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半虚构故事
《国宝猎手》是文物专业研究生肖然开设的故事专栏。大三那年暑假,为了照顾病危的爷爷,他在终南山待了三个月,从爷爷那里听来了太爷爷肖乾的故事,并在好朋友樱子的帮助下,整理出了这个曾经叱咤西安的民国大文物商的传奇一生。
大家好,我是脸叔。
上周晓辉的《非正常死亡》系列完结了,其实不光大家不舍,叔也很不舍,不过好在我们还有肖然和林欢,以及偶尔来做客的刘sir。
今天更新的是肖然的《国宝猎手》第十篇,一直以来大家都说法医的故事口味最重,今天叔必须要提个醒,肖然这篇绝对不逞多让,重口的同学千万别错过。
这是 国宝猎手 的第 10 篇猎宝手记
本期宝物:银制砭镰刀
时间:1918年
地点:西安
人物:肖乾、胡彧
全文11771字,阅读约需13分钟
★★★
最近气候有些反常,“尖刀队”的训练正常进行,我作为他们的总管教,也一起参与其中,本想着把身体练得强壮一点,没想到出了一身汗,邪风一吹,居然感冒了。
胡彧说要给我补补,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端上来一看,还挺丰富,参茸炖鸡,肉桂汤,葱爆羊排……
第二天,不仅感冒没好,还开始淌鼻血,浑身起红疹子,怪吓人的。我赶紧托人打听哪里有好的大夫,好几个人跟我说,东郊白鹿原上有个老神医,妙手回春,专治疑难杂症,救过不少人的性命。
病起得急,我也顾不得再仔细打听,便直奔了白鹿原。老神医开诊的地方叫“心泉堂”,从门匾上看,已经有些年头了。
走进去,一股草药香味扑面而来。医铺分为两部分,右边是看病问诊区,来看病的乡亲排起了长队,一位童颜鹤发、中气十足的老先生正坐在那里认真地跟病人交谈。
左侧是药房,一整面墙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两个小学徒爬上爬下取药,一个药师在柜台拿着小秤熟练地配药。
看医铺里生意火爆,想来“神医”的名号该是不假,我稍微安心了些。
老中医铺子
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我,老神医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久等”便开始把脉,随后又让我伸出舌苔看看。我正想跟他说病情,他已经拿笔开始写药方了,一边写一边说:“舌苔薄白四周发红,目赤脸红起疹子,脉象虚浮,典型的阴虚火旺,最近吃什么了?”
我把胡彧昨天给我做的一餐罗列出来。
老神医哼了一声:“难怪,神仙也不敢这么补。”
拿过药方,上面写着:黄连四两,黄芩二两,芍药二两,阿胶三两,鸡子黄二枚。我笑着问:“老先生,这药方看起来简单,却是清火滋阴的绝妙搭配,《伤寒杂病论》上的古方吧?”
老神医抬起眼看着我,笑了两声:“不简单啊,现在的年轻人还愿意看这种枯燥的古医书。”
“老先生谬赞了,并非我潜心研究医术,我是做文物行业的,干这行各种古书都得有所涉猎。”
“哦?如此说来,你我之间还真有共同之处,都需要好眼力,医者没有好眼力就不能望闻问切,鉴文物没有好眼力,就容易打眼。”
“没错,就说您背后这把银制砭镰刀,看器型和工艺,至少可以追溯到唐代吧?”我盯着老神医背后墙上一把柳叶型的刀具,它银光闪闪,被精心地装裱在玻璃框内,恭敬地供奉在一张条柜前。
老神医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一边缓缓捋起了胡须,这时候,“尖刀队”一个虎背熊腰的弟兄进了“心泉堂”,看见我就问:“肖总管教,你的病情怎么样了?胡大小姐让我跟来看看。”
“不碍事,虚火旺盛而已,咱回吧。”说着就要辞谢老神医,没想到对方站起来连忙说:“请留步。”
“还有事吗?”
老神医眯眼盯着我说:“刚才我摸脉的时候,你的寸关迟滑,浮动不稳,是否最近操劳过度,夜眠不好?”
