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旭 | 梦里三年:最后的机会

陈晓旭 | 梦里三年:最后的机会

群书杂谈 内地女星 2018-08-13 00:11:09 471



从梅兰芳到现在,

我看过十几个林黛玉,

以这个为最好。

——曹禺


我坐在院中的石阶上发呆,长长的头发披垂下来,遮掩住一双紧皱的眉头。地上,两只蚂蚁在打架。


我心里乱糟糟的,离最后一次录像只有两天了,我要做的片断还没头绪呢。这次被指定表演“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一场,这是林黛玉取笑刘姥姥象个母蝗虫的一段戏,展示了黛玉风趣幽默、尖酸刻薄的一面,谁读到这里都不禁为黛玉的俏语戏言哑然失笑。


可怎样才能使表演恰到好处,只需淡淡几句,就引得宝玉笑得捶胸顿足,湘云笑得人仰马翻呢?我苦思冥想,不得要领。




“喂,陈晓旭,片断准备得怎样了?”我顺着声音抬头一看,不得了,什么时候导演站在了我面前,一双眼睛审视着我。


我立刻站起来,不自在地笑笑。说真的,我有些怕这个严肃的老头,因为他对人的表情太含蓄,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担心地问我:“后天就要录像了,你准备得怎样了?”


我说:“排练了两次,可我说完了台词,他们谁都不笑。

导演说:“这就要看你的表演了,这样一个伟大著作中的重要人物,没有一定的阅历和表演经验的演员是很难胜任的。说实话,我对你很不放心呵,这次录像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努力吧,全国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哪。”


我点点头,深深理解他的话。《红楼梦》的价值人所共知,演好一个角色比拍好整个戏更难。望着他远去的瘦小身影,我心里有一份沉沉的担忧,为他,为我,为我们大家。




两天后,片断录像结束了。晚上所有的人都涌到会议室去看回放,而我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这两天弦绷得太紧了,我怕自己不适应那种紧张的气氛。我坐在床上面壁,全不去想隔壁的屏幕上会是怎样的效果。


夜很静,一缕月光温温柔柔地照进来,把黑暗点缀成诗意朦胧的世界。有几点光斑漫不经心地在我的脸上游移,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把我轻轻地抚爱。


在这无言的交流中我似乎感到一种信任,一种理解,这是我在这些奋战的日子里多么渴望的情感啊!我不禁为这样细致的关切而泪湿了。


月光仿佛可解人意,渐渐地把它温柔的光环洒遍我的全身。我闭上眼睛,体味着这种超人世的温情,竟在不知不觉中安然睡去了。


当同屋的女孩儿们带着得意或沮丧的心情回来时,我已在梦境中超脱了。



“末日的宣判”


这是一个不平常的夏日,姑娘们早早收拾停当,却没有了往日的欢笑,人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期待着最后的时刻。


三个月的学习结束了,导演将在今天宣布角色名单。我本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此时却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我拉着同屋的沈璐,一口气逃到园中栽满杏树的山坡上。


呵,这儿有多么新鲜的空气呀。


“瞧,小杏子,树上有小杏子!”我惊喜地喊道。


“在哪儿?”有两条健美的长腿的沈璐急忙伸长了脖子寻找。


“喏,在那儿。”我往高处一指。


她咽了一口酸酸的口水,然后把外衣往我手上一扔,一眨眼爬上树去。我在底下大叫:“当心。”


她在茂密的树叶里伸出头,笑着喊:“嗨,接着。”一枚枚青杏落在了我的脚下。我一边跳,一边拣,咬一口,好酸呵!


突然,树上的沈璐怪叫着溜下树来,我急忙跑过去,原来她是让一只毛毛虫给吓坏了。我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她说:“我以为你胆大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


她板起面孔命令道:“不许笑,把属于本人的一半杏子交出来。”我俩立刻坐地分赃,一边大嚼,一边大笑,竟把寂静的杏林当成避乱的桃花源了。




大家已经坐好准备开会了,我们俩悄悄地溜了进去坐在墙角的位置上。四十几双眼睛不安地注视着导演,仿佛在听候最后判决一样。


导演慢慢掏出眼镜戴上:“下面,我来宣布角色名单,金陵十二钗第一名……”
  

我的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衣袋里的杏子,但是一种神秘的预感把一切告诉了我。我在心里几乎与导演同时念出:“林黛玉——陈晓旭扮演。”


