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春节,墨小棋回到了离开两年多的老家过年,弟弟妹妹们都欢呼雀跃,母亲泪流满面,盯着墨小棋一直看,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女儿,而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父亲头上长了好多白发,去年刚动过手术的双腿现在得拄着拐杖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少言寡语,哪怕是面对长久没有见到的女儿,他也只是一句“回来啦?外面好冷,赶紧进来。”
墨小棋不喜欢这个家,从小到大,她最羡慕和渴望的一个场景,就是父亲、孩子、母亲一起大手牵小手的笑着走过。但是这个家,父亲一直早出晚归,吃完饭就睡觉,对孩子们的关心永远只限于半期和期末考试的成绩询问,考得好就简单鼓励两句,考得不好就批评一下,若是考得太差就得棍棒上身了,墨小棋很讨厌这种粗放的教育方式。而母亲给她的印象,不是忙上忙下就是无声流泪,一个无法表达自己情感和心声的人,注定要承受更多的委屈,尤其是一个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农村生了三个女儿的残疾妇女,幸亏后来有了弟弟,她才终于觉得可以扬眉吐气一点了,可是短暂的骄傲之后,她才发现四个孩子带来的生活压力远远大于骄傲的分量。
她刚回家的那个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犹豫了好久突然问她,“有对象了吗?小棋。”
“嗯?”,墨小棋夹着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这问题来得很突然,而且她发现弟弟妹妹和母亲都在盯着她看,等她回答。
“还没呢。”
“年龄不小了,该考虑一下了,不要老是觉得家里的事压力大,你们都长大了,这家我们还撑得住,你以后的心思就只要放在自己身上就行了。要找最好就找个云南的,太远了我跟你妈身体都不好,难得去看你一次。”
“姐,张丽姐前几天回来带了个男朋友,长得好丑,不过好大方,给张丽姐弟弟妹妹每人发了200块的红包,昨天张远还在我面前炫耀呢,你赶紧也带个来,给我们每人发500。”弟弟墨霖说到。
“对呀,姐,你带来的一定比那个四眼田鸡帅。”“不仅帅,还要有钱。”“还要对我们好。”“对我们好不好无所谓,对姐你好就行了。”“不行,对我们不好肯定也不会对姐好的。”墨琴、墨云、墨霖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墨小棋定着找对象的标准。
突然母亲打了一下父亲的手臂,在父亲面前比比划划的。父亲突然一敲桌子,“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了,小棋,还记得你初中同学韩末吗?他现在昆明当医生,上次我去动手术的时候他还跟我说起你呢,我问过他还是单身的,我明天问问他现在是不是还一个人,我觉得那小伙子不错,人品好,工作稳定,离我们家也近。”
“好的”、“好的”,弟弟妹妹已经帮墨小棋答应了。
“还有何宽,人也不错。这样吧,我联系一下,你两个都去见一见,成功的把握大一点。”父亲像个做了件非常值得陈赞的大好事的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的在那里自娱自乐着。
“满足他们,让他们高兴一下吧,而且我确实也不小了,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也许是该找个合适的人细水长流了呢。”墨小棋心想,她答应了父亲给她的“相亲”安排。
跟韩末的见面还不错,韩末似乎挺喜欢她的,回家的路上,墨小棋接到了一个熟悉号码的电话,是宋诚,警察真是“可怕”的朋友。宋诚祝她新年快乐的时候,提到了玉小北,他告诉墨小棋,“前段时间我听收音机的时候有一个叫玉小北的人说要找一个叫墨小棋的人,听了他说的故事,我想可能就是你和你那个喜欢的人,如果真是,我被感动了,我收回那句他不爱你的话,但我坚持你们不适合在一起。”墨小棋极力压住哭腔,“我知道了,请不要把我的号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你知道就好了。”
快到村口的时候,墨小棋叫韩末停了车,“就在这里停吧,我自己走回去得了,免得村里人看到后误会。”
“小棋,你还是像原来一样,追求过于理想化的感情和生活,你简直就像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为什么不去找他呢?该问的问清楚,没必要在这里作茧自缚。如果那个人爱你,你就跟他走,如果你要回来,我等着你,三年。”
“谢谢你,韩末,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再见!”墨小棋打开车门,快速离去,半分钟后,拐过“苞谷山”,她消失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留存在韩末朦胧的双眼里。
宋诚第二次给墨小棋打电话的时候是5月初,那两天都是尼泊尔地震的报道。宋诚在电话里犹豫了好久,终于说到:“小棋,我想了想还是给你说吧,春姐昨天联系了我,说玉小北4月20日的时候给她打电话说要去尼泊尔加德,现在他失联了。”
“你说什么?”墨小棋一个趔趄,几乎站不住。
“小棋,你冷静,听我说完,春姐昨天给我说了这件事以后,我就在托大使馆的朋友打听,目前在尼泊尔的中国公民,有24人遇难,里面没有他的名字。而且我们通过对他去尼泊尔前的通讯和聊天记录的查询,他应该不是一个人去的,可能有5-8个人一起,都是很有求生技能的驴友,现在他们几个都没有找到,但他们同时遇难的几率很小很小。”
“航班呢?有没有查过?26号的时候就已经有救援机到尼泊尔啦。”
“就是这点比较麻烦,我们查了所有尼泊尔飞中国的航班,乘机人都没有他,他的几个队友也没有在。”
墨小棋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摔坐在了地上。“我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墨小棋,你先听我说完,不要冲动”,宋诚吼道,“小棋,我就是怕你想不开,所以纠结到现在才告诉你,你去是没有用的,反而让我和春姐再多担心一个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你就不要添乱了,好吗?”