我一拍掌:“哎呀,老先生真是神了,之前发生了不少事,搅得我每天心神不宁,整夜睡不着,您帮我看看,我另付诊金。”
说着我就要掏钱,老神医伸手阻止道:“举手之劳,不必破费。”然后飞速写好药方给我。
抓完药,我千恩万谢后才离开,心想今天可算碰到神医了。
★★★
回去喝过药,想着很快就能康复,没曾想还不到半个时辰,我却腹痛得下不了床,这药……我怀疑有问题,但自己疼得在床上打滚,只得派人去找老神医。
去的人拿回一粒药丸,并说老神医交代:这是正常反应,只要服下这粒药,就不碍事了。我急忙温水送服,果然很快恢复了正常。
然而隔天,腹痛又开始发作,我汗如雨下在地上打滚,心里暗叫不好:确确实实是中了老中医的陷阱!
我不想麻烦胡彧,就没告诉她这件奇怪的倒霉事,再次派人取了一粒药丸,症状缓解后,我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决定亲自去“心泉堂”问问老中医,他到底居心何在。
不过还没出门,胡彧就急匆匆进来了。
“肖乾哥,会里碰到点麻烦事,你帮忙想想办法。”
事情是这样的,哥老会的成员大都来自三教九流,吃喝嫖赌的习性并没有因为加入哥老会而有所收敛,不时有人惹祸被关进牢房。以往每次有人关进去,只要不是命案,都能捞出来,可是最近关进去的几个人,一个都没再出来。
“一点消息也没有,”胡彧忐忑地说,“我们去捞人,警察厅说是押出去改造了。我们在附近打听了一下,不光是哥老会,其他一些犯人也都在最近没了消息,我有点担心那些弟兄的安危。”
犯人莫名失踪?这事确实蹊跷,可当下我满脑子都是老中医给我下套的事,哪里顾得上胡彧这一摊子,只好推脱说我还有事,急着要往外走。
“肖乾!”胡彧叫住我,每次她一喊我全名,就是要生气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辛辛苦苦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连我爹都没享受过这待遇,你倒好,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了?”胡彧愤懑地说。
她还好意思说,没吃她的,我还出不了意外。
不过这话我不能跟她讲,憋了半天,我也只能认了:“行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们在监狱有线人,是个看守,说最近每个礼拜一的半夜十二点,都会有一辆军车运送出去一批囚犯,但送到哪里不得而知。我想咱们跟着那辆军车,看能不能把失踪的弟兄找回来。”
二战中神秘“灰色汽车”,半夜把病人接走处死
“礼拜一,不就是今晚吗?”我问。
“是呀,所以才急着请你出马嘛。”
没办法,我只好让胡彧先去准备单车和夜行服,晚上去察看军警联合到底有什么动作。忙了这头,就顾不上质问老中医了,只得继续派手下去“心泉堂”再取药丸,来缓解我的病情。
内忧外患,真是倒霉透顶。
★★★
入夜后,我们埋伏在监狱门外,到十二点,果然有发动机的声音隆隆响起。监狱大门开启,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包裹严密的军车已飞驰而出,一溜烟开出老远。
“快追呀,愣着干什么?”胡彧着急地骑上单车。
我拍拍她说:“算了,就咱这装备,累死也追不上。”
“那现在怎么办?白等一晚上?”
我站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说:“去东郊吧,在雁鸣湖附近找找看。”
“你……怎么知道军车往那边开去了?”
“刚才军车闪过时,我看见了车门上印的字,白色的‘三〇七’。”
“三〇七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就从这三个数字判断出军车在雁鸣湖附近?”
