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票房扑街了。
比票房扑街更惨的,是口碑也扑街了。
不光豆瓣评分只有5.5,还得被人写着小作文批判。
有说韩寒青春疼痛文学病犯了的,有说电影像刷锅水的。
而我看完四海,最大的感受就是絮叨。
1982年出生的韩寒,已经40岁了。
40岁的韩寒,依然试图用20岁的讨论阐述他理解的青春,但放到现在,他的讲法已经过时了。
从2015年到现在,7年间韩寒拍了4部电影,非常高效。从票房上来说也非常成功。
6.29亿的《后会无期》,10.16亿的《乘风破浪》,17.28亿的《飞驰人生》。
但是很多人认为韩寒在内容上原地踏步。
把《四海》和这《后会无期》《乘风破浪》放在一起看,会发现他们的主题只有一个:
小镇青年的青春疼痛。
第一部《后会无期》讲的是失意的成年人,远行的教师、骗子、仙人跳、被城市化洗劫一空的孤岛。
第二部《乘风破浪》,小镇青年在90年代末父辈的生活中找寻理想。
韩寒电影作品票房最高的《飞驰人生》,中年危机下被逼死的理想主义中年,反而是最不韩寒的作品,因为它的喜剧成分冲淡了他的伤感成分。
到了《四海》呢,讲的还是小镇青年这点事儿,暗怀情愫的少男少女,失去亲人、海岛后开始出逃。
电影的叙事手法还是围绕着交通工具展开,摩托车、汽车、赛车、越野车。
路上会遇到各种情景,比如《后会无期》里网友见面的突发事件。
这时候,韩寒就会清清嗓子整点金句:“喜欢就是放肆,但爱就会克制。”
然后再稀里糊涂把剧情糊弄过去。
线下很多观众说没看懂《四海》就是因为这点,整个《四海》的故事线,是靠巧合和意外推动的。
比如尹正饰演的哥哥死了,小额贷找上他们的摩托车团队,造成了后续一系列事件。
但是,之前放在成年人的世界,这种巧合和意外被大众所接受,因为意外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可一放在青春期的年轻人身上,韩寒露馅了。
他抓不住这批年轻人的关键词汇了。
他几部电影的叙事材料,都是一套东西,孤岛、自我、在破酒店里说逗嘴金句。
韩寒就像拌了四盆东北大拉皮,除了糖醋口略有不同,配料啥的都是一样的。
80后的青春关键词,是走出县城,历经蜗居、春运,是去大理或旁处寻找自我与突围。
90后的青春关键词,是杀马特和非主流、大头贴与智能手机、QQ和微信。
00后的青春关键词,是信息时代、财富奇迹、进厂打工和回家考公。
但韩寒除了80后的素材,好像没用过别的。
时代前进,韩寒的叙事材料却一直没更新,那些碎片对现代人太突兀了。
翻来覆去的素材,总讲一件事,韩寒特别像谁呢?
贾樟柯
镜头对准的,永远是自己的故乡山西。
煤矿、工人、灰突突的城市,还有赵涛。
但是他每次凝视,都能从观众心头切割点血肉下来。
尤其是他的“故乡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遥》,用小偷、舞蹈演员、工人子弟三种不同的视角折射出时代的喜恶。
让我们看到那些时代符号,改革开放、下海,是如何烙印在个体身上的。
而他本身在围绕故乡创作时,主题也不断深入。
到了2006年的《三峡好人》,贾樟柯开始讨论起国民性,并凭借现实主义视角下的超现实主义镜头表达,人人都是“三峡好人”的通感,一举摘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
而那时的贾樟柯多大呢?36岁。
40岁的韩寒诉说着80后的青春,有人说他就像是每天去公园晨练的碎嘴大爷,提前进入了创作的迟暮期。
逢人就得鼓吹下自己年轻时那点成就。
韩寒已经飘离生活土壤多年了。
网易云用户“身藏利刃”在罗大佑《鹿港小镇》的评论中写道:年轻未成名的大师总是最可爱的,真诚迫切,犹如初恋。之后的大师们,要么掣肘于优越的生活环境和显赫的江湖地位,要么在大师的路上绝尘而去,再难望其项背。
韩寒明显是前者,他的生活从成名后就断层了,有点荒诞的是,韩寒在上海市中心的豪宅里冥思苦想《四海》,想给小镇青年来一次心灵颂歌的时候。
真正的小镇青年,要么在衡水做题,要么在大厂打工。
韩寒从小也许和我们一样,但是从青少年成名之后,他的人生就和我们不一样了。他是一个成功人士,享受着成功带来的一切便利,包括精神与物质的双丰收。
他真正所处的生活环境和社会地位跟90%的人都是不一样的,用一句很俗的话说:他应该承担更有力的声音,而不是你40多了,很富裕了,还在回味青春的伤痛。
你到了能写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年纪,代表作却还是《三重门》。
而这种绝缘,也体现在韩寒的电影作品中,人设太不真实了。
《飞驰人生》的沈腾,曾经世界最顶级的赛车手,混得再差也不至于去经营炒饭大排档。
这里当然不是说大排档不好,大排档融汇着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而是说人物设计不合理,曾经混这行的顶流,要复出了,连一百万的赛车赞助都拉不到,放到现实,指不定多少商家排着队上门送钱。
那韩寒有没有意识到这种绝缘呢?