尽管如此,我还是惊呆了。


如果你也有一个梦想,还有一份真切的热望,那么,追求吧!它最终会实现的。


西山“别墅”


仲夏的西山,是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通往山顶的路边开满了灿烂的山花。沿着这条蜿蜒的山路走到头,有一幢楼房。《红楼梦》剧组的“奶奶”、“小姐”、“老爷”、“少爷”们正在这里潜心研读,要跨越二百多年的时空,去体味那贵族大家庭中的酸甜苦辣……



这里弥漫着一片返古情绪,每个人都在有意使自己更接近那个时代。


姑娘们把一头披肩秀发辫成了直直的辫子,高跟鞋被扔在角落里落满了尘灰,录音机里不时传来幽雅的古典乐曲,每天,大家早早起身,到楼下的操场上,练习走路,请安跪拜及各种各样的礼节,奶奶小姐们被这些没完没了的礼节搞得手忙脚乱,不禁暗暗笑过去的人活得未免太仔细。


我是很会偷懒的人,一听到运动就头痛。每天的礼节练习是想逃也逃不掉的,可一开始跑步锻炼,他们可就抓不到我了,一个人躲在树后面看书,看着她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是又开心又得意。


这两天早晨,我发现了一个怪事,每次“玉钏儿”和“彩云”跑过来的时候,身上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什么新式武器?我对她们俩发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第二天早晨,我仍旧靠在树上看书,眼睛却瞥着远处的小路,不一会儿,两人“哗啦哗啦”地跑来了。呵,大热天,居然穿着绒裤毛衣,两人圆圆的脸蛋上挂满了汗。我连忙喊:“咳,干吗这么拼命?又不是去送鸡毛信,别跑了。”


“不行,还剩最后两圈了。”她们气喘吁吁地继续跑。




我索性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她们一圈两圈地跑完回到楼里,然后跟着进去,蹑手蹑脚地来到她们房门口,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呀,哗啦声又在响,我迫不及待把门猛地拉开,随着两声尖叫,我看见她们两人正呆立在那里瞪着我,毛衣绒裤脱掉了,全身上下裹着一层塑料布,我笑起来了,因为她们的样子就象两块高级奶油糖。


聪明的人现在一定明白了她们的苦心,这两个健康,丰满的女孩子为了使自己的腰身象古代标准淑女那般纤细,竟想出了如此残酷的减肥方法。


七月的盛夏,一层塑料布,一件厚毛衣,要跑几千米,她们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罪呵!这样的毅力,不禁使我肃然起敬。


但是我却不赞同她们的行为,因为美各有异,美不应受形式的限制,千古绝色之中,有纤细轻柔的赵飞燕,也有雍容丰腴的杨玉环啊!


“恶棍”宝玉




剧作家吴祖光曾说:“想拍好《红楼梦》很难,因为贾宝玉还没有生出来。”他的话不无道理。


《红楼梦》中的宝玉,是贾府上下及众姐妹所珍爱的明珠,是个风流倜傥而又妩媚温柔的可爱少年,最珍贵的却是他那怜花惜玉溢满柔情的心。在八十年代的青年中,有谁能兼备他刚柔相济的气质?有谁能理解他苦苦的情怀?宝玉真的还没有出世吗?大观园的姐妹们翘首以待。


一天下午,有人告诉我:“看见了吗?你的宝哥哥来了。”哦,他真的来了。哼,是真宝玉还是假宝玉,我倒要瞧瞧。


傍晚洗完澡,我从山下往上走,远远看见“琏二爷”和一个陌生的男孩走下山来,我想,说不定就是他了。果然,走到面前,“琏二爷”为我们做了介绍:“这是欧阳奋强,宝玉。这是黛玉,陈晓旭。”我们点点头。


我冷眼打量他,一身过分随便的衣服稀里糊涂地穿在身上,几乎还是孩子的脸上透着满不在乎,据说他试镜头时导演对他的形象很满意,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顽童。




几天了,大家都默默地在阅览室里看书,写人物分析。他也很认真地写着,一副很老实的样子。


马上要检查片断了,他却象没事人一样。我不禁暗暗着急,岂有林妹妹不与宝哥哥一起搭戏之理?无奈,我只好跑去找他。


下午,我们往山上选到了一个很好的外景,我把一根竹竿系上纱巾做的纱兜儿,往肩上—挑,花锄花囊便有了。对了一通台词之后开始排戏。这段戏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排了一会儿,我便发现我们都很拘谨,一举一动象两个木偶。给我们排戏的刘宗佑老师说:“你们没有交流,没有情,懂吗?”