“西安是座古城,历来城市的规划都非常讲究,驻兵的军营按照八个方位分布在城市四周,按照玄学来讲,地理方位通常由先天、中天、后天八卦的卦数来表示,第一个数字‘三’,是后天八卦,表示方位的,对应的卦象是‘震’,代表正东方,最后的数字‘七’,是先天八卦,表示地理形态,对应的卦象是‘坎’,坎为水。组合起来就说明地理位置在东方的水边,西安正东方有水的地方,正好是雁鸣湖。”
后天文王八卦
“那中间那个〇呢?”胡彧像听天书一样。
“中间的数字一般只有〇和一,〇表示阴,一表示阳,是说明从属关系的,〇说明营地在湖的旁边,是为阴;如果中间数字是一,那就表示位置在雁鸣湖里面了。”
“肖半仙呀……”胡彧惊讶得半天合不上嘴。
“我也只是推测,不一定就在那儿。”
见胡彧还在发愣,我拍拍她说:“要真在那儿,我们得赶紧,去晚了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我们蹬着单车在夜色中飞速往东而去,骑到雁鸣湖畔,四周一片寂静,不远处有一座灯塔,仔细一看,上面有哨兵。我让胡彧放倒单车,隐蔽好悄悄溜过去。
摸黑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已经透过铁栅栏看见院子里停着那辆印着“三〇七”的军车。
“果然是这里。”胡彧伸出大拇指对我说。
我顾不上得意,兵营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灯塔上还有哨兵拿探照灯扫视巡逻,我俩想要进去根本不可能。
胡彧一直嘀咕“这可怎么进去”的时候,我却在想着另外的问题。
防范森严的军事基地
我仔细察看这座兵营,虽然防卫森严,但驻军好像不多,因为建筑很少,除了那座灯塔,只有一座两层的小洋楼,从外观判断,这里更像是一个军事研究所或者武器库。
其次,深夜将囚犯秘密地运到这里,军方是何企图?我猜测要么是做某些条件极端艰苦的苦力工作,要么就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军事动作。
胡彧还在算计着怎么翻墙进去,我刚想劝她别费工夫,忽然小洋楼里匆匆走出一个身影,肩上挎着一个小木箱,定睛一看,我惊了,这不是“心泉堂”那个可恶的老中医吗?大晚上的他带着出诊箱来这里干什么?难道里面有军官生病了?
“咱走吧,明天我保证给你弄出眉目来。”我略一思索,对胡彧说道。
胡彧看着老中医上了送他回去的车,问我:“你认识他?”
我没回答,忙活了大半夜,这会儿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去了“心泉堂”,原本准备质问老中医为什么要给我下毒,但想到要从他口中打探三〇七的情况,只好忍着客气一点。
“老先生,你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你却给我有问题的药方,害得我要每天吃解药才能好,俗话说医者父母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中医皱了皱眉,站起来拱手说:“肖乾先生,首先请你放心,我给你的药并无毒副作用,腹痛只不过是暂时的小络引急,不必担心。其实我是想请你出手相助,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需要我帮忙,你大可直说啊,何必要用这种方式呢?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他一解释我反而更生气了。
老中医叹了口气:“现在跟你说,只怕你会加深误解。”
说完,他转身将墙上那件精心供奉的银制砭镰刀小心取下,托付到我手中,满眼期盼地说:“肖先生,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为表诚意,我就先将这件师传的文物托付给你,你保存好,一个星期后,我亲自登门拜访,将我做的事悉数相告,到时烦请你一定出手相助。”
“你做的事,和三〇七兵营有关吧?”我盯着他,单刀直入。
他果然神色忽变,颤巍巍地问我:“你知道三〇七的事?”
“我就是不清楚,才来问你的。”
老中医摇摆双手,几乎是哀求道:“我不管你是怎么得知我去了三〇七,但是为了你,也为了我之后的计划,务必请不要再打探了。”
说完,他给了我一粒解药,然后挥挥手让我离开。
看他欲语还休的样子,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隐情,至少他跟三〇七的关系绝不简单。
之前哥老会的线人说,每周一半夜都会有军车押运一批囚犯,那我就再蹲一次,看他会不会继续在周一晚上出动,如果他再次出动,那就证明我的猜测没错,他一定和囚犯神秘失踪有关!
离礼拜一还有几天时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继续打探消息,而是关起门在家读书,翻了翻《黄帝内经》《难经》等中医典籍,想对老中医增进一些了解。另外照例每天派人去“心泉堂”取解药,虽然觉得倒霉,但身体也没出现什么大碍。
中医经典
到了礼拜一,我早早就坐到“心泉堂”不远处的茶馆里,悄悄观望老中医的动静。一整天,他都同平时一样,坐诊行医,没丝毫异样。
晚上,“心泉堂”按时关门,到了十点,里面的灯火全部熄灭,整个房子沉寂下来。我盯梢了一整天,困得不行。
正焦灼着,“心泉堂”侧门轻微一动,我立即紧张起来,趴在那里重新窥视着动静。
果然,老中医探头探脑地走出来,背着诊箱,关好门后,就匆匆往白鹿原下面走去。
我在漆黑的夜色中紧紧尾随,心想:这老家伙还真不简单。
★★★
夜里十二点,跟到雁鸣湖边的三〇七兵营,老中医径直走上去,如入无人之境,不光没人阻拦,门口的两个哨兵居然还立正向他敬了个军礼,看来这老头早就是军方的人了。
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混进去了。我观察了一下门口的两个守卫,琢磨着忽悠这两个小喽啰应该问题不大,决定冒险一试。
我大步朝门口走去,一眼都没看他们,昂首挺胸就往里走。不出所料,刚到门口,两个守卫就持枪把我拦下。
“站住,干什么的?”守卫大喝。
我指指前方,目不斜视:“心泉堂的徒弟,师父的助手。”
“助手?刚才你师父怎么没提起?”