有,但不多。
2012年,他在《写给每一个自己》中写道:“在很多的采访里,我常说一句话:人,可以不上学,但一定不能停止学习。”
他也不止一次地对自己17岁从高中退学的行为感到后悔。或许他没有经过长期学术教育,确实耽误了他的故事架构能力。
但提起韩寒的青春期,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狂。
太狂了,狂得没边了。
初中时,面对班主任对他“文笔下流”的评价,他在讲台上宣布:“今后一百年内,我们初中没有一篇文章可以超过我韩某人。”
17岁上高一时退学,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说以后靠写作养活自己。
2006年2月24日,白烨在Blog上贴出原发于《长城》杂志2005年第6期的《80后的现状与未来》。该文评价韩寒的作品:“越来越和文学没有关系。”
3月2日,韩寒做出回应,在Blog上贴出《文坛是个屁,谁都别装逼》,认为“以时代划分人,明显不科学”。
当时韩寒在各大平台上调侃时事热点,为富士康跳楼事件立文字碑,跟质疑他请代笔的打假斗士方舟子、说他连大学都考不上的李敖儿子李戡等人斗得不可开交。
他的粉丝群体,也是当时最有青春活力的群体,80后。
在他们眼中,韩寒就是他们的神,反抗应试,反抗权威,站着挣钱,脱下裤子狠狠地“强奸”这个世界。
韩寒用一个人的生命张力,坚挺了所有粉丝的期盼。
但现在,舆论一提起韩寒,就是没有生命力了。
《四海》是韩寒的第四部电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四部 《四海》 恰好成了滑铁卢。
老粉丝这里,一盘菜再好吃,吃四次也腻。
那些新用户呢?根本不屌韩寒,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明日黄花的韩寒没有一席之地。
韩寒疲软了。
属于韩寒和80后的时代,从《奋斗》《蜗居》爆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在这个类型的电视剧之前,这帮看着《圣斗士星矢》,听着“老舍跳进太平湖”故事长大的青年,普遍非常理想化,那是80后刚刚占据社会舞台的时候。
所有人都迫切需要一种外部力量出口,即使不知道突围后去向何方。于是,“我是陈欧,我为自己代言”横空出世,成为他们的代名词。
韩寒笔下勾勒的世界,是他们曾经常住的小镇,他们从校园来到广阔的城市,从家庭中剥离重新找到自己。
韩寒的狂妄,就像他们在论坛上反击曾经叫嚣“80后完了”的老登们,是有股子不服的劲儿憋在里边的。
那为啥《蜗居》爆火之后,韩寒时代实质上已经结束了?
因为80后开始认清社会现实了。
深入社会后,发现社会跟自己想得不一样,韩寒可以17岁退学,用杯子里的纸团写出《杯中窥人》。
自己不行啊,应届毕业生越来越多,我那个普通二本的简历,人看一眼就扔垃圾桶了。
韩寒当年硬刚应试教育可真潇洒,还写博客庆幸“到现在都一直在庆幸自己没去上大学”,并炮轰“高考作文很蠢”,声称即便复旦请他去做教授,还得看他有没有时间。
但自己不行啊,高考是最公平的渠道,起码《我的区长父亲》拿不了作文满分。
韩寒在上海市中心说买房就买房,豪车说换就换,跟小说主角一样洒脱。
可这些漂泊的年轻人发现,自己不吃不喝一年才能买得起两平米,韩寒的金句关怀不了他们了。
那为什么后来韩寒当导演前几部很成功,是因为80后挣钱了,电影票也不贵,理想主义幻灭了,他们去韩寒的电影里找点失落的共情。
只能在嘴里念叨着:“好歹有韩寒,能拍出点我们的故事。”
现在,他们无法买账了。他们把韩寒当偶像,韩寒把冷饭炒了几遍。
之前那种过气的情怀,疲软的生命力,已经无法再敲响战鼓了。
这种暗淡与迟暮,不由得让我想起韩寒最有生命力的时候,或者说他最狂的时候。
1999年,17岁的韩寒在央视《对话》节目现场,面对观众百般刁难和嘲讽,舌战群儒。
有人问他:“王朔有几十年的生活积淀,经过上山下乡,经历过很多事,他现在不再出书了,据他说已经枯竭了。
而你只有十八岁,所以说从你真正懂事真正接触生活只有十年的时间。你怎么能和他相比?”
韩寒似笑非笑,目光炯炯地回答道:“你又怎么知道我要枯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