“小棋,是我,春姐,你现在哪里?我去陪你,我经历过汶川大地震,相信我,千万不能去找他,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的消息的。”春姐哭着说到。
听到春姐的声音,墨小棋嚎啕大哭,“春姐,怎么办?他要是走了我怎么办?我再也不任性了,哪怕他跟别的女生暧昧甚至不爱我,我都不会主动离开他了,只要他能回来。”
“小棋,姐知道你很难受,但是你一定要听话,乖乖的待在家里等消息,千万不要冲动,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用了,春姐,我听你们的话,我就在家里待着。春姐,你把电话给宋诚。”
“宋诚,求求你,无论如何,请帮我带来他的消息。否则我将不能独自苟活。”
“好的,小棋,我答应你,就是我亲自去那里掘地三尺,也一定帮你找到他。”
挂掉电话,墨小棋开始上网查询飞西藏的机票,由于是五一黄金周,所有武汉起飞的机票都已售完,买到4号的票。到达拉萨后,墨小棋找到尼泊尔驻华领事馆,申请去尼泊尔,可是被拒绝了,工作人员诧异的看着她,一个劲的说着“Earthquake,dangerous!”墨小棋解释了半天是要去找人,领事馆工作人员告诉她,目前只有去灾区救援的部队和持有通行证的志愿者才能去尼泊尔。
墨小棋失望的走出领事馆,找了半天找到一家网吧上网,搞了某个组织志愿者证的模板,复制了发证单位的名称和印章,整好已经是大晚上了,只能先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墨小棋找到打印店打印了志愿者证的文档,又终于在火车站街角花500块找到做假章的人,5月7当她再次到领事馆的时候,她又被拒签了,原因是没有通行证,墨小棋赶紧去“办理”通行证,在她如法炮制的伪造通行证时,她不知道自己早就被领事馆列入黑名单,不许去尼泊尔。
墨小棋只能天天待在酒店里看新闻报道,给宋诚打电话,可都没有任何消息,每次宋诚说“不要急,再给我一点时间”的时候,墨小棋都是又失望又庆幸,没有消息总是有希望的,她好怕听到玉小北已经遇难的消息。
这种如坐针毡的日子一直持续到5月20日,她在一个某个节目新闻里的表彰会上看到了玉小北,原来地震发生后,玉小北没有立刻回国,而是跟他的几个同伴一起,留在灾区救助灾民。新闻很短,玉小北出现的画面就只停顿了不到三秒,但墨小棋还是认出了他,虽然黑瘦了很多,前额的头发都长到遮住眼睛了,胡子拉渣,面容憔悴,但就是他,永远冷峻的面瘫脸。那时候,宋诚正好打电话给墨小棋报告喜讯,墨小棋淡定的听完,还是那一句:“不要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任何人,包括他,请把这句话也告诉春姐”。
生活回归到原来的轨道,由于请假+旷工半个月之久,墨小棋进入了无休止加班的日子。
十月的一天,墨小棋在整理电脑里杂乱无章的文件时,看到了强哥写的游记《第三季》,她从头至尾将游记再看了一遍,想起来是应该再去拉萨好好走一走了,5月份去的时候根本就无心去任何地方。
到拉萨的第二天,墨小棋就去了玛吉阿米餐厅,她是从《拉萨乱雪》歌里知道的玛吉阿米,继而知道仓央嘉措并爱上他的诗歌的,所以这地方是一定要去感受一番。
早上十点左右,人不是很多,墨小棋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后,她开始翻阅桌上的留言簿,里面很多游客的留言,多是感慨终于来到西藏的,也有向心爱之人吐露心声的,还有抄录仓央嘉措诗句的,她随意的翻阅着,时而对那些肉麻的情话报之一声浅浅的嘲笑。正在她翻阅第二本到中部的时候,蓦然看到了熟悉的字体,没错,是玉小北的。
“来西藏的第十天了,还是没有找到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决然的离去呢?”
