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佑和電影音樂/歌曲有密切的關係,千絲萬縷的緣分。他發表的第一首創作曲就放在電影《閃亮的日子》裏面,他所創作的金曲,絕大部份是電影音樂。《野百合也有春天》,《滾滾紅塵》,《船歌》,《海上花》,《天若有情》,《飛砂風中轉》,數不勝數。即便是如今大量減產,幾乎經在遊戲人生,他偶爾還是會幫杜琪峰的電影做配樂,比如《復仇》,比如《高海拔之戀II》給鄭秀文寫了一首《Do Re Mi》。
羅大佑的電影歌曲,多數是大與小的對照。大,多數是命運,小,通常是內心。由外到內,再由內到外。幾乎莫不如此。他的旋律大多蒼涼,看似中立又相當蒼涼。題目越大,羅大佑就越揮灑自如。他的音樂不是自憐,大多用作旁觀式的可惜。在旋律的沉實上,他自己曾經有多次優良的示範。再加上他從前慣寫的賦比興,往往是天作之合。《只得一生》開頭的幾個“總是”,與他腹語術一樣的唱腔,簡直就是多年不見的舊相識。只不過以前,他可能是“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或者“是這般柔情的你,給我一個夢想”。如今《只得一生》是問天不應,可也不求回答。這首歌是羅大佑一貫的“格”,不必談野心,也沒什麼反叛,甚至連嬉笑怒駡也沒有。羅大佑的電影歌曲裏面,這樣的隨口一說也總是有過的。假如他這些歌曲交給女歌手演唱,那就是傾其所有,他自己擔綱,倒成了兩手空空。羅大佑的拙,羅大佑的輕,仍然在《只得一生》裏面相當明顯,他依舊可以在幾分鐘裏搭建起一個廣闊天地,飄零世人。
但過去的故事有來有往,是雙方成就的。羅大佑的電影音樂,往往下一句就是上一句的回應。可“蕭紅”這題材有點眾星捧月,所有的重點都在暗示“孤獨”。《只得一生》是有去無回的歌。所以它的旋律起了,就不回來,它的音樂不做迴旋,也不對等。不是一方成就另一方的故事,也不是一方放棄另一方的故事。羅大佑用反復的吉他和低沉的弦樂,加上自己低沉的演唱做出這首歌,情緒一直在匍匐,哪怕到了副歌,配樂都轟然作響,也都是有去無回的念叨。
林夕在這種歌詞裏面最愛對比,你對比我,高對比低,抽象對比具體。他可以隨意寫無數對反義詞出來玩遊戲。只是他不善於用國語玩繁複的概念,《只得一生》算是他題材廣大,有所發揮的國語歌詞。哪怕題目,“只得”這個詞語在廣東話裏面也清脆得多。在國語裏面,這樣寫是帶點渾濁,不過還好人聲是羅大佑,也算相襯。
在情緒上,無論詞曲大概都已經與片方有足夠的溝通。字面上“有你無我”,情緒上“有我無你”,不過林夕在這樣本該有歷史感的氛圍裏面,寫進佛理,多少是個人印記太強。他擅長寫細小的東西,或者至少參透的對象不是這樣的命運。《似是故人來》裏面的緣分曲折寫得精妙,但格局和《只得一生》不同。羅大佑以前很多精彩的詞作,寫得廣大,但又輕盈,《海上花》是動盪又飄搖,但最後也不過水紋。《只得一生》在詞作上夠沉重,情意上少了些瀟灑,如果羅自己作詞,似乎效果會更好。
但羅大佑的歌總是優美的,大開大合,自成氣象。他的旋律都是隨手一揮,有顆粒感,看起來紋路寬敞,實則自有他的細膩。喜歡羅大佑的人,這首歌不見得解渴,多少算有個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