我没好气地指着他鼻子大声质问:“我他妈还想问你呢,我上次过来你怎么不拦?这次就装着不认人了?知道师父和我来干什么吗?耽误我们的事,上面怪下来你们俩承担得起吗?”
我根本不知道老中医来干吗,只能说些泛泛的大话,但根据我过往的经验,这些话在唬人上总是很有效。
果然,两个守卫拿捏不定,慢慢放下了枪说:“我们这儿每周一轮岗,上次不是我俩。”
“怪不得,你们这都是怎么交接的!”我松了口气,更加理直气壮,甩了个白眼就大步往里去,留下两个守卫在夜色中面面相觑。
进了小洋楼,我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只有昏黄的走廊被灯光阴森森地照着。我左右探寻,正失去了方向,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
“干什么的?”
我转身一看,是个络腮胡军官,制服笔挺,眼神阴鸷,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腰里别着手枪,右手放在枪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枪。
“我是心泉堂的助手。”我企图蒙混过关,但他显然不像那两个守卫一样好骗。
“你擅闯军事重地,我现在就可以一枪毙了你。”军官开始掏枪。
我连忙摆手,急出一身汗,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一阵下楼的脚步声,军官身后出现了老中医那张红润的脸。
“罗连长,他是肖乾,我的大徒弟,这次是最后一次实验,难度非常大,所以我就把他一起带来了。肖乾,过来帮我拿资料。”我见老中医手上多了一沓文件,应该是刚从二楼拿下来的。
“师父,你走得那么快,也不等等我。”我急中生智,连忙接过老中医手中的资料。
姓罗的军官仍然满腹狐疑,握枪的手一直没有放下,但我顾不上许多,赶紧跟上老中医,和他一起下到了地下室里。
摆脱军官,我终于舒了口气,问老中医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中医回过头来说:“你这一个礼拜调查我,结果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惊:“你都知道啦?”
他没有回答,叹了口气:“我本来打算等今晚结束后,再把一切告诉你,正式请你帮忙,既然你自己闯到了这里,也许是天意吧。”
停了一会儿,老中医又神色严肃地对我说道:“等会儿进了实验室,无论看见什么,都要保持镇定。”
一句话说得我十分忐忑,可既然到了这里,回头无路,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了。我拍拍胸脯说:“好,走吧。”
老中医引着我往更幽暗的地下室深处走去。
一排编着编号的房屋延伸而去,房屋内隐隐传来阵阵微弱的呻吟,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感到阵阵寒气袭来。
阴森的地下室
走到尽头,老中医推开一扇房门,一股浓浓的药水味袭来,我迟疑了一下,走进去后发现里面十分宽大,摆满了医疗器具。
然而刚一扭头,就看到一个铁床架上面躺着一个浑身通红,血肉淋漓的东西,如同一只正在蠕动的大虫子,可分明具备人的四肢。黄白相间的脂肪和鲜红的肌肉由于蠕动,不停渗溢出粘稠的血水,从铁架床上流了一地。
这竟是一个人!
我目瞪口呆地捂住了嘴,胸腔里有一股强烈呕吐的欲望。
“这是一个被剥了人皮的试验品,他还活得很好。”老中医面无表情地介绍,同时戴上橡胶手套。
我闭着眼睛控制不住地大叫一声,我想站起来,想逃出这个恐怖的地下室,四肢却瞬间被抽空了力气,恐惧完全占据了我的脑海。
老中医自顾准备着工作,看样子他早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也许是为了打消我的恐惧,他没再谈论那具人体,转而跟我谈起了中医典籍。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暗无天日?那咱们聊聊你认为光明的东西吧。”老中医说:“你之前告诉我,你喜欢看古籍,《黄帝内经》你应该知道吧?”
