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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家的出租车,母亲的脸,如老家门前木栏上一朵欲枯欲萎的南瓜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她回家了,从医院的病房康复而回。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注视过她,这个生活在农村的马家庄的女人,我的母亲。一直以来,我都在心底快乐着我的年轻,因为自以为的年轻,而觉得母亲也依然年轻。其实,岁月的刀斧早已经雕琢了这个也曾经美丽的女人。
父亲是独子,是一个有几分墨水的农村人,从五里远的山那边娶来了她,然后有了我们三兄弟,还有妹妹,有了一个大家庭。记忆中的母亲并不是特别勤奋的那种,她腰间丰富的脂肪就是一个很好的见证,所以在别人眼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苦农民生活,我并没有十分深刻地在她的身上体会。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没有太多的记忆,在村里读完小学,又到山那边,母亲的娘家读中学,然后我就远离了马家庄,去了一个小小的城市读书,再然后,我就逐渐成了一个城里人。
从我在城里读书注定要成为一个“吃国家粮”的人开始,我在母亲的眼里变得“重要起来”,可是,母亲在我的心里却越来越不“重要”了。
从此,我迷恋在城市的繁华里,马家庄离我越来越远,母亲也离我越来越远……每一年,我只在春节固定回去一回,其它时间不确定回去一次到两次,也就是一年回去三次左右,而且每次回去都只住一个晚上。在母亲的眼里,我已经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过客”,一个特殊的过客。每次回去,她依然会远远地接过我手中或轻或重的东西,说一些客气的话,她样子也不像是迎接一个她的儿子,而是像接待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离开马家庄的时候,她会将家里好点的东西一样包一点,让我拿回城里去尝鲜,她不知道她拿的柿子总会放腐烂了也没有人吃、她不知道她送的干笋子好多年了依然挂在我厨房的墙壁上……
就这样,她住在淹没了我太多童年岁月的马家庄,我生活在承载了我很多梦乡的城市里,不知不觉中,好多年!
当她今年被查出体内有肿瘤必须要住院治疗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母亲,这个为我的生命承载了太多东西的女人,已经被我从心底忽略了好多年,看着她被推出手术室,我们将她抬进病房,母亲的老态,一刹那间一览无余。
是的,农村的母亲老了,他城里的儿子我也不年轻了,生活的风霜带走了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我不应该遗忘。
看着她所乘坐的出租车开往马家庄,我坐在隆回县桃洪中路新华书店门前人行道的树下,很久很久,我说了那种感觉就像童年记忆里无数次在老家木屋门口看到一朵夕阳下即将枯萎的南瓜花一样!
我渴望我心中感触的这朵南瓜花,不要化做瓜架下的一捧春泥,而是一个健康饱满的南瓜,挂在篱笆的那个最高处,注视着她目光中的所有南瓜花,到瓜熟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