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的描述裡面,我仿佛看到了一條條導航路線,它們用「時間」來計算里程,通向同一個目的地,叫做「成功」。而一個「懂事」的年輕人要做的,就是 follow 著導航,一個時間段一個時間段地「做該做的事」。留學?旅行?創新?那些玩個兩年就好啦,你始終要回到正軌,別在那些無謂事上浪費時間啦,不然到了30歲,你的同齡人都成了那樣兒了,你還是這樣兒,那時你就追不上啦!
隨著進入社會的時間漸長,我看到了不同身邊人的選擇。有人甘之如飴,每天跟著導航奮鬥不亦樂乎;有人成了製作航線的人本身,可以在各種不同的場合對著迷茫的年輕人指點迷津;更多的人,掙扎在對自己前路的探索和家族如火的期待之間,既沒有底氣說自己一定是對的,卻很清楚地知道想要自己作出關於自己人生的決定。
我不欲也沒有能力討論這些選擇是否正確,事實上,如青年學者陳純(@陈纯Camus) 所言,只要能把自己對這份選擇的解釋,整合進自己的人生敘事之中,那就與他人無尤。我更好奇的是這套說辭提出了一個觀點,即有這麼一個人生方程式,等號右邊是「成功」,左邊是「成功」的各種加權要素(你我都很熟悉),而「時間」就是其中的運算符號,你要通過什麼方法,去最快速地集齊這些要素,配平方程,到達成功。
林奕華說,這叫「主動的被動」。在《心之偵探》裡面,他用了兩場戲——「時間失竊案」和「我不是一個哲學家,我叫維金斯」來書寫。原著小說裡的維金斯是福爾摩斯的小粉絲,還是自發的「貝克街偵探小分隊」隊長,而在戲裡,他是一個在 Google 上抄襲了他的教授的一篇論文的大學生。
我和屎扣廠長錄了這一段劇本:
原作:非常林奕華 - 心之偵探
如果你想找到自己的命運,你會在 Google 上輸入哪一個關鍵詞呢?如果你想找到自己的未來,你會在 Google 上輸入哪一個關鍵詞呢?如果你不想讓你的過去追你追到走投無路,你會在 Google 上輸入哪一個關鍵詞呢?那個關鍵詞,會不會是 Change —— 改變 —— 呢?
如果把 Change —— 改變 —— 輸入到 Google 裡面,它會帶我到哪裡去?一把拆信刀可以不是拆信的刀嗎?Google 說可以,你殺人,你的命運就跟著改變了。你要逃,你就往前走啊!Google 說,人之所以有未來是因為人會逃避過去的追蹤,怎麼逃?就按著地圖上的路走啊,Google 不是有 Google Map 嗎?地圖是不就是命運?快告訴我 Google 怎麼說,Google 說逃不出 Google 畫的地圖,那就是命運。
我不要命運,我要 Choice —— 選擇,現在就要!Now! Now!
我用《東邪西毒》(其英文名正是 Ashes of Time,時間的灰燼)的原聲給這段聲音書配樂,正是因為在電影裡面,每個角色也是「主動的被動者」,用「先拒絕別人」來逃避「被拒絕」,一直在爭鬥「感情的輸贏」,到最後,張曼玉飾演的嫂子醒悟,這樣子去度過自己的時間,其實早就已經輸了。
只懂跟著導航做人,也是一種主動的被動。導演彭浩翔有一次提起他的《香港仔》(大陸上映的時候名字是《人間·小團圓》,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和張愛玲有關的)中出現的一個場景的時候,他說:「從許多年前開始,當我每次坐車經過干諾道中交易廣場對出的那條行人天橋時,都會很好奇,怎麼掛在行人天橋上的藍色路牌會告訴駕駛者,前面的路是通往『所有目的地』?」
當我們漫遊在各種載體、各種形式的地圖,從現代的世界地圖,到過去的人繪製的歷史地圖,再到幻想作品裡面那些異世界的地圖。我們會在辨認哪兒是哪兒,想象其中的風物人事,了解呈現在地圖變化之中的歷史變革或是僅僅回憶自己在當地的經歷之中獲得無窮的樂趣。我們還可以給地圖冠上主題,這些不同的主題就像給世界加上不同的蒙版圖層,透過這些圖層,我們看到不同的強弱對比,不同的個性,不同的世界格局。(比如說足球世界,巴西就可以說是「世界霸權」;說到亞洲人的美妝,在國際事務上基本沉默的泰國也有可能脫穎而出。)
林奕華在他劇團的二十五週年紀念視頻裡面說,這也是他眼中的「時間」。「時間」是自覺性的培養,而「自覺」的意思是多一個,甚至多幾個「自己」跳出來,從不同的角度去看,我們最在意的那個「自己」正在經歷些什麼。
林奕華做戲劇,正是通過用不同的角度去看那些我們自以為耳熟能詳的經典,來幫助觀眾產生更多「自覺」。
為甚麼我們需要「自覺」呢?王怡牧師在他的新年講章裡面講,「你的君王成為了你的君王,你就將成為你自己」。「我」并不獨立存在,而是由很多的「關係」來定義。在信仰者這裡,我們講的是「我和上帝的關係」;而在世俗人那裡,便是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維度越多,定位越精確)。
真是有趣,當我們把目光從自己身上稍稍移開,反而會開始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