这血淋淋的场景对我的冲击太大,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强制自己跟上他突转的话题,喘着气说:“是,我最近正在看,这是本伟大的医书。”
“呵呵,那你告诉我,这本书写了什么呢?”
“太深奥,我只读了点皮毛,《黄帝内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素问》,主要讲阴阳五行;一部分是《灵枢》,讲腑脏经络的。”
“那我再问你,素问和灵枢各表示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黄帝内经》本来就是一本奇书,自古极少有人读懂,而且我在眼下的氛围中,思维凌乱,哪里顾得上认真思考。
“我现在就给你解谜,等我解完了,或许你会对你口中的‘伟大著作’有另一番认识。”
说着他走向那具被剥了皮的人体,浑身肌肉纹理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清血管里的血液流动,黄白色的脂肪和暗红色的肌肉轻轻蠕动,透明的体液顺着筋肉连接的间隙里渗出来,流淌在架台上,颈部的喉管大幅度地扩张收缩,可以听见他从喉管里发出的悠长呻吟。
我再顾不上害怕,使尽浑身力气冲过去,企图阻拦他,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你身为医者,却惘顾医学伦理,简直惨无人道!”
老中医脸色苍白,眼泛泪光地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冷不防,他从身边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在我的侧臀轻轻一点,不一会儿我双腿就没了感觉,我努力试着挪动,却动弹不得。
老中医扶我在一张轮椅上坐下,不动声色地说:“我刚给你的环谷穴施了针,只是轻微的麻痹,让你的下肢暂时动弹不得,没事。”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对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样一来,原本的恐惧又加倍了。
老中医却不再言语,走到摆放人体的床架边,从一个机器上摘下一根塑胶管,管口对接住那具人体的肚脐部分,固定好之后,老神医转身按下一个绿色按钮,机器开始轻微发声。
那具人体的呻吟加重,肢体随之挣扎,我惊恐地发现,那具人体竟然......在膨胀!
“你,你在给他充气?”我颤抖着问,自己都听到了牙齿战栗的声音。
老中医点点头,仔细观察着人体的反应,拿一支笔在人体上点点画画。
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去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只见那具人体被充气后不断膨胀,到一定程度时,肌肉部分慢慢出现了正常时不能发现的一些纹路。老中医连忙用笔将这些纹路描绘出来。
人体的口鼻被封闭住,但依然能听见他绝望的嘶吼,眼睛和耳朵里有液体不断渗出,我几乎不忍心看下去。
我忽然想起这几天看的医书,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难道是……奇经八脉?”
奇经八脉是中医里表示人体经络的术语,但不是人体可视的组织,就像“阴阳”一样,只是个概念,从没有文献记录在人体哪里能看见,没想到我居然通过这种方式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奇经八脉。
老中医将那些纹路画完后,关掉了充气的机器,那人体瞬间瘪了下来,随着长长的一声叫唤,这个试验品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任何反应。
“他……他死了吗?”我虚弱地从喉头挤出一丝声音,甚至不敢张口,我觉得我一张口就要吐出来。
老中医说:“这些经脉只有在人体活着,并且极度膨胀时才能记录下来,现在人死了,纹路也就消失了。”
他说完走到我身边,把我架了起来,说:“走吧,去另一间。”
他还要做什么?
我被他拖着往外去,中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具死亡的红色人体,再也受不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向左滑动查看图片,胆小的千万别手贱>>
惨无人道的实验
老中医带我去的另一间屋子跟刚才那间非常相似,墙角的铁架台上也摆着一具剥了皮的人体试验品。但是没有充气的机器。
老神医把我丢在离铁架台不远的地方,自己走过去,从桌面提起一张乳白色的半透明的东西,薄薄的。
“那是什么?”我瞳孔已经放大。
“他被剥下来的皮肤。”老神医说完,将人皮浸湿,捂在试验品的面部,那人体由于受到窒息,立即挣扎起来,但四肢和头部已经被固定。
“他会憋死的!”我大叫道,感到自己也同那具人体一样要窒息了。
“暂时不会,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呼气,而不吸气。”
“你是说,和刚才的实验相反?你要让这具人体排尽空气?”
