么会扯上偷人养汉的事了呢,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像绿头苍蝇一样嗡嗡个不停。
“咣”,顾红家的大门开了,顾丽,也就是顾红的大姐端着两股叉就出来了,骂人的一下子住了嘴,看热闹的也住了嘴,“骂谁呢?”
“哟,这有拣东拣西的,还有拣骂的?”一看出来的是个十五六的丫头,那骂人的口气又硬了起来。
“有本事谁惹着你去谁家骂去,跑我家门前骂算怎么回事?听着,以后,谁要是敢再跑我们家门前骂街,可别怪我手里的叉子不认人”,顾丽盯着那骂人的女人,两股叉在太阳下闪着寒光。门里,顾丽的二妹妹三妹妹拎着铁锹也出来了,剩下的四个妹妹正抱着党家爸妈,“小丽啊,不能去啊,咱打不过人家啊”顾红妈妈哭着喊着要往外扑,“我的儿啊,可不能这样啊”顾红爸爸被两个女儿死死地抱住,拼着命地往外蹿,“会出事的啊!”
“就在你家门前骂了,怎么着,门里是你家的,门外可不是你家的,我愿意在这儿骂,就在这儿……啊!”
那骂人的女人话还没完,顾丽的叉子真的就刺了过来,那女人没防备,刚好扎到大腿上,顾丽一收叉子,一股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那女人见了血,腿一软,晕了过去。
伤了人,经了官,顾丽未成年,村里人也有那好心的人暗地里串通给上了联名信,警察经过调查,伤者有错在前,伤得又不重,这事就以顾家陪了医药费了事。
不过,从此以后,还真没人敢再欺负顾家人了,顾家的七个姑娘也一个比一个要强,过日子,侍弄庄稼,撑门户,哪样也不输给小伙子,真成了远近小伙子们做梦都要娶的七仙女了。
顾红就是这样被侯军家花了一大笔彩礼娶来的。刚过门的时候,公公婆婆都觉得还是二儿媳妇透落,说话办事都那么爽快,“嘴上一分手上一分”,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因为比较,渐有偏心,对大儿媳妇就挑剔了起来,“一样的衣服,就不如老二家的会穿”“一样的话,就不如老二家的会说”“一样的……就不如老二家的……”,这闲话就比风还快地传到了季云顾红的耳朵里,顾红听着自然是欢喜,季云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闲话也传到了侯平侯军的耳朵里,侯平就要求分家另过。
分了家,侯平去住早就买过来的五保户王富的房子,王富的爹是地主,受他爹牵连,王富打了一辈子光棍,三年前在睡觉中死了。王富死后,这个院子就被侯平家买了过来,这个院子没有侯家的院子大,房子倒是去年新盖的,不过是红砖贴了一层面,还是夯土墙,侯军想过来住顾红不乐意,哪有分家老儿子出去的呢。其实顾红不乐意搬出去单过还有另一层意思,顾红嫁过来之前听人说侯军的爸爸在金矿干过,手里有点东西。她怕不在老人跟前看着,万一老人给了老大怎么办,都说老人偏心小儿子,可是这世上的事哪有个准啊,不过,顾红说出来的话就不是这样了“我们以后要养爸妈的老呢,哪能离老院子”。
为着这句话,公公婆婆又把顾红看重了几分。
季云就这样和侯平搬到了新院子,新院子得重新收拾,那个罐子就是那时候从地里翻出来的。季云本想拿它腌鸡蛋用,罐口太小,手伸进去太费事,别的也想不出能干什么用,扔了又可惜,就放在菜园里了,没想到顾红要走后,插花用,成了村里一景。
“老二家的就是能呢”季云由衷地佩服顾红。
“嫂子,你搬出来,妈都给你啥了?”一起上山锄草的时候,顾红似乎是无意地问季云。
“就分家的那些东西呗”,季云顺口答着。
“没再给点别的?”顾红不死心。
“看你说的,分家都是有数的东西,再给点别的,你丢了东西了?”季云停下锄,笑呵呵地看着顾红。
“没,我就是随口问问”,顾红有点不好意思,紧着挥了两下锄。
垄沟里一只野雀突然飞起来,吓了两个人一跳,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禁大笑起来。
顾红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一次公公侯万才喝醉酒时就嘟囔过“我那点宝贝,老大老二都没份,等我死了,我就给我孙子们。”,婆婆赵桂英在一边打岔“一喝点酒就胡说八道的”,“谁说我胡说八道了?我真有宝贝,真有!”侯万才梗着涨红的脖子,不服气。
“好好,你有,你有,你就嚷吧,哪天把小偷嚷来,你就不用再嚷了”赵桂英转脸对顾红,“你爸是越活越回旋了,跟着小孩似的,唉”。
顾红抿着嘴笑,应和着婆婆。
这一切,季云和侯平当然都不知道。
季云也隐隐听二婶婆婆说过,公公早年和几个人淘过金子,手里八成还是有些底的。不过,村里人谁也没见到他露过,侯万才一家的日子也没见着比村里人的好上一大截,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和村里人一样,也是借了东家借西家的,侯军娶媳妇的彩礼还是从乡信用社贷的款呢。
季云偷着问过侯平“爹是不是手里有点啥好东西”,“好儿孙不靠祖产”,侯平一句硬邦邦的话就把季云堵了回来。“谁想指着来,就是问问,问也不让问呢”季云心里嘀咕,嘴上没说。季云知道侯平这两天心里有事,心里有事的人火气大,像个爆竹,就缺点火了,季云可不想点这火。
侯平的火气不是对季云,侯平的火气是对着日子。
侯家营的地都是山地,望天吃饭,去年春天下雨下得晚,好不容易抢种上了,夏天的雨来得又遂人心意,眼盼着秋天能有个好收成,一进秋这雨又下个不停,弄得人心里也眼泪汪汪的,不为别的,为着那前坡后山的庄稼没个收成。今年,雨倒是下得早,没误了春播,可是不到秋,不到开镰的时候,谁又能打保票,谁知道哪天老天爷就不高兴了,发了什么脾气呢,现在才是六月,到秋还早着呢,侯平的心里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像有个小孩在压跷跷板。侯平想不能死守着庄稼地了,得想个更好的活法了。
侯平进了一趟城,两天后回来了。
“和你商量个事”,亲热后刚刚平静下来的侯平搂着季云,“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
“啥事啊,还这么严肃?”季云的手指在丈夫的胸前划过来划过去。
“我想去城里找点活干,我算了,在城里打工比种地划算多了。”
“那吃粮咋办?”
“买粮,那也比种地强多了,你算没算,去了种子化肥,去了农业税,去了提留,咱种一年地能剩下多少?赶上去年那样的年景,连本都回不来。我可不想让我儿子再继续这样受累了,我先去,站稳了,你也去,将来咱们孩子就在城里长大,和城里孩子一样干干净净的,你看看咱村里的孩子,一个个跟小脏猴似的”
“猴头山的孩子不和脏猴似的还能和啥似的?”季云应了一句,自己笑了,侯平也笑了。
季云知道侯平说是和自己商量,还说自己说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其实侯平早就打定主意了。季云也不生气,季云的性子温和,不爱操心事,所以她也愿意听侯平的,虽然侯平看起来脾气暴躁一些,不过却是顺毛摩娑的毛驴,他急的时候就让他急,千万不能和他顶。外人都说季云的性子应该和侯军一对才合适,季云却嫌侯军没主见,什么事都不能自己拿主意,没结婚的时候动不动就来问哥哥怎么办,结了婚,事事都得问问媳妇怎么办,“嫁给这样的男人也是有得累受”。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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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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