她继续往下翻,翻了两页后又又看到同样的字体。
“今天的雪好大,我以前觉得下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尤其是你蹲坐在布达拉宫前孤单的样子,可是现在我想,那份美太残酷了,我现在高原反应好严重,吐得快要虚脱了,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想先回南京去等你!”
墨小棋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了几篇相同字迹的文字。她走向老板娘,翻到“来拉萨的第一天,就来到这个你曾经说过的地方找你,你在哪里?”一页。
“老板娘,你还记得写这段话的人吗?”
老板娘从身前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墨小棋,“对了,就是你了,你终于来了!”她边说边流下了欢喜的眼泪。
“去年12月的时候,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给了我这张照片,打听照片中女孩有没有来过,之后他每天都来,来了就在留言簿上写下一段话,持续了十几天,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后来就走了。今年2月份的时候,他又来了,说是在这里工作,还是每天都来写一段话,4月下旬的时候,他说要去旅行一趟,就好久没有来过。直到6月份,他又突然出现了,8月份的时候,他说他找到了信仰,要去为他的信仰做点事,临走时,他叮嘱我如果看到照片中的女孩的话,告诉女孩他的电话号码一直不变,并说女孩是他的信仰,想不到你就是这个女孩啊。”老板娘说起这一切的时候感慨万分,说到后面一脸骄傲。
墨小棋接过照片,是她和玉小北在南京古城墙的一张自拍合影,照片上的墨小棋笑得无比恣意,玉小北的面瘫脸上只是眉毛稍弯,嘴角轻扬的浅笑。“请问这些留言在哪里可以看全”,墨小棋问。
“楼下商店里有卖,我们定期会把这些留言拍照成册,这个男孩因为比较特殊,他写的比较多和连续,所以他写的留言我们几个人挑了好久,特意集结成册,名字叫《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好俗气的名字”,墨小棋心想,“谢谢你们!”墨小棋拿走那张照片,结了账,走出了餐厅,直奔楼下。
三个月后,宋诚打电话给墨小棋,她听到旁边有孩子的声音,宋诚说那是春姐的儿子,寒假到南京来玩,她发现宋诚的声音变得轻快了很多,不似原来那般沉重,墨小棋轻轻的笑了,“故事就应该这样,不是吗?”墨小棋心想。
2016年5月,凤凰网上招募“LOVE联盟”志愿者,由知名演员江一燕带队,开车去尼泊尔看那里震后一年的现状。墨小棋报了名,但没有通过。
6月份,墨小棋辞掉了武汉的工作, 只身前往尼泊尔。
一路上,墨小棋看到的,不是强哥《第三季》里描述的那般安宁祥和,她还买了很多铅笔去准备分发的,但并没有遇到要铅笔的孩子,震后滑坡泥石流随处可见,河流被淤泥、水泥拥堵着,断壁残垣触目惊心。
到达博达哈佛塔后,墨小棋看到很多人都在搬着砖瓦修筑佛塔,不仅有壮年男子,还有很多女人,甚至有老人和孩子,有黄皮肤的,也有黑皮肤白皮肤的,各色各样的人,佛塔将信仰传递给了他们,现在,这些人因为信仰来重建佛塔。
墨小棋慢慢的拾级而上,突然,一个声音身后传来,“Lady. Danger! keep away!(女士,危险!请后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墨小棋泪流满面,缓缓地转过身。
写在后面的话
故事终于告一段落了,从开始写玉小北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很多原本追看的读者都取消关注了,想想烂尾也总比没有结尾好,就憋着写了这个结局,其实跟我原想的结局完全不一样,按原来的思路,故事情节起承转合,至少还有三章。因为太懒所以给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结局,但写到后来,突然不想结束了,所以拖拖沓沓写了6000多字,之后又无比可惜的删除了2000多字,才得了这个不至于太狗血的结局。
有很多人,宋先生、春姐、杨文森、韩末、何宽、秦弦宇......这些墨小棋身边的人,他们都还在继续向前走着,去书写他们或是刻骨铭心或是平淡无奇的爱情。
故事还未结束,我们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