“是的,你很聪明。”
那具人体由于体内的空气排出,而呈现一种痛苦的蜷曲状,老中医强行将他的四肢按平,这时肌肉表面出现了许多由于内压降低而显现的凹槽。老中医连忙用笔在这些凹槽上标记。
“这些记号,就是人体的穴位!”我再次认出了医书上的穴位图,穴位同经络一样,从未在外科解剖中被发现,而只是一个中医的概念。
老中医点点头,在他快速标记完的同时,那具人体已经气绝身亡。那些凹下去的穴位,也随之消失了。
我几乎要瘫痪在地,我也算见过一些流血杀戮,但在我面前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实验致死,凶手还是一个医生,这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你是医者啊,怎么能这么没有人性!”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无力。
老中医只是认真记录他的笔记,同时慢慢说道:“你以为,你平日所看见的伟大的、美好的东西,都经得起人性拷问吗?刚才我问你医学经典《黄帝内经》里的素问和灵枢分别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就告诉你。”
老中医一边研究着逐渐僵硬的人体,一边对我解释:“素问中的‘素’字,在上古是空的意思,‘问’在甲骨文中是一个堪比大门的口,因此素问的意思是,一个人张大了口,体内空空的样子。”
“就是刚才你给活体内充满空气的那种情形?”我颤栗着问道,被奉为经典的医学著作被解释成这番意思,我不能接受。
“那灵枢呢?”我继续问道。
“‘灵’字,原本是表现巫术祭祀活动中人的样子,这个字原本的造型,就是人体蜷曲着跪拜,而‘枢’就很好解释,机关的意思。”
“所以灵枢就是这个活体刚才蜷曲之后,穴位显现的样子?”我颤抖着指了指刚刚去世的那具活体。
老中医点点头,继续说道:“你知道《黄帝内经》为什么没有作者吗因为里面所得的经验,是用无数个这样的人体试验总结出来的。这部书虽然非一人所作,但没有一个医者敢留下自己的姓名,就是因为太残忍。而我,只是在继续完善它。”
我瘫在那里,今晚在三〇七的所见所闻,足以颠覆我对中医的认识。
奇经八脉图
我问他:“那你用药控制我,是希望我帮你做这些事吗?”
“当然不是,这些工作只能由专业的医者来做,我真正希望你帮忙的……”老中医顿了顿转而问我:“我让你保管的那个银制砭镰,你还记得吗?”
我在拿到那个砭镰的当天,就通过器型和文献分析,鉴定其出自唐代,是中医用的手术刀。
各种古代手术工具
目前西医早已传入我国,且大行其道,这种原始的外科手术用具早已被淘汰,如果仅仅是文物,老神医将其恭敬地供奉起来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提起这个物件,显然不止文物这么简单。
果然,老中医的话印证了我的想法:“那件传下来的砭镰,是我们中医火神派的掌门信物。”
火神派是近些年在川陕一带享有极高声誉的中医流派,虽然创立不久,但其祖师可追溯至东汉医圣张仲景。万万没想到,老中医竟然是火神派的传人。
“我自幼在四川跟随师傅学医,师傅名下徒弟众多,但天资过人的,不外乎我和师兄蒋聿文,师傅也尤其看重我们俩,有意在我们中选出门派继承人。可是在我们刚满二十岁的时候,西医传入,大有压倒中医独霸天下之势,中医似乎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我和师兄也动摇了,想趁着年轻多长些见识,就一同跟师傅辞行,答应游学一番后再来继承火神派。”
“你和师兄去了哪里?他现在人在哪儿?”我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去了德国,专心学了八年的西医。可是学习结束后,我们却形成了极端的医学观念,师兄认为,中医是经验之学,阴阳、经络、气血这些东西,在实验室里根本无法印证,可以说,都是无稽之谈,而西医是以标准的解剖学和免疫学等现代科学为基础,真实可信。所以他归国后,就脱离了师门,成了一名西医。”
“你的观念和他正好相反吗?”