我点点头,抬头看看他,不觉得他是宝玉,只是一个很陌生的男孩儿。对我,他也一定有同样的感觉吧?




这样陌生的宝哥哥、林妹妹怎样能把戏演好?回去的路上,我只好主动与他讲话:“人物分析写得怎样了?”


“正在写呢,你快写完了吧?”


“已经写完了,因为对林黛玉我太熟悉了。”


“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是的,所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我最喜欢她。”


“可是我从前看书时,却不喜欢林黛玉。”


“为什么?”我立刻提高警惕。


他不慌不忙地说:“太小心眼了,宝玉真的娶了她,神经也受不了。”


我最不能容忍这样的话,立刻火冒三丈:“你根本就欣赏不了她的美,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认为你那个宝玉可爱呵,到处留情,是个须眉浊物,泛爱主义者,黛玉怎么会爱上他,奇怪。”一阵连珠炮把他给打蒙了。


他眨眨眼睛:“好厉害呀,赢得输不得。”




片断审查完了,有人说宝玉象个小警察。


导演明白,他是因为在这么多女孩中间太拘束了。为了消除这种紧张情绪,导演出了个馊主意,命令他每天做两个精致的恶作剧。


这可难坏了欧阳,他苦思冥想,不得妙计,只好跑来找我。


我是个很坏的人,一听说搞恶作剧,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即成了欧阳的同谋。但我们订了君子协定,只能捉弄别人,不可打内战,于是,“恐怖”活动开始了。


这两天,整个剧组让我们搞得阴云密布,被害者刘冬敏神情忧郁。接着,史湘云上当,哭得天昏地暗。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列入黑名单,欧阳“成绩卓著’,我这个顾问也“得意非凡”。


一天上午我正在阅览室读书,有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打开一看信上写:


陈晓旭同志:


  我们珠影厂最近欲招收一批青年演员,看到介绍您的文章,我们很感兴趣,想与您面谈一次,看您是否愿意到我们厂来工作,见面之事,已与您组制片主任打过招呼,明天下午一时请您在山下等侯,我们届时前住。我们住在北影招待所。


                                                                       珠影艺术室   

王东和、徐小中 


拿着这封信我感到莫名其妙,我不太相信有人会凭着报刊上的宣传就这样轻率地来找我。想了一会儿,也就把信放在一边儿了。


晚上,刚巧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给我来电话,我顺便问:“招待所里是否有两个珠影来的人?”“叫什么?”“好象是叫王东和、徐小中。”对方回答:“没有这两个人。”


“噢!”放下电话,我更感到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写了这封信呢?


第二天下午,我没有到山下去,直到晚上也不见有人来找我。我心里想,说不定这是坏人的圈套,没去是对的。


晚上,在走廊里看见了欧阳,他鬼鬼祟祟地问我:“下午没出去呵?”


我说:“没有呵。”他眨眨眼睛转身要走。


突然,我明白了一切,大声喊;“站住!王东和!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笔名哪!”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气得全身发抖。他居然把玩笑开到“顾问”头上了,简直象个犹大。太可气了,我转身便走,感到自己被愚弄了。欧阳连忙道歉:“对不起,你不是没有损失吗?”


我气哼哼地说:“因为你的玩笑一点也不精致。”


欧阳马上谦虚地说:“是呵,在这方面我还要向您学习。”


第二天,我严肃禀奏导演:“欧阳在这两天充分地发挥了他的恶魔本性,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他如今已不象警察了,却成了十足的恶棍。”


导演哈哈大笑,宣布恶作剧到此结束。欧阳从此也要“改邪归正”了。



*陈晓旭,演员,诗人,1987年版《红楼梦》电视连续剧中林黛玉一角的扮演者,其对黛玉这个人物的诠释,深受众多中国观众的喜爱。2007年5月13日晚, 因乳腺癌在深圳去世。


*1987年电视剧《红楼梦》在CCTV热播,21岁的陈晓旭一夜成名。但当时对陈晓旭塑造的林黛玉形象褒贬不一,学术界的评价不高,批评的声音大于肯定的意见。直到电影《红楼梦》放映之后,两相比较见出高下,学术界和舆论界对电视剧《红楼梦》才有了比较客观的认识和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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