“是的,我在德国苦苦攻读现代医学,见识了大量的病例和理论,但学成后,我认为西医虽然在具体研究上成果惊人,但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治标不治本。举个简单的例子,患了积食病,会引起许多症状,比如肺热,口臭,流涎,喉蛾等,西医只会做消炎处理,贻误病情。而在中医里,积食就属于太阴阳明病,从根本上就治疗了。
“于是我们师兄弟分道扬镳,他专心做了西医,成了教授,目前在医学界有极高的威望,而我则继承了师傅的遗业,成了江湖郎中。”
老中医说到这里,呵呵笑了两声:“可我师兄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医学巅峰,还是得回到中医。”
原来关中以南地区,气候潮润温热,在军队中引发了疟虫疾病,原本用西药金鸡纳霜可以治疗,可是此药会产生严重的并发症,造成耳聋,呼吸麻痹而死等后果。老中医的师兄蒋聿文接受军方委托,要求限时治愈,可是西医那一套已经走投无路了,无奈之下只得找到师弟,求老中医从中医角度来提供方案。
中西医的较量就此展开。
老中医用疏通经络调和阴阳的方式,仅仅用一味叫“蜀漆”的草药,配合桂枝汤的方案交给蒋聿文,蒋聿文先做了个体实验,用两个得疟虫的病人服用此药方,结果彻底治愈,且无任何并发症状,就准备推而广之。
没想到军队的医疗负责人只相信现代医学,不信虚头巴脑的中医,不同意在军队中推广这种方案,坚持治疗方案要有明确的药理。
“所以,你就用活人来做实验?来证明经络、穴位这些东西确实存在?”我觉得他太极端太不可理喻了,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向一个外行证明传统医学的价值,未免太过可笑。
“我何尝不知道这种方法有违医德,有悖师父的教诲,可是……”老中医脸色变得无尽失落。
原来蒋聿文不仅在西医上有所成就,也极善钻营,利用自己的医学声望拉拢军界、政界官员,使自己在医学界只手遮天,掌控着西安乃至整个陕西的医疗发展。
他知道师弟的中医治疟方案只要待以时日,必将胜利,到时候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地位,可他又必须借助师弟的中医学识才能解决疟疾问题。
最终他以压制和消灭火神派为威胁,逼迫师弟做活体实验论争医学原理,推及中医治疟方案。
“所以你就答应了?”我真是又恨又气,这根本是助纣为虐。
“我有什么办法?没人比我更了解蒋聿文,为了保住自己地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现在整个西安的医疗命脉都把在他手上,他根本就不会顾及师门之谊。我师傅毕生心血都在火神派上,我不能让它断送在我手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保住这一脉。”
中医火神派至今仍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的研究获得了成果,最终也会被蒋聿文夺走,成为他的功绩,甚至有可能,他会从你手上抢回火神派。”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正因为我太了解他,所以我一早就表明了我的条件,研究成果可以给他,甚至火神派的掌门也可以传承给他,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让火神派传下去。”
老中医一席话说得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一晚,我觉得自己的伦理和认知都受到了挑战。
“你下药控制我,是想让我和你合作什么?”这是我最后的疑问了。
“那天第一次见你,听见你的随从叫你总管教,又听那随从说胡家大小姐等你回去,我当时就猜测你是哥老会‘尖刀队’的负责人,在西安,我对‘尖刀队’还是略有耳闻的,成员个个身手不凡,而且平时训练严格,纪律严明,能量一定不小。”
“所以你看中了了这点,想多方准备,为火神派留一条后路?”
老中医点点头:“借你的力量,一是以防万一,希望我们火神派这点余脉不会被蒋聿文毁掉;二是我已经背弃伦理道德做了这么多人体试验,这些医学成果我想保留下来,传给后人。”
我听完气极:“如果你早说,我肯定会帮你,你又何必做这么残忍的医学试验。”
老中医顿时颓丧下来,神色痛苦:“我何尝不是备受煎熬,但我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如果当时你稍有反对,让这项绝密的试验泄露出去,我被抓坐牢事小,这些研究也可能前功尽弃,更重要的是,火神派可能因此毁于一旦,我不能冒这个险。”
正说着,地下室的走廊响起了脚步声,听起来是一小队人。
老中医看着我,连声叹气:“你今晚真的不应该来!”
我刚想问外面是谁,就看到门被粗暴地推开,一列军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晚上在一楼阻拦我的络腮胡军官,他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的老军医。
军医走到活体的架台边,拿起老中医画好的经络图和穴位图,啧啧赞叹说:“师弟,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在医学的巅峰,西医真的败给了中医,你的这些实验虽然不能面世,却完美解决了论证问题,如果我报告给西方学术界,必会引起轰动。”
看来这人就是蒋聿文。
“这些成果你都可以拿去,我还是那个要求,希望你看在曾经同门的份上,保住火神派,只要你答应,银制砭镰我也可以给你,让你来做火神派的传人。”老中医几乎在哀求。
蒋聿文仰头大笑起来:“我说师弟呀,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一辈子研究西医,到头来让我做中医掌门人,我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老中医颤抖着看蒋聿文把那些资料收起来,准备带走。
“还不明白吗?没有什么火神派,没有什么中医,这三〇七里所有的成果,都将归划在我的西医成果里!”蒋聿文一边收拾一边说。
老中医急了,指着蒋聿文嘶声道:“你也是从火神派师门出来的,真要欺师灭祖吗?”
蒋聿文冷笑了一声,说:“我欺师灭祖?那我问你,我们刚入火神派时,师父跟我们说过什么?”
老中医一愣,沉默半晌,才喃喃念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治病,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师父说这是《千金方》里‘大医精诚’里的警句,要我们时刻谨记。”
“好,那想想你做的事,是谁欺师灭祖?是谁不讲苍生大医和医者大德?做活体试验的可不是我。”
蒋聿文这番话给了老中医最后一击,他眼睛里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了,整个人瘫坐在地。
这时候,我感到我的双腿恢复了一点知觉,便挪动了一下,试图站起来。还没有所动作,蒋聿文就迅疾地把我重新摁在了地上,他摁住我的时候,我瞟到一眼他的手表,快凌晨两点了。
我心里有数,没再反抗。
我和老中医被蒋聿文的手下押着出了三〇七,刚出大门,外面便响起枪声,一大队人马迅速持械冲了过来,押着我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解除了武装。
是胡彧和尖刀队的人。
我来的时候,胡彧不放心,要和我一起。我开玩笑地说,你在外面,我们里应外合,要是过了凌晨两点我还没出来,你就带人“劫狱”吧。
幸好有所安排。
★★★
回来之后,我跟老中医就没有联络了,打心底里,我仍然无法接受他的所作所为。他对中医那套骇人听闻的解读,我也不甚认可。
他派人给我送过一次药,那以后,我的腹痛就彻底根治了。
我也把银制砭镰差人还给了他,这火神派的信物,我受不起。
关于我在三〇七的所见所闻,我对胡彧只字未提,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也想把那段记忆抹掉,实在太黑暗压抑了。
我按照上次小报舆论的套路,(前情回顾:凶宅里的富二代:全家被烧死后,他们半夜挖墙回家 | 国宝猎手009)把蒋聿文欺师灭祖盗取医学成果的恶行又写了一篇故事投给了市面上的各家小报,又额外花了点钱,找人大肆印刷分发了一波。
结果就是给蒋聿文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最近听说军方那边迫于压力已经把他解职了。
在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的时候,“心泉堂”的一名弟子主动找上了我,他面色沉痛,手臂上别着一圈白布,说他的师父,也就是老中医在三天前自杀了。
“师父说,从他开始活体试验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活下去的,死是唯一赎罪和解脱的方式。只是在死之前,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最早是保住火神派,后来是这个……”
他递给我一本装订成册的手写书稿,里面详细记载了关于三〇七试验的所有过程和成果,封皮上没有任何署名。
肖然后记:
大家好,我是肖然。
本来准备上周四更新的,脸叔看我太辛苦,就让我多歇了两天,所以在这里先感谢一下脸叔。
说实话,今天这个故事挺挑战生理和心理极限的,我当初听爷爷口述的时候,也起了几身鸡皮疙瘩。故事里有不少关于中医的专业部分,由于我对中医并不了解,所以樱子帮我查了不少资料,难为她那段时间都吃不下饭。
老实说,这个故事的惊骇程度已经到了让我怀疑它真实性的地步,毕竟是由我爷爷口述而来,而且当时他年岁已高,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但我后来又看了很多关于人体试验的书、资料和图片,特别是二战期间的,看完之后心情很沉重,有些历史的真相,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和残忍。
最后,感谢樱子,感谢大家。
头图及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ND—
作者 | 肖然
肖 然 xiao ran
肖然,95年出生的处女座,文物专业研究生在读,可能是最年轻的老干部,喜欢用钢笔,硬笔书法写的一绝,别人随身带手机,他随身带便携式显微镜。
出身文物世家,从小打交道的都是上千年的“老妖精”。目前的主业是读书,因为不努力读书,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产了。
主业之外,在苍衣社开了【国宝猎手】专栏,记录的是他太爷爷肖乾的文物江湖故事。
微信后台回复【国宝猎手】可查看该系列所有故事